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初，俄羅斯杜馬選舉(ju) 以後，大量民眾(zhong) 上街抗議選舉(ju) 不公，這是蘇聯解體(ti) 後俄羅斯首次出現大規模的抗議集會(hui) ，標誌著俄羅斯的政治發展進入新的階段。我們(men) 嚐試從(cong) 經濟發展和蘇聯解體(ti) 的心理影響兩(liang) 個(ge) 角度觀察俄羅斯政局的發展和變化。

　　第一支柱：經濟發展績效

　　本次杜馬選舉(ju) ，統一俄羅斯黨(dang) （以下簡稱統俄黨(dang) ）得票接近50%，這在其他的國家，應該算不錯的成績，而且統俄黨(dang) 也保住了第一大黨(dang) 的地位，所以不能說是失敗了。但是，與(yu) 上屆杜馬選舉(ju) 時統俄黨(dang) 獲得了超過2/3的席位相比，統俄黨(dang) 在本次杜馬選舉(ju) 中可以說遇到了巨大的挫折。此外，各種民意調查也顯示，統俄黨(dang) 的下屆總統候選人、現總理普京的支持率嚴(yan) 重下跌，雖然他仍然是民調中支持率最高的人選，目前也看不出誰能挑戰他的勝選可能性，但是，已經可以看出，普京不再享有過去10年來民眾(zhong) 對他一麵倒的支持。什麽(me) 原因造成普京和統俄黨(dang) 的民眾(zhong) 支持度潮起潮落呢？我們(men) 認為(wei) 俄羅斯經濟發展狀況是決(jue) 定性的因素。

　　俄羅斯經濟在1990年代的大多數年份處於(yu) 嚴(yan) 重衰退的狀態，1997年經濟開始增長，但是馬上受到東(dong) 南亞(ya) 金融危機的影響轉為(wei) 1998年的衰退，不過，在1999年以後，俄羅斯經濟就邁向穩定、高速以及比較長時間的增長，俄羅斯的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在2000—2008年保持高速增長狀態，2008年的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是2000年的6.4倍，增長的速度是驚人的。但是在2009年大幅下跌，2010年有所增長。

　　在政治領域，我們(men) 看到普京總統和統俄黨(dang) 在2000年上半期的支持率節節攀升，到2009年以後，先是統俄黨(dang) 接著是普京本人的支持率受到重挫。這與(yu) 2008以前俄羅斯經濟迅速發展和中央財政預算收入猛增，以及2008年以後經濟發展和財政收入雙雙下滑高度一致。這顯示，經濟形勢是普京與(yu) 統俄黨(dang) 支持率的決(jue) 定性因素。可以說普京和統俄黨(dang) 是成也經濟挫也經濟。普京的支持率主要不是來自於(yu) 他的“硬漢秀”和對國際事務的鷹派姿態。在經濟和財力增長的時候，“硬漢秀”可以贏來掌聲，在經濟和財力衰退的時候，“硬漢秀”卻可能引發笑聲。普京在2011年11月20日（這是在杜馬選舉(ju) 前而不是之後）上演柔道“硬漢秀”時，就遭到了大批觀眾(zhong) 的噓聲。

　　第二支柱：蘇聯情結遺緒

　　然而，“硬漢秀”卻並非沒有意義(yi) ，實際上普京和統俄黨(dang) 深刻體(ti) 會(hui) 到俄羅斯民眾(zhong) 的蘇聯強權情結或世界大國情結，並利用這種情結，把自己塑造成能夠恢複強權和大國地位的領袖，從(cong) 而獲取民眾(zhong) 的支持。

　　蘇聯作為(wei) 一種經濟結構、政治結構、意識形態結構、軍(jun) 事結構和國際關(guan) 係結構已經在1991年12月瓦解了，但是蘇聯作為(wei) 一種心理結構卻仍然長久地保留在許多人的心裏，特別是在許多俄羅斯人的心裏。俄羅斯曆年來關(guan) 於(yu) 蘇聯情結的民意調查結果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

　　長期以來，高達55%—75%的俄羅斯人在心理上難以接受蘇聯解體(ti) 的事實，為(wei) 俄羅斯失去對大片領土和居民的控製權而痛心，在心底裏渴望恢複蘇聯，然而在理智的層麵認識到沒有這種可能性，這是一種潛意識與(yu) 意識的強烈衝(chong) 突。普京曾有一句話，十分鮮明地表達了俄羅斯人的心理困境，他說：“誰不為(wei) 蘇聯解體(ti) 而惋惜，誰就是沒有良心；誰試圖恢複過去的蘇聯，誰就是沒有頭腦。”實際上，普京在這裏轉換了概念，其實不是“良心”問題，而是“渴望”或“欲望”問題。控製欲和占有欲弱的人並不會(hui) 為(wei) 蘇聯的解體(ti) 感到惋惜，然而誰沒有控製欲和占有欲呢？隻要是凡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有這樣的欲望，因此，多數俄羅斯人為(wei) 蘇聯解體(ti) 感到惋惜，是不足為(wei) 奇的。因此在俄羅斯呼喚恢複蘇聯式的大國和強權，就有強大的政治基礎，就可以收獲強大的政治利益，普京和統俄黨(dang) 正是這樣做的。俄羅斯的其他政治力量，包括連理性層麵上就從(cong) 未接受蘇聯解體(ti) 事實的俄羅斯共產(chan) 黨(dang) ，以及鼓噪俄羅斯大國沙文主義(yi) 的俄羅斯自由民主黨(dang) ，都極力操作“蘇聯”、“世界大國”、“世界強權”的符號，獲取政治利益。

　　操作在國際政治角度不具有現實性但是能夠在內(nei) 政上收獲政治利益的“大國雄心”和“強權壯誌”，這在近代史上並不鮮見。一戰後，希特勒上台的部分原因，是德國人仍有為(wei) 戰敗後領土被分割感到痛惜，有意欲奪回土地和人口的雄心，希特勒赤裸裸地運用了德國人的這種心理狀態攫取了權力。1980年代末南斯拉夫的解體(ti) 已經不可避免，占據主導地位的塞爾維亞(ya) 人不能接受這一事實，米洛舍維奇鼓吹“大國”和“強權”，雖然阻止不了南斯拉夫的解體(ti) ，但是卻能夠幫助他在塞爾維亞(ya) 牢牢把握政權。匈牙利在一戰後的凡爾賽體(ti) 係下領土幾乎被割去2/3，意欲恢複國土的情緒從(cong) 此成為(wei) 匈牙利政治中強大力量，發誓建設“強大國家”並暗示（歐洲的現實已經不允許他們(men) 明示）在一定程度上恢複國土和人民的政治力量常常能得到很多選票，雖然實際上分割出去的國土一寸也沒有回歸匈牙利，分割出去的人民隻有個(ge) 人遷徙回歸匈牙利的情況，而沒有任何通過國家間談判達成的整體(ti) 回歸案例。

　　蘇聯不可能恢複，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yu) 有那麽(me) 多人在潛意識裏渴望“蘇聯”的恢複，這種潛意識的渴望會(hui) 強烈影響乃至決(jue) 定人們(men) 的投票意向，能夠適時“秀肌肉”的“硬漢”最能滿足人們(men) 這種潛意識的心理需求，也就能夠順理成章地收割選票和權力。然而，潛意識的蘇聯情結盡管強烈，但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實上，隨著人口的更替和時間的推移，這一情緒正在逐漸淡化。

　　兩(liang) 支柱的未來發展前景

　　2010年是上述第二支柱發展變化的分水嶺，即，蘇聯情結的潮水將從(cong) 此加速消退下去，因為(wei) 2010年是1991年後出生的俄羅斯人走上政治舞台的元年。這非常重要。1992年以前出生的是“蘇聯”俄羅斯人，“蘇聯”是這些俄羅斯人生命的一部分，出生得越早，“蘇聯”成分在人體(ti) 中的濃度就越強，出生得晚的，“蘇聯”成分在人體(ti) 中的濃度可能淡一些。而1992年及其後出生的俄羅斯人則是無關(guan) 於(yu) “蘇聯”的新人，對他們(men) 來說，“蘇聯”是曆史，是故事，是傳(chuan) 說，即使有人灌輸“蘇聯”的光榮和強大給他們(men) ，那也是沒有實際體(ti) 驗的外加之物，何況俄羅斯的教育體(ti) 係並沒有把“蘇聯”當作多麽(me) “光榮”和“強大”的東(dong) 西來教育新俄羅斯人。因此，沒有“蘇聯”成分的俄羅斯人開始參與(yu) 政治，是“蘇聯”情結在俄羅斯走向衰退的開始，也是與(yu) 此相聯係的“秀肌肉”政治和“硬漢”政治逐漸失去威力的開始。可能還有選民喜歡“秀肌肉”和“硬漢”，但那隻是一般性的“秀肌肉”和“硬漢”，而不是與(yu) “蘇聯”相聯係的、帶著強烈的創傷(shang) 感、受到意識壓製但頑固地活躍在潛意識層次的“肌肉秀”和“硬漢”。

　　分析俄羅斯2000年以來四個(ge) 年份的人口總數和分年齡組人口數，可以看出，1992年及其後出生的俄羅斯人的數量及其占總人口的比例，2000年俄羅斯0—9歲人口為(wei) 1489.2萬(wan) 人，占總人口的10.14%；2005年俄羅斯0—14歲人口為(wei) 2187.2萬(wan) 人，占總人口的15.24%；2010年0—19歲人口為(wei) 2989.7萬(wan) 人，占總人口的21.07%。1992年及其後出生的俄羅斯人在全部俄羅斯人中的比例大約每年提高1.05%，這是平均速度，人口替代是加速度發展的，以俄羅斯2000—2010年的人口數據計算，20—70歲的人口替代速度年平均是1.4%。以投票人口為(wei) 基數，而非以總人口為(wei) 基數，我們(men) 可以估算出新俄羅斯人在政治上替代“蘇聯”俄羅斯人的速度是平均每年1.7%。考慮到有“蘇聯”經曆的俄羅斯人已經有約40%並不為(wei) 蘇聯解體(ti) 感到惋惜，因此，在有限的幾年內(nei) ，與(yu) “蘇聯”相聯係的“秀肌肉”和“硬漢”政治將從(cong) 主流衰退為(wei) 支流。未來一小段時間，“秀肌肉”和“硬漢”政治在俄羅斯還有市場，普京和統俄黨(dang) 還會(hui) 把這個(ge) 遊戲玩下去，但這是一個(ge) 收益率遞減的遊戲，操作“蘇聯”符號、“大國”雄心、“強權”壯誌不久將損失大於(yu) 收益。

　　不同於(yu) 第二支柱變化趨勢的明晰可辨，第一支柱經濟發展的前景分析要複雜得多，難以把握得多。2011年俄羅斯終於(yu) 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這可能提升俄羅斯經濟的發展速度；但是，盛行的壟斷、猖獗的腐敗、缺乏法治等都在阻礙俄羅斯經濟的發展；俄羅斯社會(hui) 的排外和仇外情緒（與(yu) 對蘇聯解體(ti) 的惋惜密切相關(guan) ）在阻礙外資流入俄羅斯。種種因素中，國際市場石油價(jia) 格的高低是決(jue) 定性的，因為(wei) 俄羅斯已經越來越顯著地成為(wei) 依賴自然資源和能源，尤其是石油和天然氣開發的經濟體(ti) 。

　　可以這樣認為(wei) ，決(jue) 定普京和統俄黨(dang) 政治前途的最重要因素，與(yu) 其說是要求“誠實的選舉(ju) ”的俄羅斯人有多少，倒不如說是國際市場上石油的價(jia) 格是多少。如果石油價(jia) 格暴跌，俄羅斯人將不僅(jin) 要求“誠實的選舉(ju) ”，而且會(hui) 直接要求普京和統俄黨(dang) 下台；如果石油價(jia) 格維持高位，俄羅斯人的要求將僅(jin) 止於(yu) “誠實的選舉(ju) ”，甚至對“誠實的選舉(ju) ”的要求也未必堅持下去。然而，國際市場的石油價(jia) 格不是任何個(ge) 人或政治力量，包括普京和統俄黨(dang) ，所能控製的。因此，普京和統俄黨(dang) 執政的第一支柱的變化趨勢事實上難以預測。我們(men) 隻能持續地觀察事情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