【編者按】本文是資深媒體(ti) 人、曾任中國國際廣播電台駐日內(nei) 瓦首席記者的段秀傑為(wei) FT中文網撰寫(xie) 的“瑞士透視”係列文章的第三篇。

　　瑞士的國際組織按區域分布，絕大多數都在以日內(nei) 瓦和洛桑為(wei) 主的法語區，日內(nei) 瓦以聯合國機構為(wei) 主，而洛桑及周邊地區則集中了以國際奧委會(hui) 為(wei) 代表的眾(zhong) 多體(ti) 育組織，占國土麵積和人口皆為(wei) 三分之二的德語區不多，隻有蘇黎世的國際足聯和首都伯爾尼的萬(wan) 國郵政聯盟等幾個(ge) ，而南部的意大利語區則幾乎沒有。

　　日內(nei) 瓦是個(ge) 隻有不到三十萬(wan) 人口的小城市，卻有多達160多家的國際組織落戶於(yu) 此，吸引的外來常駐人口超過十萬(wan) ，幾乎與(yu) 當地人口形成一比一的局麵。所以，盡管日內(nei) 瓦是法語區，但使用英語的人在這裏基本上能正常生活。

　　被稱作萬(wan) 國宮的聯合國歐洲總部是一座龐大的建築群。舊樓是高大的廊柱和乳白色大理石為(wei) 特色的歐式宮殿，極像巴黎的盧浮宮，新樓是近幾十年的建築風格，方方正正，像一個(ge) 大火柴盒，外牆貼馬賽克，氣勢沒法跟舊樓相比。兩(liang) 座大樓由一座空中走廓和地下通道相連接，形成一個(ge) 整體(ti) 。建築群雄踞在日內(nei) 瓦湖北岸坡地的高台上，在飛機上俯瞰日內(nei) 瓦城，除了湖中140米高的噴泉，萬(wan) 國宮稱得上是地標建築。

　　萬(wan) 國宮的土地由日內(nei) 瓦一位沒落貴族將祖產(chan) 贈送給瑞士政府，政府再轉贈聯合國。六十多年來，萬(wan) 國宮一直保持著當時對贈地人的三大承諾：一、將其祖屋改建成博物館，並以其母親(qin) 名字命名；二、保持家族豢養(yang) 孔雀的傳(chuan) 統；三、萬(wan) 國宮向公眾(zhong) 開放供參觀。兩(liang) 座大樓除了小部分用做行政、安保等辦公室以及給不多的國際知名媒體(ti) 單獨辦公室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用來做一件事——開會(hui) 。

　　大樓用羅馬字母標出的二十多個(ge) 大小會(hui) 議室，幾乎每個(ge) 工作日都屬於(yu) 滿員狀態。聯合國會(hui) 員國派駐日內(nei) 瓦的各國使團的外交官們(men) 每天在這些會(hui) 議室裏圍繞著關(guan) 乎人類發展、安全、尊嚴(yan) 的各個(ge) 主題，如人權、裁軍(jun) 、氣候災難、衛生疫情等展開討論、爭(zheng) 論、交鋒和妥協。二十多個(ge) 會(hui) 議室中有幾個(ge) 大的會(hui) 議廳都配備了五種聯合國官方語言的同聲傳(chuan) 譯席，每個(ge) 座席上的人大多數可以通過調整波段從(cong) 耳機中找到自己的母語。用多邊外交舞台來形容這個(ge) 場景最恰當不過了。而與(yu) 會(hui) 的外交官，有時哪怕是三秘這樣低等級的外交官，也可以代表自己的國家發言，那種責任感和自豪感讓日內(nei) 瓦成為(wei) 各國青年外交官最為(wei) 向往的履職地之一。

　　萬(wan) 國宮附近，聯合國幾大專(zhuan) 門機構—世界衛生組織、國際勞工組織、世界知識產(chan) 權組織、國際電信聯盟、世界氣象組織、聯合國難民署等機構的辦公大樓像眾(zhong) 星捧月圍繞左右。

　　聯合國歐洲總部及其下屬專(zhuan) 門機構在日內(nei) 瓦約有8500名職員，這些職員均由聯合國支付工資。雖說都是吃“皇糧”的，其實這些機構的境遇則大不相同，大致可以分為(wei) 三個(ge) 類別。

　　第一類是名頭大卻幹著化緣乞討的活兒(er) 。日內(nei) 瓦的聯合國機構大多屬於(yu) 人道主義(yi) 救助領域，如聯合國難民署、聯合國兒(er) 基會(hui) 、國際移民組織、人道主義(yi) 事務協調辦公室等等，這些機構的日常工作就是為(wei) 了世界各地處在自然災害和戰亂(luan) 中的難民和災民提供援助。這幾大機構的新聞發言人基本是清一色的中年女性，幾乎每周都會(hui) 出現在萬(wan) 國宮的例行新聞發布會(hui) 上，呼籲世界各國捐款捐物，有時為(wei) 了加強遊說效果，還會(hui) 提供一些特別淒慘的難民生活細節來打動在場的記者，讓記者把她們(men) 的聲音及時傳(chuan) 給世界各個(ge) 角落。有時還會(hui) 出示一些前幾次募捐行動的捐款國排行榜，來激勵後來者。

　　第二類責任重大但經常遭遇非難，屬於(yu) 受累不討好型。這其中世界衛生組織頗為(wei) 典型。幾年前，全球爆發了一場甲型H5N1流感疫情。一時間，全球目光瞄準世衛組織，各大媒體(ti) 的轉播車盯住世衛組織的每場新聞發布會(hui) ，關(guan) 於(yu) 疫情最新動態以及提高預警級別的新聞屢屢登上頭條。最初，媒體(ti) 一直追問世衛的反應是不是遲鈍，貽誤時機，而到了後期，西方媒體(ti) 紛紛扭轉立場，反而認為(wei) 世衛組織反應過度，造成恐慌以及流感疫苗的大量浪費，甚至傳(chuan) 出來世衛組織專(zhuan) 家與(yu) 大藥廠勾結發大財的陰謀論。這場疫情讓來自香港的世衛掌門人陳馮(feng) 富珍女士經曆了一場大考，好在調查機構給出了公平的答案，陳總幹事也成功獲得了連任。

　　第三類，負責專(zhuan) 項領域的標準和管理，境況隨潮流起起伏伏。國際電信聯盟和世界知識產(chan) 權組織原來名不見經傳(chuan) ，而近些年知識產(chan) 權保護受到重視以及電信技術的迅猛發展，讓這兩(liang) 個(ge) 組織日子很好過。而相比之下，同是聯合國專(zhuan) 門機構的萬(wan) 國郵政聯盟由於(yu) 其管轄的郵政業(ye) 務近些年日漸衰退，萬(wan) 國郵聯也顯得門前冷落車馬稀。

　　對於(yu) 國際組織來說，掌握資源，擁有規則、標準的製訂權、解釋權和裁定權，就有了強大的生存和發展基礎。在這方麵，世界貿易組織（WTO）是個(ge) 極好的例子。它雖然不在聯合國麾下，似乎不屬於(yu) 主流圈子，但WTO在國際經濟治理上擁有的權力和地位恐怕一般聯合國機構難以比肩。首先，WTO作為(wei) 舊的國際經濟秩序的一部分，它為(wei) 自己新成員的加入設立了很高的門檻。中國、俄羅斯兩(liang) 國都是花了十幾年時間才得以進入。而WTO最大的權力來自於(yu) 它的上訴機構機製，這相當於(yu) 全球貿易糾紛的最高裁決(jue) 機構。世貿組織如果裁決(jue) 產(chan) 生糾紛的一方勝訴，那麽(me) 勝者就可以合法進行貿易報道的同時，還像是站上了道德的製高點。

　　還有一個(ge) 很有意思的例子。剛到日內(nei) 瓦工作沒多久，一位新華社的同事告訴了他的一個(ge) 新發現，表情帶著驚訝和感慨。這位同事所住小區附近有一座很不起眼的辦公樓，偶然間他瞥見樓頂上立的一個(ge) 牌子ISO，他有些不解，打聽下來，得知這個(ge) 小樓裏的竟然是是為(wei) 全球眾(zhong) 多領域製定標準的國際標準化組織！我們(men) 國內(nei) 的產(chan) 品經常以通過了ISOXX作為(wei) 打開市場的金字招牌，以證明這個(ge) 認證來之不易。殊不知，這麽(me) 一個(ge) 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國際組織的常設機構竟是委身於(yu) 這樣的地方。

　　要論權威性，瑞士境內(nei) 包括國際奧委會(hui) 、國際足聯、歐洲足聯、國際籃協、國際體(ti) 育仲裁法院的65家體(ti) 育組織在其所轄領域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一個(ge) 規則的改變和一張重量級罰單都可以在全球欣起一場軒然大波。前不久，國際奧委會(hui) 決(jue) 定將摔跤項目剔除出2020年夏季奧運會(hui) 。一時間，摔跤世界冠軍(jun) 絕食抗議、萬(wan) 人簽名請願的消息不絕於(yu) 耳。鬧歸鬧，國際奧委會(hui) 為(wei) 了維護自身的權威，推翻這個(ge) 決(jue) 定的概率微乎其微。

　　當然，不掌握規則和標準，有的國際組織因其在某些領域的深度介入，也樹立了自己的權威。以世界經濟論壇為(wei) 例，三十多年前，還是日內(nei) 瓦大學經濟學教授的施瓦布敏銳地洞察到經濟全球化的趨勢，適時成立了“世界經濟論壇”這個(ge) 非贏利性的國際組織。幾十年經營下來，作為(wei) 世界經濟的智囊機構，世界經濟論壇以其對世界經濟前景的精準把握，推出的全球創新排行榜、世界競爭(zheng) 力排行榜、全球青年領袖等研究成果，以及達沃斯年會(hui) 及新領軍(jun) 者年會(hui) （夏季達沃斯）等品牌會(hui) 議，在經濟界牢牢地確立了自己的地位。

　　國際組織為(wei) 何紮堆瑞士？這個(ge) 問題是有標準答案的，那就是瑞士永久的武裝中立國地位使然。1815年，歐洲列強將位於(yu) 歐洲中部的貧窮小國瑞士確定為(wei) 中立國，意在為(wei) 戰亂(luan) 不斷的歐洲留一塊緩衝(chong) 地帶。事實上，國際奧委會(hui) 、國際足聯、世界衛生組織的前身等機構在最初成立時都將總部設在巴黎，但一戰的戰火燒向巴黎時，這些機構被迫遷到瑞士。瑞士安定的政治環境是國際組織最為(wei) 看重的。然而，原因不僅(jin) 於(yu) 此，瑞士的一位知名人士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亨利·杜南是一位日內(nei) 瓦銀行家的兒(er) 子。受家庭影響，他從(cong) 小就擁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成年後致力於(yu) 幫助在戰亂(luan) 中的傷(shang) 員，並成立了國際紅十字會(hui) ，並在他的努力於(yu) 製訂了《日內(nei) 瓦公約》，將戰俘也納入到人道主義(yi) 救助的範圍內(nei) 。晚年，貧病交加的杜南獲得了首屆諾貝爾和平獎，譽滿全球。正是日內(nei) 瓦的人道主義(yi) 傳(chuan) 統的招喚，聯合國成立後，將其旗下的與(yu) 人道主義(yi) 相關(guan) 的機構都設在了日內(nei) 瓦。

　　瑞士國泰民安、環境優(you) 美、教育發達，優(you) 勢眾(zhong) 多。為(wei) 了吸引更多的國際組織，瑞士在稅收上也給予了照顧，對於(yu) 聯合國職員的工資收入，給予免稅，對於(yu) 其他國際組織的職員也有減稅優(you) 惠。此外，瑞士的法律規定國際組織與(yu) 行業(ye) 協會(hui) 一樣，不接受瑞士政府的財政審查，法律環境相當寬鬆。

　　國際組織的到來讓瑞士收獲頗多，可以說是名利雙收。巨大的經濟利益是顯而易見的。以日內(nei) 瓦每例。常駐日內(nei) 瓦的各國外交官、國際職員及家屬達十餘(yu) 萬(wan) ，這些人的日常消費都在日內(nei) 瓦，同時每年日內(nei) 瓦的國際組織數以萬(wan) 計的會(hui) 議和各種業(ye) 務使得世界各國的公務人員頻頻到訪日內(nei) 瓦。日內(nei) 瓦機場成為(wei) 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之一。這些人員的吃、住、行、購物消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統計顯示，每年國際組織為(wei) 日內(nei) 瓦帶來三、四十億(yi) 瑞郎（200億(yi) 元左右人民幣）的收入，帶動當地就業(ye) 數以萬(wan) 計。

　　還不僅(jin) 僅(jin) 是經濟利益。瑞士的富裕程度和環境質量與(yu) 北歐的瑞典、挪威等相比，並不占有多大的優(you) 勢。然而，瑞士的知名度和美譽度要遠遠高於(yu) 這些國家，究其原因，國際組織在塑造瑞士形象方麵功不可沒。瑞士的國際組織經常會(hui) 有一些與(yu) 全球事務和國際熱點相關(guan) 的新聞爆出，新聞的發生地自然會(hui) 在新聞中體(ti) 現，瑞士一些城市在媒體(ti) 中出現的次數多，受關(guan) 注就多，這也就是日內(nei) 瓦經常被外國人當作是瑞士首都的原因。此外，聯合國一些重要會(hui) 議的開幕式，經常會(hui) 邀請瑞士的國家元首、部長、市長到會(hui) 作演講嘉賓，近水樓台先得月，這樣的機會(hui) 足以令其他國家望塵莫及。

　　近些年來，國際組織與(yu) 瑞士之間也產(chan) 生了一些矛盾和抱怨。瑞士人埋怨國際職員的高工資帶動了這裏的物價(jia) 和房租，當地人有些吃不消。而國際組織也經常傳(chuan) 出對瑞士沒有盡到地主之誼，不夠合作，治安惡化，外交人員經常被盜，甚至被襲擊的不滿的聲音。不久前，瑞士人提出一項動議，要求瑞士在法律上對國際組織加強監管，有人擔心這樣做會(hui) 導致國際組織的流失。

　　說歸說，怨歸怨。大家都明白。瑞士不會(hui) 輕易得罪這些送上門來的財神爺，而國際組織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去處之前，也不會(hui) 離開。

　　（注：作者段秀傑是資深媒體(ti) 人，複旦大學新聞係畢業(ye) ，在中國國際廣播電台從(cong) 事國際新聞報道25年，在瑞士工作五年多時間，對瑞士國情、文化、社會(hui) 生活有比較深入的了解。本文僅(jin) 代表作者本人觀點。本文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