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民族認同模式及其啟示
發稿時間:2014-07-31 00:00:00 來源:西北師大學報社會(hui) 科學版2014年2期 作者:路憲民
【內(nei) 容提要】 多民族國家的社會(hui) 和政治秩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jue) 於(yu) 民族認同與(yu) 國家認同的平衡和整合,如何在維持原有民族認同的基礎上實現國家認同是其關(guan) 鍵。以移民為(wei) 主體(ti) 、民族極為(wei) 多元的美國,在民族認同上采取的是以族群為(wei) 核心的文化策略,而對國家認同則采取了以“美國精神”為(wei) 核心的政治化策略,並通過民族建設、國家建設以及公民意識培養(yang) 等舉(ju) 措予以大力強化,從(cong) 而實現了文化多元基礎上的政治一體(ti) 。
【關(guan) 鍵 詞】美國/民族認同/國家認同
民族國家是以民族為(wei) 主體(ti) 整合社會(hui) 和建構國家的過程和結果,在這一過程中,民族舉(ju) 足輕重,它扮演了從(cong) 吸納個(ge) 體(ti) 認同到進行社會(hui) 動員等諸多重要角色。主導民族國家的意識形態是民族主義(yi) ,作為(wei) 一條政治原則,民族主義(yi) 認為(wei) “政治的和民族的單位應該是一致的。[1](P1)它要求將生活在同一疆域下的多樣化群體(ti) 整合成同一民族,以形成國家的社會(hui) 基礎。大多數國家內(nei) 部多民族存在的事實,使得民族國家麵臨(lin) 著原初性的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矛盾,如何在保持原有民族認同的基礎上建構並形成對民族國家的認同,成為(wei) 各國亟待思考的問題。下麵就以被稱為(wei) “人種和族群”展覽館的移民國家美國為(wei) 例,從(cong) 民族認同及其必然性分析入手,探討其民族認同的模式和策略。
一、民族認同及其必然性
就字麵含義(yi) 而言,認同即認為(wei) 一致、相同之意,從(cong) 詞源上來看,“認同”(identity)一詞來自於(yu) 拉丁文idem,原意為(wei) “相同”或“同一”(the same)。[2]相關(guan) 研究表明,認同問題原本是一個(ge) 哲學和邏輯命題。從(cong) 洛克時代開始,identity開始與(yu) 哲學中的認識主體(ti) 問題發生關(guan) 聯。[2]此後,先是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將其移植到心理學領域,並用其表述為(wei) “個(ge) 人與(yu) 他人、群體(ti) 或模仿人物在感情上和心理上趨同的過程。”[3](P5)後來,埃裏克森把“認同”放在自我與(yu) 他人的關(guan) 係中來考察,指出“認同”是在與(yu) 他者的比較中形成的一種自我認知和自我界定,是自身獨特的、與(yu) 他人不同的特征。在本質上認同就是指自我在情感上或者信念上與(yu) 他人或其他對象聯結為(wei) 一體(ti) 的心理過程,是在人與(yu) 人、群體(ti) 與(yu) 群體(ti) 的交往中所發現的差異、特征及其歸屬感。[4]由此“認同”從(cong) 一個(ge) 心理學上的概念逐漸被社會(hui) 學發展起來,逐漸聚焦於(yu) 民族(族群)、國家這類社會(hui) 群體(ti) 。[5]在由多民族構成的民族國家時代,人們(men) 既作為(wei) 特定民族的一員存在,同時也是民族國家的成員,由此決(jue) 定了人們(men) 的民族認同必然是雙重甚至是多元的,既包含社會(hui) 成員對其所屬民族身份的認知、忠誠和歸屬感,也包括對其民族國家身份的認知以及由此引起的歸屬感、忠誠和奉獻精神。[6]就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民族認同可劃分為(wei) 不同的類型,廣義(yi) 的民族認同是指對某一主權民族國家的認同,即國家認同;狹義(yi) 的民族認同是指一個(ge) 國內(nei) 的各個(ge) 民族對各自民族文化的認同,即族群認同。[7]就民族國家時代的政治和社會(hui) 實踐來看,狹義(yi) 的民族認同亦即各民族對自身民族群體(ti) 和文化的認同,由於(yu) 民族的群體(ti) 的原生性和文化的本質性並無多大障礙,對於(yu) 民族國家的考驗和挑戰多來自廣義(yi) 的民族認同,亦即對某一主權民族國家的認同。
民族認同之為(wei) 必須,首先源自人的社會(hui) 屬性。人類之所以區別於(yu) 動物就在於(yu) 以符號為(wei) 象征和互動媒介的社會(hui) 屬性。沒有純粹的自然人,人類作為(wei) 社會(hui) 性動物需要社會(hui) 的歸屬,而每一個(ge) 社會(hui) 結構、過程及其歸屬的形成都離不開以自我為(wei) 基礎的群體(ti) 身份建構和心理認同確立。在這個(ge) 意義(yi) 上,個(ge) 人、群體(ti) 和組織並不是相互分離的,而是密切關(guan) 聯的,就如高丙中所指出的:“個(ge) 人、社會(hui) 和國家是共生的,個(ge) 人在社會(hui) 中,在國家中;社會(hui) 在個(ge) 人中,在國家中;國家在個(ge) 人中,在社會(hui) 中。,,[8]其次,民族認同之被高度重視源自民族國家這一特殊的國家模式,以及此模式下積澱深厚的民族心理認同意識與(yu) 國家認同的結合,尤其是二者的結合能夠對民族社會(hui) 穩定、協調和有序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9]再次,由於(yu) 現代性的發展使世界範圍內(nei) 的社會(hui) 文化呈現出越來越複雜的多樣性和流變性,這使得民族特性和身份的認同因多樣化的社會(hui) 環境而處於(yu) 變化和波動狀態,並有可能隨時轉化為(wei) 社會(hui) 衝(chong) 突。正如美國學者約瑟夫·奈所描述的,“迅捷而深遠的社會(hui) 、技術和經濟變革帶來了跨國認同、國家認同和次國家認同的錯綜交織。這些認同交織在一起,頗具張力。鑒於(yu) 傳(chuan) 播的瞬時性,它們(men) 能夠促使潛在的緊張關(guan) 係轉化為(wei) 突然的衝(chong) 突。”[10](P86)
二、美國的民族認同
民族國家的民族認同在本質上是通過族群整合重塑國族,追求公民的身份以重建社會(hui) 秩序的過程,它涉及民族的群體(ti) 認同和國家認同兩(liang) 個(ge) 層麵及其相互關(guan) 係。具體(ti) 而言有三,一是國家層麵的民族建構、國家認同及其實現;二是群體(ti) 層麵的民族認同;三是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關(guan) 係。曆史地看,各國由於(yu) 不同的曆史傳(chuan) 統和民族結構,使得民族與(yu) 國家形成各不相同的組合形式,從(cong) 而決(jue) 定了在民族認同上基於(yu) 國度的差異性。美國作為(wei) 一個(ge) 以移民為(wei) 主體(ti) 族群結構極其複雜的國家,在長期的曆史過程中形成了自身獨特的話語體(ti) 係和認同模式。
1.以“領土民族”為(wei) 邊界的民族建構。現代國家的基本形式是民族國家,民族國家以民族命名顯示了民族在其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民族國家的一個(ge) 根本屬性就是它的民族性,亦即國家始終與(yu) 特定地域中的特定民族結合在一起。多民族國家建立的第一步就是建構統一的民族,即將生活於(yu) 同一領土之上的所有人通過一定的紐帶建構為(wei) 一個(ge) 統一的民族——國族,以確立國家的社會(hui) 和政治基礎。曆史地看,美國的民族建構是伴隨其民族本身發展、變化而展開的一個(ge) 漫長曆史過程。在殖民地時代和建國初期,美國人口中信仰新教、說英語的英籍白人占多數,這使得美國人認定自己的民族是以白人、英籍人、新教徒這三個(ge) 特征為(wei) 標誌的,即普遍所說的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其意為(wei) “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正是在這一基礎上形成了美利堅民族的雛形,也正是這個(ge) 被稱為(wei) 美利堅的民族在18世紀取得了獨立,建立了美利堅合眾(zhong) 國。後來隨著大量歐洲移民的進入,英國人後裔在美國人口中的比例大幅度下降,早期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主流社會(hui) 和文化地位不複存在,為(wei) 適應這一社會(hui) 現實,美國的民族建構開始從(cong) WASP思想轉向白人民族思想。就如托馬斯·潘恩(Thomas Paine)在著名的《常識》一書(shu) 中所說的:“歐洲而不是英格蘭(lan) ,是美國的母國,這個(ge) 新世界曾經是來自歐洲各地的熱愛世俗和宗教信仰自由的避難所。”[11]這樣,在WASP文化主流地位喪(sang) 失,大量歐洲移民進入的背景下,美國人的民族認同開始改變:不再強調早期“盎格魯—撒克遜美國人”,而是開始轉向“歐洲美國人”的白人民族觀。再後來,隨著亞(ya) 裔、拉美裔等世界其他地方各色人種的大量進入和民權運動下黑人地位的提升,美國社會(hui) 既失去了早期盎格魯-撒克遜單一民族的主導地位,也無法維持一個(ge) 單一的白人社會(hui) ,而是變為(wei) 由白人、黑人、黃種人、印第安人和拉美裔人等各色人種組成的多元民族社會(hui) ,由此,其民族建構和認同開始轉向多元文化主義(yi) ,強調領土上的美國人。
總體(ti) 來看,民族建構的過程就是實施和強化民族國家的意識形態——民族主義(yi) 的過程,亦即民族的範圍應該與(yu) 國家的範圍一致,從(cong) 而使人類群體(ti) 在一個(ge) 新的政治基礎上統一成為(wei) 某種新的共同體(ti) 。[12](P146)具體(ti) 到美國就是強化“美國化”的過程,即加強美利堅民族的認同,其典型表現就是被廣泛實施的熔爐思想和政策,從(cong) 自稱為(wei) “美國農(nong) 民”的法國移民H·聖約翰·德克雷弗柯在18世紀提出熔爐思想,到著名文學家愛默生在19世紀把美國民族稱為(wei) 熔爐,再到美國猶太作家以色列·讚格維爾在20世紀使用熔爐這個(ge) 概念,[11]都主張美國民族是不分皮膚顏色的,其目的都是要把來自世界各地不同膚色、操不同語言、有不同信仰的所有族群融合在一起,以形成一個(ge) 新的民族——美利堅民族。熔爐思想在實踐和政策上主要表現為(wei) 民族同化,即20世紀60年代米爾頓·戈登提出的7種同化,亦即文化同化、社會(hui) 結構同化、婚姻同化、身份認同同化、意識中種族偏見的消除、族群間歧視行為(wei) 的消除和公共事務同化。[13](PP.84—85)總體(ti) 來看這些同化主要都針對不同時期不同類型的移民展開,其目的無非是克服多樣化的族群引發的族際衝(chong) 突及其對社會(hui) 團結的威脅。雖然美國曆史上也曾出現過不同形式的種族主義(yi) ,也有過鄙視和排除印第安人及其文化的實踐,更不乏以反對猶太教、亞(ya) 洲和拉丁美洲移民為(wei) 主要任務的各種形式的排外運動,甚至出現過針對黑人的種族歧視,但總體(ti) 來看並未脫離民族國家的總體(ti) 意識形態——民族主義(yi) ,以及圍繞民族主義(yi) 展開的民族建構。
2.以“美國信念”為(wei) 標準的國家認同。國家認同是“一個(ge) 人確認自己屬於(yu) 哪一個(ge) 國家以及這個(ge) 國家究竟是怎樣一個(ge) 國家的心理活動。”[14](P12)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心理現象,國家認同體(ti) 現的是國民對他所屬國家的認知和情感依附狀態。國家認同的形成在本質上是民族國家通過政治與(yu) 文化動員建構意義(yi) 的過程,它涉及通過建構而形成的某種特性,正是這種特性為(wei) 民眾(zhong) 提供了認同的對象和標準,隻有當民族國家建構了某種特性,且這種特性被絕大多數國民認同時,國家認同才得以確立。曆史地看,作為(wei) 民族認同對象的這種特性是多種多樣的,既可能是與(yu) 族群起源有關(guan) 的血緣,也可能是與(yu) 文化有關(guan) 的語言或者宗教信仰,還可能是社會(hui) 和政治製度等,具體(ti) 為(wei) 何視民族與(yu) 國家的結構形式以及國家建立的社會(hui) 曆史過程而定。美國是一個(ge) 以移民為(wei) 主體(ti) 的多族群年輕國家,它既沒有歐洲那些準同質性民族國家(指類似於(yu) 法國、德國、意大利等國民同質性強、語言和文化相對單一,族裔成分簡單的國家)[15]那樣的民族基礎,也沒有中國、印度那樣悠久的曆史基礎,這使得血統、語言、經濟生活和共同文化這些傳(chuan) 統結構民族的紐帶和建構認同的手段均失去了基礎。尤其,美國是一個(ge) 由眾(zhong) 多族群組成的聯邦,是一個(ge) 微型的聯合國,除了擁有一個(ge) 共同的政府之外沒有任何共同之處。[16]這使得美國在國家認同上必須另辟蹊徑,由此形成了其獨特的國家認同觀——信念。
美國的國家認同觀強調的是極具彈性和張力的信念和思想,就如許多美國學者認為(wei) 的,美國民族的認同標準既不是語言文化,也不是經濟和地域,而是思想。[11]從(cong) N·芬茲(zi) 斯齊、D·希默爾到西奧多·H·懷特,再到科基·羅伯茨等均認為(wei) ,美國人在民族認同上的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思想”。在他們(men) 看來,美國不同於(yu) 歐洲,“美國人沒有一個(ge) 共同的曾經生活在一起的地域,沒有一個(ge) 共同的文化背景和語言”,“除去憲法及其確立的體(ti) 製,沒有任何東(dong) 西把我們(men) 凝固成一個(ge) 民族——沒有共同種族、曆史、宗教、甚至語言”,“他們(men) 所有的共同的東(dong) 西隻有思想。”也隻有思想才能使“美國人團結一致。”[11]就如美國學者漢斯·庫恩所指出的:“一般認為(wei) 構成一個(ge) 單獨民族的那些要素,如共同的祖先、共同的宗教、共同的文化傳(chuan) 統以及曆史上形成的共同的領土都不存在,聯結這個(ge) 新國家的,同時也是把這個(ge) 新國家與(yu) 其他國家區別開來的紐帶……是建立在一種理念之上。”[16]美國的理念不是一般的理念,而是有著極強的政治性,就如亨廷頓指出的,不同於(yu) 大多數國家,國民認同在性質上是機體(ti) 性的,“但美國的情況並非如此,美國的民族主義(yi) 是政治性的,不是機體(ti) 性的”。[17](P27)美國國家認同的核心是與(yu) 國家及其社會(hui) 、政治相關(guan) 的自由、平等等觀念和信條。西蒙·利普塞特將美國信念概括為(wei) 自由、平等主義(yi) 、個(ge) 人主義(yi) 、平民主義(yi) 和自由放任。[16]用富蘭(lan) 克林·羅斯福在1943年的一封信中的表述就是:“早已確立的並一直在實行中的美國的原則就是,美國方式是一種思想中的、心理的方式,美國方式不是、從(cong) 來都不是種族的和血統的,一個(ge) 好美國人就是忠於(yu) 美國和我們(men) 的自由民主信念。”[11]美國信念側(ce) 重從(cong) 政治思想上框定美國人,認同美國即認同其基本信條,成為(wei) 一個(ge) 美國人就意味著接受和認同美國的社會(hui) 、政治價(jia) 值觀與(yu) 製度。
3.以公民教育為(wei) 核心的公民意識培養(yang) 。公民通常是指具有一國國籍,並根據該國法律規定享有權利和承擔義(yi) 務的人。作為(wei) 法律概念,公民與(yu) 現代國家的民主政治緊密相連。民族國家作為(wei) 現代國家的主導形式就是通過國民公民身份的建構和賦予獲得民眾(zhong) 認同的。前述國家民族的建設就是要通過政治民族——國族的建構以賦予民眾(zhong) 公民身份,從(cong) 而吸納其對新政治共同體(ti) ——國家的認同。民族建構針對的是多民族國家包含的那些以自身族裔曆史記憶、共同語言、文化、宗教等為(wei) 基礎的自然民族的分散狀態,它要改變的是傳(chuan) 統社會(hui) 以自然聯係為(wei) 紐帶、原初身份為(wei) 主要角色、效忠於(yu) 原初群體(ti) 的分裂割據狀態。換言之,民族國家的建構過程就是將王朝國家以族群為(wei) 基礎的地方性社會(hui) 推向以國族為(wei) 基礎的現代國家的過程。民族國家奉行“一個(ge) 民族、一個(ge) 國家”的原則,這裏所說的“一個(ge) 民族”是指國家層麵上的政治民族,亦即“作為(wei) 主權獨立、領土完整的國家內(nei) 所有人民的公民身份,這些公民不再是效忠帝王或君主的臣民,而是效忠以國徽、國歌、國旗為(wei) 象征的國家的公民。”[18]公民作為(wei) 政治共同體(ti) 的成員是否合格,與(yu) 其公民意識密切相關(guan) 。公民意識作為(wei) 公民對其在國家中所處政治和法律地位的自我認知,主要涉及“社會(hui) 成員對個(ge) 人同國家、社會(hui) 和其他公民相互間的關(guan) 係,即對其公民身份、公民權利、公民義(yi) 務等的理性認知。”[19]它決(jue) 定和影響著公民的政治參與(yu) 及其相關(guan) 行為(wei) 。一國公民意識的狀況主要取決(jue) 於(yu) 教育,公民教育的主要目的就在於(yu) 培養(yang) 與(yu) 現代國家和社會(hui) 相適應的公民意識。美國作為(wei) 一個(ge) 以移民為(wei) 主體(ti) 、族群極為(wei) 多元的國家,於(yu) 此尤為(wei) 著力,並由此培養(yang) 了國民良好的公民意識,且成為(wei) 了公民意識教育的典範。
美國的公民意識教育伴隨著國家建立和民族整合的整個(ge) 過程,從(cong) 開始建國到隨後發展的幾百年裏,係統的公民意識教育不僅(jin) 被國家和社會(hui) 高度重視,並且總是針對社會(hui) 的現實予以適時的調整。早在英國殖民時期,這些被稱為(wei) 移民始祖的清教徒,就在分離主義(yi) 者溫斯魯波的帶領下尋求建立基督教的模範王國,並建立教堂,成立學校,興(xing) 辦教育。殖民後期,深受法國啟蒙思想影響的本傑明·富蘭(lan) 克林、托馬斯·潘恩、托馬斯·傑弗遜等更是以其《格言曆書(shu) 》、《自傳(chuan) 》和《常識》等著述,通過對平等、自由和獨立等思想的宣傳(chuan) ,[20]致力於(yu) 思想啟蒙和公民意識提高。一定意義(yi) 上可以說美國的獨立就是公民意識教育的結果。獨立之後,以華盛頓為(wei) 首的一大批有識之士,積極倡導公民教育,主張通過公民意識和國家意識的培養(yang) 來實現美國化。華盛頓在1779年致合眾(zhong) 國人民的演說中指出:“不論出生於(yu) 或選擇住在這個(ge) 共同的國家的公民,這個(ge) 國家有權要求你們(men) 感情專(zhuan) 注的愛他。美國人這一名稱是屬於(yu) 你們(men) 的,你們(men) 都是國民。這個(ge) 名稱必須永遠凝聚應有的愛國主義(yi) 自豪感,要高於(yu) 任何因地域差別產(chan) 生的名稱。”[21](P314)正是在他們(men) 的推動下,建國不久的1790年左右,第一本關(guan) 於(yu) 美國曆史、政府和公民教育的教科書(shu) 即出版發行。[20]後來,隨著移民的大規模進入和社會(hui) 的多元化,適應政治上美國化的需要,圍繞培養(yang) “成為(wei) 適應社會(hui) 環境、有能力參與(yu) 社會(hui) 公共事務的合格公民,進而使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們(men) 凝聚在同一麵星條旗下”[22](P389)這一認同目標,在19世紀掀起了一場以“培養(yang) 具有誠實、仁慈、自律、容忍等美德的美國公民為(wei) 目標的”[20]公民教育運動,以強化對國家、民族及其文化的認同感。進入20世紀,隨著美國走向世界和全球化的發展,在進行公民意識教育的同時,加強了公民教育的革新研究,力圖實現公民教育的科學化。1916年,全美教育協會(hui) 就公民教育的內(nei) 容、方式和課程設置等問題向全國學校提出建立“社會(hui) 科”的建議報告,1922年設立了對“社會(hui) 科”展開專(zhuan) 題研究的“社會(hui) 科全國委員會(hui) ”,不久,就提出了公民教育科學化的方案。以此為(wei) 基礎,二戰後,逐漸形成了“專(zhuan) 門研究如何進行公民意識教育的”的學科,[20]由此促成了一門研究如何增進公民意識,亦即專(zhuan) 門研究如何實施公民教育的學科——“政治社會(hui) 化論”的形成,並得到迅速發展。[23]與(yu) 此同時,隨著美國進一步走向世界和全球化的深入,美國公民教育在強化民族國家認同的同時,也開始強調全球意識,在上個(ge) 世紀80年代出版的《美國公民的教育》中就明確指出,“公民教育一定要使學生了解重要的社會(hui) 和政治趨勢,使學生能權衡和透視地方的、州的、國家的以及國際上的問題;同時使學生認識世界各國蘊含著相互依存的關(guan) 係,以及認識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對於(yu) 加強競爭(zheng) 和同情關(guan) 係的必要性。”[24](P45)進入21世紀,則越來越強調“人與(yu) 人之間的相互尊重,積極麵對和解決(jue) 不同文化衝(chong) 突的態度和能力,”以培養(yang) “具有全球開放意識,能從(cong) 事國際事務和外國研究、善於(yu) 與(yu) 他人共事的美國公民。”[25]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公民教育不僅(jin) 被國家高度重視,也受到了一些社會(hui) 團體(ti) 的重視。在國家大力倡導公民意識教育的同時,一些社會(hui) 團體(ti) 也積極投入進來,如汽車大王亨利·福特就專(zhuan) 門設立了“社會(hui) 部”,以負責自己各汽車廠訓練移民工人的學校,這些學校的主要目的就是教育新移民學習(xi) 如何做美國公民。[11]無獨有偶,為(wei) 適應全球一體(ti) 化的局勢,卡內(nei) 基促進教育基金會(hui) 主席博耶就提出了“從(cong) 重點培養(yang) 競爭(zheng) 到重點培養(yang) 合作”、“從(cong) 強調民族的狹隘觀點和忠誠轉變為(wei) 強調全球的觀點和忠誠”[26](P23)等五個(ge) 教育應實現的轉變。
4.民族認同的文化化和民族認同與(yu) 國家認同關(guan) 係上的國家至上主義(yi) 。民族國家的認同狀況,取決(jue) 於(yu) 國家認同與(yu) 民族認同之間的平衡。[27]美國在通過國族建構、公民意識教育強化國家認同的同時,適應族裔結構複雜、多元的社會(hui) 現實,對民族認同采取了文化的策略。在美國有關(guan) 民族的話語體(ti) 係中,盛行的基本概念是族群。而族群,按照權威的定義(yi) ,是指在社會(hui) 上具有獨特的因素,因文化和血統而形成不同意識的群體(ti) 。[28]不同於(yu) 民族對政治性的強調,族群是一個(ge) 文化色彩濃厚的詞,凸顯的是群體(ti) 的文化性。通過文化這一策略,加上其多元文化主義(yi) 政策,既避免了民族群體(ti) 認同和民族國家認同在使用上的含混不清,也在保證共同的國家認同的前提下為(wei) 亞(ya) 文化群體(ti) 的存在留下了一定的空間,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於(yu) 緩解國民認同與(yu) 族裔認同之間的矛盾。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的“文化多元”實際上並未保留真正獨立的“文化群體(ti) ”,而隻是在接受“共同文化”的前提下,才允許那些保留某些傳(chuan) 統文化的“亞(ya) 文化群體(ti) ”存在。[13](P77)
在采取文化策略將民族族群化、民族認同弱化的同時,對於(yu) 國家認同,美國則通過對政治信條的強調積極予以強化。美國特別強調所有公民之間所具有的美國公民這一共同政治身份,並以此協調整合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關(guan) 係,使國家認同保持了較高的水平,並在認同序列上保持優(you) 先的地位。[29]美國民族政策的核心是各民族成員享有憲法規定的平等的個(ge) 人權利;它針對族裔和文化的多元性特別強調任何種族、民族的群體(ti) 不能要求特殊權利(印第安人除外);對與(yu) 民族相關(guan) 的各族群文化,按照多元文化政策允許其存在,但隻有在對統一的美利堅國家認同的前提下才可以得到保護,各民族成員對其權利的要求不能違背構建美國公民國家這一總體(ti) 目標。[30]按照“全國美國化委員會(hui) ”的要求,作為(wei) 一個(ge) 美國人,或者說外來移民必須徹底斷絕與(yu) 母體(ti) 民族的政治與(yu) 文化聯係,接受美國的文化與(yu) 價(jia) 值觀念,效仿美國人的生活方式,認同並服膺美國的社會(hui) 製度,在政治上、文化上、心理上和民族感情上樹立“美國第一”的觀念,隻有把美國的利益置於(yu) 個(ge) 人和民族群體(ti) 利益之上,才可稱得上是百分之百的美國化,並且這些要求後來都被納入了各州的法律之中。[11]正是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有論者指出,美國是有史以來意識形態色彩最為(wei) 強烈的大國,雖然國內(nei) 存在激烈的政治紛爭(zheng) 、利益衝(chong) 突和文化差異,但就作為(wei) 立國之本的政治價(jia) 值觀或意識形態來說,基本上是首尾一致並且跨越黨(dang) 派和階層的。[31]正是在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關(guan) 係上對國家認同的大力推崇,加之係統的公民意識培養(yang) 教育和持續的民族建構,使“美國人在共同生活中養(yang) 成了一種愛國主義(yi) 的民族觀念,民族整體(ti) 的歸屬與(yu) 認同意識,在與(yu) 民族集團族群意識此消彼長的能動較量中,歸根到底處於(yu) 一種優(you) 勢地位,”[16]並由此達成了文化多元基礎上的政治一體(ti) ,較好地維持了社會(hui) 和政治秩序。
三、效果與(yu) 啟示
美國的民族認同實踐和模式有著諸多的啟示,首先,在由多民族構成的民族國家時代,民族認同既涉及對已有民族群體(ti) 的認同,也涉及新的民族共同體(ti) 的建構和形成,更包含新的民族共同體(ti) 對國家的認同。這其中對國家的認同、忠誠和愛國是一國公民的基本義(yi) 務,民族國家必須把國內(nei) 各民族塑造成為(wei) 一個(ge) 具有高度凝聚力的國家民族,並通過認同感、歸屬感的培養(yang) 實現社會(hui) 的秩序和政治的統一。其次,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並不必然衝(chong) 突。國家可以通過民族建設和國家建設的雙重行動,實現民族認同與(yu) 國家認同的協調和統一。在民族國家時代,民族與(yu) 國家是緊密聯係的,國家一方麵需要通過相關(guan) 製度建設確立國家主權的至高無上性以確保對國家的認同;另一方麵,需要國族建構和公民群體(ti) 的構建、更新以及對不同族裔的基本權利的保護,以吸納群體(ti) 對國家的認同和忠誠。在民族與(yu) 國家之間積極互動的基礎上,一個(ge) 人既可以忠誠於(yu) 那個(ge) 將他們(men) “結合在一起成為(wei) 美國人並確立對美國認同的統一的公民原則,也可以忠誠於(yu) 任何特別的宗教、族裔和性別群體(ti) ,兩(liang) 者之間並無矛盾。”[16]亦即高層次的認同並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層次的認同,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並存不悖,這也被中國的多元一體(ti) 的民族建設和實踐所證明。再次,以思想信念作為(wei) 認同的目標切中了人類社會(hui) 行為(wei) 的實質。人不同於(yu) 動物在於(yu) 其思想和觀念,改變人首先需要改變其觀念。在這個(ge) 意義(yi) 上,以思想信念作為(wei) 認同目標無疑是合理的,這既符合人類行為(wei) 的文化特質,也照顧了民族的文化屬性,同時也與(yu) 現代政治的價(jia) 值觀念實現了銜接,由此,通過互相聯係、高度整合的信念這一強有力的紐帶把美國人團結在了一起。最後是通過教育對公民意識的培養(yang) 。對民族國家的認同是建立在國民高度的公民意識及其自覺之上的,而意識是經由後天的培養(yang) 形成的,基於(yu) 此,美國長期致力於(yu) 公民意識的培養(yang) 和教育。可以說,美國的公民意識教育在世界上獨樹一幟,正是通過國家和社會(hui) 不遺餘(yu) 力地、係統化的公民意識教育,使美國這樣一個(ge) 以移民為(wei) 主體(ti) 民族、結構多元的國家實現了較高的國家認同和社會(hui) 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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