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的流行小說裏，高大的男人總是中國人，越南的形象是個(ge) 被侵犯的女人。

　　在河內(nei) ，中國痕跡隨處可見。除去大街小巷的中國貨，盜版的中文電視連續劇，你還看到文廟，隻不過孔子的麵孔略有不同，像是一名土生的本地人。除去古老的傳(chuan) 統，兩(liang) 國也分享著二十世紀的革命記憶，廣場、雕像、紅旗，越南的革命進程也深受中國的影響，胡誌明曾在廣州避難、接受訓練，還會(hui) 寫(xie) 作漢語的打油詩。而自從(cong) 一九九一年以來，越南更是仿照鄧小平的理念，開始了自己的經濟改革，放鬆政府管製，鼓勵市場力量。

　　這些例證很容易激發起一個(ge) 中國人的優(you) 越感，但在這優(you) 越感中，我們(men) 也經常忽略了對方的感受。不論曆史、地理、人口、經濟總量、影響力，都處於(yu) 明顯的弱勢的越南是怎樣看待中國的？

　　在一家咖啡館裏，一位越南女作家說，在本地流行的小說裏，高大的男人總是中國人，越南的形象是柔順、需要被保護、也經常被侵犯的女人。這個(ge) 比喻令我吃驚。在我們(men) 的記憶中，更強大的一方總是白人男子，而中國女人則是溫柔的承受者。我們(men) 習(xi) 慣於(yu) 在強調自己受侵害的近代曆史，卻忘記了自己在別人麵前的強者地位，強者總傾(qing) 向於(yu) 傲慢、咄咄逼人。

　　當中國與(yu) 越南在南海的衝(chong) 突頻繁發生時，我再度想起七年前的這個(ge) 插曲，那時我在進行一場漫無目的的旅行，從(cong) 河內(nei) 到胡誌明市。我記得，人們(men) 很少談論一九七九年的那場戰爭(zheng) ，似乎怕是引起我這遠來客人的不快。

　　沒想到，南海讓這兩(liang) 個(ge) 國家再度爭(zheng) 吵不休。中國的媒體(ti) 與(yu) 網絡上，充斥著要教訓越南的言論，它忘恩負義(yi) ，數典忘祖，要知道一個(ge) 多世紀前，它不過還是中國的附屬國。而越南人則舉(ju) 行了罕見的反華抗議，而通常執法嚴(yan) 厲的越南警方則允許了這些示威活動，一位示威者說“我們(men) 必須讓世人了解，我們(men) 想要和平，但是當侵略者到來時，我們(men) 將站起來反抗他們(men) 。”

　　在民族國家支配的當代世界，領土問題最難以解決(jue) 爭(zheng) 端，任何一個(ge) 政府不敢做出絲(si) 毫讓步，即使一塊不毛之地的丟(diu) 失，都可能葬送一個(ge) 政權的合法性。決(jue) 策者、評論家還喜歡把國家戰略、民族利益、地緣政治掛在嘴邊，世界是一個(ge) 弱肉強食的叢(cong) 林，你必須表現強硬。當然，民族情緒也經常是國內(nei) 矛盾的另一種釋放。一些人相信，越南的強硬也與(yu) 其國內(nei) 的經濟政治背景有關(guan) 係，越南正麵臨(lin) 著高通貨膨脹與(yu) 新領導人的上任，外交強硬可能為(wei) 這些緊張感尋找出口。

　　南海的爭(zheng) 端由來已久，它也不僅(jin) 僅(jin) 涉及到這兩(liang) 國家。南中國海擁有大量的油氣儲(chu) 藏，同時包含關(guan) 鍵的貿易線路和豐(feng) 富的漁業(ye) 資源。中國宣稱擁有南海全部主權。中國地圖上表明這一雄心的星星點點的邊界線，遭到幾乎所有其他方麵強烈反對。菲律賓、馬來西亞(ya) 、汶萊和台灣，都有自己的領土和領海主張，日本與(yu) 中國就東(dong) 海一些島嶼有另外的爭(zheng) 執。

　　這些衝(chong) 突並不是新情況。中越之間的敵意也不是新鮮事。但在過去兩(liang) 年裏，這些衝(chong) 突卻蘊涵著一種新元素。

　　中國的崛起正讓周邊國家陷入新的焦慮。已經取代日本成為(wei) 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的自信的中國，意圖利用其經濟實力來擴大政治和軍(jun) 事影響力。中國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幫助亞(ya) 洲相對輕鬆地走出全球金融危機，中國持久的經濟活力也對亞(ya) 洲其他國家大有裨益。然而，人們(men) 也多少會(hui) 發現，經濟上的優(you) 勢也正轉化成政治與(yu) 軍(jun) 事的影響力。一個(ge) 半世紀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如此強大的中國，它將不可逆轉的改變現有的格局。東(dong) 南亞(ya) 的評論家們(men) 已經談論了好幾年的“朝貢體(ti) 係”，似乎中國將再次成為(wei) 中央帝國，接納四方的朝拜。不管中國怎樣談論“和平崛起”，或是用“和平發展”這個(ge) 新詞來取代它，都不足以抵消這種疑慮。一方麵，很少有國家是真的“和平崛起”，崛起經常導致混亂(luan) 與(yu) 衝(chong) 突，另一方麵，中國的陰影仍記憶猶新，僅(jin) 僅(jin) 是毛時代的輸出革命，就令整個(ge) 東(dong) 南亞(ya) 持續不安。

　　對於(yu) 這些國家，美國的存在變得至關(guan) 重要。美國海軍(jun) 的存在幫助維持了該地區的平衡。但如今與(yu) 美國交手的是一個(ge) 複興(xing) 的中國。中國政府已將南海視作其“核心利益”的一部分，反對美國試圖將這一問題“國際化”，並相信這是“一種旨在遏製中國崛起的戰略”。

　　這一衝(chong) 突可能緩和，卻不會(hui) 消失。而短期看來，中國與(yu) 東(dong) 南亞(ya) 各國的力量失衡則會(hui) 繼續增加，而在失衡力量之間平衡，則難以保持。對於(yu) 中國人來說，不管越南多？忘恩負義(yi) 、不值得信任，他們(men) 對中國的憂慮也值得理解。一位越南老兵的話把握住了這一切：“他們(men) 那？大，我們(men) 這？小，我們(men) 能怎？辦？”

　　中國當然要扞衛自己的利益，它也了解自己的優(you) 勢，沒有一個(ge) 人能忽略它的規模效應。但同時，一個(ge) 大國倘若真的要贏得尊敬，它不僅(jin) 要有財富與(yu) 權力，還要有某種自省與(yu) 寬容，能理解與(yu) 化解弱小者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