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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需要重新設計

發稿時間:2012-01-29 00:00:00   來源:FT中文網   作者:張力奮

  一年一度的達沃斯論壇,都在一月份的最後一周舉(ju) 行,已有42年曆史。每年都有個(ge) 宏大主題。它是一個(ge) 精密的“議程設置“工程,用來測試該年度全球政界商界和意見領袖的脈搏和體(ti) 溫。

  今年的主題是“BigTransformation:ShapingNewModels”(大轉型:尋找新模式)。對來自中國的與(yu) 會(hui) 者,這類主題很熟悉,是老生常談,甚至有時空穿越的錯覺。

  值得一提的是,過去30多年中,改革、轉型和新模式這些用語,幾乎獨用於(yu) 中國、越南以及前蘇聯、東(dong) 歐一黨(dang) 威權國家向市場經濟的演革過程,但很少用於(yu) 對資本主義(yi) 製度的思考和反思。1979年之後,中國由複出的務實派領導人鄧小平主政,開始改革開放。30多年來,雖然對轉型的理解一直存有差異,但它已成為(wei) 中國社會(hui) 從(cong) 上至下最恒久和高度認同的集體(ti) 意識:不改革,中國別無出路。我們(men) 很少聽到“改革資本主義(yi) ”的呼籲,可能是基於(yu) 一個(ge) 共識或前提:彼岸以市場經濟和選舉(ju) 民主為(wei) 特征的資本主義(yi) 實踐,已在製度競賽中勝出,已成型完備,進入長期的穩定。

  這次看到達沃斯會(hui) 議手冊(ce) 上“大轉型:尋找新模式”的字眼,我的第一個(ge) 反應是,在2008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三年之後,麵對歐美經濟的結構性危機,達沃斯論壇——這個(ge) 全球資本主義(yi) 的信奉者和推進者,不得不思考改革了。長達五天的議程,有近300個(ge) 分會(hui) 場的討論和活動。頭天清早,第一場就是“資本主義(yi) 大辯論”。我趕去旁聽時,過道上已站滿了人。

  主持人問,20世紀的資本主義(yi) 製度,能否適應21世紀的現實?開場伊始,他對在座的幾百位代表做了一個(ge) 舉(ju) 手民調。結果發現,將近一半在座者認為(wei) ,資本主義(yi) 無法應對21世紀。兩(liang) 成左右覺得資本主義(yi) 並無大礙。餘(yu) 下的是謹慎的遊離派。

  五人嘉賓陣容,頗有象征意味:澳大利亞(ya) 人巴羅(SharanBurrow),總部設在布魯塞爾的全球工會(hui) 聯盟(ITUC)的總幹事長,國際工運最高領導人;金融界領軍(jun) 人物、美洲銀行(BankofAmerica)首席執行官莫尼漢(BrianTMoynihan);芝加哥大學金融學教授讓江(RaghuramGRajan);私募基金——凱雷(Carlyle)聯合創始人兼總裁魯賓斯坦(DavidMRubenstein);以及電信集團阿爾卡特-朗訊(Alcatel-Lucent)總裁佛瓦言(BenJ.Verwaayan)。

  每位嘉賓都代表著不同的利益和價(jia) 值訴求:工會(hui) 勞工的,金融資本主義(yi) 的,學界的,跨國服務業(ye) 的。

  達沃斯雖是資本主義(yi) 大本營,但崇尚多元,也不懼爭(zheng) 議。它每年都邀請不少工會(hui) 領袖出席,80年代還曾邀請與(yu) 鐵娘子撒切爾鬥法的英國煤炭工會(hui) 領袖斯卡基爾(ArtherScargill)演講。在那次演講中,斯卡基爾宣告說,資本主義(yi) 製度一定會(hui) 死亡。

  坐在正中的巴羅女士率先亮明勞工階層觀點。她說,富人避稅已經成為(wei) 一場全球遊戲。貧富差距越來越懸殊。資本主義(yi) 已失去方向;公司擁有有過多權力;金融業(ye) 正將你致於(yu) 死地。

  “資方人士”佛瓦言立即反駁:“資本主義(yi) 仍是全世界很多人很向往的製度。它創造了財富,機會(hui) 和自由。資本主義(yi) 作為(wei) 價(jia) 值和理念沒有大問題。問題在於(yu) 如何應用?”(這段話令我想起,中國80年代對共產(chan) 主義(yi) 意識形態的爭(zheng) 論中,也出現過同樣的邏輯——共產(chan) 主義(yi) 理論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實施。)

  巴羅搶過話頭,再度抨擊。她說,高失業(ye) 率和貧富差距拉大,顯示資本主義(yi) 製度正在失效。“商業(ye) 界已經失落了道德的羅盤。我們(men) 必須重新設計模式。我們(men) 必須重新啟動。製止貪婪。除非雇主,工人和政府坐下談判,這個(ge) 製度將繼續走向失敗。”

  私募基金經理人出身的美國總統候選人羅姆尼近來遭到批評,被指責交稅太少,低於(yu) 一般中產(chan) 階級的稅率。針對富人避稅的指責,美洲銀行總裁莫尼漢聽後覺得坐不下去,作了辯護:“世界上沒有人想多加稅,除了巴菲特先生。羅姆尼隻是按章辦事,交應交的稅款。如果大家不滿意,可以提出來,要求修改法律,讓他們(men) 多交稅。”

  魯賓斯坦則看到了一個(ge) 有趣的現象:“現在世界上有兩(liang) 種資本主義(yi) ,一是以自由市場為(wei) 基礎的西方資本主義(yi) ,另一種是中國和新加坡為(wei) 代表的國家資本主義(yi) 。至少少目前看,中國這樣的國家資本主義(yi) 創造了更多的工作機會(hui) 和效率。如果西方資本主義(yi) 不改良自己,國家資本主義(yi) 就會(hui) 最後勝出!”

  印度裔的美國教授讓江,在討論中思維最為(wei) 慎密。他提醒大家,收入差距的加大,大體(ti) 上是因為(wei) 高等教育投資的回報的提高。其實,尋租行為(wei) 在高收入群體(ti) 中也很有限。對兩(liang) 種資本主義(yi) 之間的角力,他有不同看法。他說:“隻要貧窮國家在經濟上能趕上發達國家和它們(men) 的產(chan) 業(ye) ,國家資本主義(yi) 就不會(hui) 成功。兩(liang) 種資本主義(yi) 都有其局限。但西方有一個(ge) 強項,就是創新。以前,資本主義(yi) 的日子比現在好過,是因為(wei) 需求就在家門口,現在則要創造全球的需求。”

  他還談到,財富分配是個(ge) 大問題,主要集中在富國的市場經濟模式,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增長已放緩,低於(yu) 預期。而這些國家的公眾(zhong) 對生活水準的高預期,是超前消費,是國家能力所不及。

  當下,歐洲一些國家就業(ye) 慘淡。西班牙和希臘等國,失業(ye) 率高達30%至40%,失業(ye) 的多半是年輕人。巴羅女士說,她是全球勞工的領導人,她要看到的是一個(ge) 沒有剝削的就業(ye) 環境,企業(ye) 要在全球各地創造就業(ye) 機會(hui) ,不要用一個(ge) 地方的就業(ye) 來犧牲其它地方的就業(ye) 。她呼籲,公司須每年拿出2%至3%的年收入用於(yu) 創造新的工作機會(hui) 。

  顯然,莫尼漢覺得,進入新世紀才12年,關(guan) 於(yu) 主義(yi) 的討論目前下結論還為(wei) 時過早。他說,假如把今天的討論往前推100年,也就是1912年,會(hui) 是怎樣的情形呢?他說,現在如果回顧一下,資本主義(yi) 還是或多或少履行了它的承諾,無論是就業(ye) ,財富還是社會(hui) 理想。現在,全球經濟陷入蕭條,工作機會(hui) 受到威脅,影響增長的風險加大,經濟周期無法消除,加上貧富差距,這些都是製度的弱點。

  佛瓦言在回應其它嘉賓對資本主義(yi) 的反省時說:“我們(men) 不要過於(yu) 懷舊,要向前看。現在的問題是,政府不知道方向,我們(men) 也不知道方向。這是一個(ge) 未知的世界。麵對新技術,24/7已經不夠,要的是25/8。”

  提問時間,一位代表激言:你們(men) 台上五位嘉賓,為(wei) 何沒有一個(ge) 人為(wei) 我們(men) 目前的處境承擔一些個(ge) 人責任?

  聽完這場火藥味的辯論,在場的一位FT資深同事感到很失望。他說,討論中,無論是資本主義(yi) 的擁戴者,還是反對者,觀點都過於(yu) 模糊,談得過於(yu) 空泛,對資本主義(yi) 製度甚至沒有作基本的定義(yi) 。

  我的看法,倒是稍有不同。第一,資本主義(yi) 碰到了百年來之大變局,必須改革。這個(ge) 議題由大家戲稱為(wei) “全球資本家俱樂(le) 部”的達沃斯提出,來自堡壘內(nei) 部,用意良苦,是個(ge) 很有價(jia) 值的開端。

  第二,嘉賓們(men) 未能找到一個(ge) 彼此認同的剖析資本主義(yi) 的思路,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資本主義(yi) 機器的一顆螺絲(si) 釘,已很久沒人就資本主義(yi) 的存在和價(jia) 值發出如此的質疑了。

  第三,過去30多年,中國對意識形態的敏感問題一直用“不爭(zheng) 論”來消解。但達沃斯無緣享受這種特權,因為(wei) 繞不過去。這場不如人意的辯論,至少告訴我們(men) ,除了喬(qiao) 姆斯基這樣孤獨的永遠的批判者,資本主義(yi) 的支持者和得意者,正在啟動反思。

  資本主義(yi) 正在生一場大毛病,但它並不需要退場。即便對它的批判者來說,它仍是不完美的製度競賽的優(you) 勝者。值得一提的是,我們(men) 正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一個(ge) 獨特的時代:美國式的資本主義(yi) 和中國式的威權主義(yi) ,將不再互為(wei) 敵手,而是同時進入一個(ge) 製度的自省和改革期。在全球化的運行中,在資本、商品、人力和思想的流動中,這兩(liang) 種製度的互動,到底會(hui) 結成怎樣的果子?尚沒有答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進入21世紀,現在輪到資本主義(yi) 舉(ju) 起改革的旗幟,開始它對製度的重新設計和修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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