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國相鄰——芬蘭的選擇與經驗
發稿時間:2014-06-17 00:00:00 來源:共識網 作者:劉作宇
如何與(yu) 大國相處可以說是每一個(ge) 國家都必須重視的外交問題,而對於(yu) 那些與(yu) 大國相鄰的小國來說,這就不僅(jin) 僅(jin) 是個(ge) 外交問題,甚至可以說是一個(ge) 生存問題。大國永遠是國際政治中的主角,大國之間的勾心鬥角,縱橫捭闔構成了世界曆史發展的主旋律。而在這一過程中,處在大國身邊的小國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往往會(hui) 麵臨(lin)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結果。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求生存,求發展就成了這些小國國家戰略的重中之重。麵對身邊的大國,選擇卑躬屈膝或是頑強抵抗似乎是僅(jin) 有的選項,至於(yu) 選擇中立,置身事外則是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從(cong) 古至今大國從(cong) 來是首先從(cong) 自身國家利益角度看待身邊的小國,如果需要大國完全不會(hui) 理會(hui) 小國所謂的“中立”。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麵對兩(liang) 大戰略同盟的戰爭(zheng) ,比利時匆忙宣布中立,幻想以不允許英法聯軍(jun) 進駐的做法換取德國的不進攻。然而早在戰前德國的“施裏芬計劃”中,比利時就已經是進攻法國方案中的重要環節,當戰爭(zheng) 真的打響,德軍(jun) 的鐵蹄依然如計劃的踏上了比利時的土地。
二戰之後,世界大戰雖然沒有再發生,但是小國的這一命運仍未發生根本變化。處在美蘇兩極勢力範圍交界處的小國幾乎不可避免的成為大國角力的戰場。從朝鮮到越南再到阿富汗,莫不如此。
正因如此,對小國來說,身邊的大國就好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砍將下來將自己粉碎。既然自己無法與大國相抗衡,引入其他大國力量,來個“遠交近攻”就成了很多小國的選擇。格魯吉亞、烏克蘭、越南等國就是明顯的例子。但事實證明這並非是個明智的選擇,格烏兩國親歐美而敵俄國結果國家分裂,越南雖並未遭此下場但也是在與大國的爭端中非不得利反受其害。難道就沒有一條更好的路可走嗎?未必,芬蘭這個國家就為所有與大國相鄰的小國指出了另一種選擇。
如果將越南、烏克蘭、格魯吉亞等國與芬蘭做一個對比我們會發現這些國家在與相鄰大國關係上有著諸多相似之處。
從地緣政治上來說芬蘭同這些國家一樣首先都是地緣熱點地區,屬於大國必爭之地。芬蘭地處北歐,西部北部與瑞典和挪威相鄰,南部瀕臨波羅的海,東部則與俄羅斯接壤。這樣的地理位置決定了芬蘭既是歐洲本土連接斯堪的納維亞的重要通道,也是西歐基督教文明區與東歐東正教文明區的勢力交界。因此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如瑞典強大之後要想擴張首先就要占據芬蘭,俄國要想向西擴張也要占據這裏;基督教文明要抵擋東方異教徒的滲透要守住這裏,東正教文明要壓倒西方基督教也要向這裏進軍。
其次芬蘭也同樣既是大國的戰略屏障,也是圍堵大國的重要一環。對俄國來說芬蘭是保障其國土西北部戰略安全的重點。西北部是俄羅斯民族的重要發源地之一,也是其傳統的政治經濟中心,波羅的海之畔的聖彼得堡更是沙俄時期的國家首都。更重要的是越過這一片地形複雜,湖泊眾多的地區,接下來就是俄國的腹地大平原,平坦廣闊,無險可守。正因如此,沙俄時期俄國才要占據芬蘭,蘇聯時期當斯大林嗅到了世界大戰的氣息時,不惜開戰也要向芬蘭索要領土以構建防衛國家的地理屏障。同樣是由於上述原因,芬蘭也是西方國家進軍俄國或是圍堵俄國的關鍵。沙俄時期強大的瑞典王國是從這裏進攻俄羅斯,蘇聯時期納粹德國也是將芬蘭結為盟友讓芬蘭從這裏進攻蘇聯。冷戰之後,芬蘭更成為兩大勢力對峙的前線。
從曆史上看,芬蘭也一樣曾經長期是其相鄰大國的一部分。在經曆了瑞典統治之後,從1808年沙俄戰勝瑞典,俄皇亞曆山大一世的軍隊占領芬蘭直到1917年十月革命之間的一百餘年裏,芬蘭都屬於俄羅斯帝國內的自治大公國。芬蘭成為擁有獨立主權的國家時間雖比格、烏、越等國要長,但至今也尚不足百年。
此外芬蘭與這些國家的共同之處還在於芬蘭也曾對相鄰的大國嚐試過“遠交近攻”的策略,而且是真槍實彈的“近攻”。1939年11月,蘇芬冬季戰爭爆發。由於實力相差懸殊,在經過近4個月的頑強抵抗之後,芬蘭不得不同蘇聯簽訂停戰協定,將國土的近10%割讓給蘇聯。不久,蘇德關係開始轉折,德國開始製定入侵蘇聯的計劃。芬蘭從中看到了向蘇聯複仇,奪回失地的機會。因此芬蘭采取了與德國結盟,共同進攻鄰國蘇聯的“遠交近攻”之策。1941年6月,納粹德國發動“巴巴羅薩”計劃,大舉入侵蘇聯。戰爭初期,德軍勢如破竹,迅速占領蘇聯大片領土。芬蘭也很快收複了蘇芬戰爭中失去的土地,並試圖借此機會將從不曾屬於芬蘭的東卡累利阿地區納入版圖。然而隨著戰爭態勢的變化,芬蘭意識到德國的失敗已是必然,並采取措施努力在事態已無法挽回之前最大限度的維護本國利益。最終,芬蘭不僅將一度奪回的領土再次割與蘇聯,還另外將波特薩莫區域劃割蘇聯,帕爾卡拉半島租借給蘇聯50年。芬蘭這一“遠交近攻”的嚐試最終以失敗告終。
可以說芬蘭同很多大國周邊小國一樣都有著被大國統治,成為大國角力戰場的經曆。然而芬蘭的命運卻與其他小國截然不同。二戰結束之後,盡管仍身處兩大陣營勢力交界地帶,但芬蘭卻再無戰事之擾,甚至沒有大國重兵壓境的危機。國家一心重視民生,發展經濟,早在冷戰時期便已是經濟高度發達,國民生活品質極高的發達國家,這一穩定繁榮的局麵一直維持至今。莫說格、烏等國無法與之相比,即使是很多發達國家也在諸多方麵略遜一籌。
同樣的地緣環境與曆史境遇,為何單單芬蘭與眾不同?恐怕原因就在於在經曆了二戰的失敗之後,芬蘭一改過去在地緣政治上的理想主義情懷,而以更加務實的現實主義思想考量國際關係。二戰之後,歐洲原有的大國都已是一片廢墟,根本無力與蘇聯抗衡,唯一有此實力的美國卻又遠在美洲。“離美國太遠,離蘇聯太近”的現實讓芬蘭明白再指望通過“遠交近攻”來抗衡蘇聯是不現實的,姑且不論美國是否有實力打敗蘇聯,即使是能夠做到在美國的大軍到達前芬蘭的土地恐怕就早已是焦土一片了。因此芬蘭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大國相處之道,即始終與相鄰大國——蘇聯(俄國)——維持一種中立友好的外交政策。這一政策以冷戰時期的“巴錫基維-吉科寧路線”為基礎,在蘇聯解體後經過大幅修正而一直延續至今,並突出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麵。
一、不培植仇恨
很多受製於相鄰大國的小國,尤其是曆史上曾被納入過大國版圖的小國在獲得國家主權獨立之後,出於培育本國民族主義,增加民眾對本國以及政府認同感的目的,都會在國民教育或者輿論宣傳方麵著重強調大國對本國的壓迫與掠奪,為此甚至會誇大、歪曲曆史事實。然而芬蘭卻不是這樣。冷戰時期在蘇聯的巨大壓力下芬蘭不但在政府層麵竭力避免任何政策聲明被解讀出“反蘇”傾向,而且實行了“自我審查”製度,禁絕一切具有反蘇色彩的影視劇和書籍,禁止媒體發表任何反蘇言論。雖然這些做法違背了言論自由等一些基本原則,但卻有利於保障芬蘭整個國家與人民免受蘇聯的威脅。
蘇聯解體之後,盡管來自東方的壓力驟然消失,但芬蘭並沒有對俄國進行“反攻倒算”,曆數自沙俄時代起對芬蘭的侵略與壓迫,而僅僅是努力恢複曆史的真實麵貌,讓民眾正確地了解曆史。即使是諸如冬季戰爭博物館這樣的地方也是把重點放在介紹客觀曆史,而不是渲染主觀情緒,暗示蘇俄侵略者的殘暴邪惡上。這也是芬蘭會懼俄但不會仇俄,政府能夠順利實行對俄國的中立友好政策的重要原因。
二、不爭奪領土
二戰期間同蘇聯的戰爭讓芬蘭損失了近10%的國家領土。領土是一個國家生存的根本,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負責任的政府都不會輕易放棄屬於本國的哪怕一寸領土。更何況芬蘭失去的領土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價值。正如冬季戰爭期間時任芬蘭軍隊總司令的曼納海姆將軍在戰爭結束後說過的:“該條約(指戰後同蘇聯簽訂的和平協定)給我國的戰略地位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我們喪失了本來可以保證我們阻止入侵軍隊前進的全部要地。新的國界使芬蘭暴露在侵略者麵前,而漢科則像一支指向我國心髒的手槍。”但是芬蘭卻永久放棄了對這些領土的索要。不光在蘇聯時期沒有提過,在蘇聯解體之後,芬蘭政府也從未向俄羅斯提出任何領土爭議。但是事實證明,一個正確的外交政策勝過一百條曼納海姆防線,失去了重要戰略屏障的芬蘭反而更安全了。或許芬蘭的決策者們並沒有聽說過孟子那句“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的著名論斷,但是其實踐卻極為恰當地印證了這句話。
三、不參與圍堵
東正教的俄國在基督教的西歐眼裏從來都是個“異端”,同時也是個需要時刻提防的強大存在。當十月革命之後俄國建立起蘇維埃政權,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紅色帝國——蘇聯時,西歐的恐懼更是達到了頂點。“從波羅的海的斯德丁到亞得裏亞海邊的的裏雅斯特,一幅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已經降落下來。”這是丘吉爾鐵幕演說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句話,也深刻體現了西歐對蘇聯的排斥與敵視。而且應當看到的是在鐵幕的這一邊,西歐也同樣從波羅的海的基爾到黃海之畔的漢城用無數的坦克飛機壘起了一道圍堵蘇聯的“鋼鐵長城”。芬蘭正夾在這兩道屏障之間。無論從文化曆史還是政治體製、意識形態上,芬蘭都應當歸屬於西歐文明圈之內,加之與蘇俄之間的新仇舊恨,芬蘭似乎應當加入到對蘇聯的包圍之中。但是芬蘭拒絕了。在簽訂於1948年的《蘇芬友好合作互助條約》中,芬蘭明確承諾“一旦芬蘭成為德國或其任何盟國軍事侵略的目標,或此種侵略國家通過芬蘭以蘇聯為侵略目標時,芬蘭願負起主權國家的責任擊退侵略,必要時由蘇聯予以援助,或同蘇聯共同行動”;“雙方保證不參加任何旨在反對另一方的同盟或聯合。”也就是說,芬蘭不會參與到歐美西方陣營對蘇聯的圍堵和遏製當中,不但不向西方陣營承擔任何軍事義務,反而給予了蘇聯很多戰時權利。這一條約的期限此後經過多次延長,一直維持到蘇聯解體。
蘇聯解體之後,芬蘭與繼承蘇聯的俄羅斯建立外交關係,原有的條約也被新的《基礎關係協定》所取代。更重要的是來自東方的束縛驟然解除使得芬蘭終於可以自主地決定國家的政治選擇。1994年,芬蘭加入歐盟,從此正式“轉身向西”,全麵深化與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等各領域的合作。即使如此,芬蘭在對俄關係上依然堅持中立友好,不參與任何對俄製裁或批評。為了表明自身的“中立”立場,芬蘭始終強調其雖加入歐盟但堅持“不結盟”,同時芬蘭始終拒絕加入北約這個針對俄羅斯的軍事色彩濃厚的組織。
四、迎合蘇俄意願
除了上述幾點之外,芬蘭也盡力在其他方麵考慮蘇俄意願,不與其“對著幹”。例如二戰結束後,歐洲國家普遍經濟凋敝,民眾生活困難,芬蘭也不例外。這時美國推出了“馬歇爾計劃”以幫助歐洲國家恢複經濟。盡管這對芬蘭來說是極其需要的,但芬蘭經過慎重考慮之後還是拒絕參加。其理由正如芬蘭共產黨人所說的:“保持蘇聯對我們的信任和保持我們自己有權決定自己的事務,以及保持我們的獨立,比得到杜魯門和馬歇爾餐桌上剩下來的幾片麵包皮重要得多。”
到了“後蘇聯時代”,盡管芬蘭不再需要仰俄國鼻息,不再需要刻意迎合俄國的好惡,但正如上文所提到的那樣,芬蘭依然不會采取任何直接挑戰或威脅俄羅斯的行為,依然極為重視俄羅斯在各項國際事務中的觀點和態度,並作為本國做出相關政策的重要參考。
芬蘭這一政策從一開始就飽受西方各國非議,上世紀六十年代西德保守派甚至創造了“芬蘭化”這一貶義性質的名詞,用以指代“一個弱小的國家近乎無底線的聽命於強大的鄰國的政策決定”。但無論別國如何看待,芬蘭國民一致對政府的政策表示讚同。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民意測驗表明芬蘭國民對國家的外交政策具有相當高的滿意度,並相信芬蘭是個擁有安全保障的國家。即使是在前不久的烏克蘭危機中俄羅斯將克裏米亞納入版圖導致芬蘭政府決定重新考慮放棄中立,加入北約的情況下,芬蘭民眾也依然大多對加入北約持懷疑態度。
什麽都不如事實更能證明一個政策的正確與否。同樣是與大國相鄰的小國,二戰之後的芬蘭既未像阿富汗、越南等國那樣曾陷入戰亂,也沒有像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國一樣被籠罩在鐵幕之下,失去自主決定本國命運的權力。幾十年來芬蘭始終經濟上與全球市場聯係密切,政治上又不必麵臨巨大的軍事壓力。如今的芬蘭無論是從經濟發展水平、政治體製成熟度,還是科技能力、人民生活質量等各方麵衡量,都走在了世界的最前列。這與那些多少年來始終政治動蕩,經濟落後的小國形成了何其鮮明的對比。
對與大國相鄰的小國來說,國家的生存與發展狀況往往並不主要取決於自身,而是很大程度上由身邊的大國所決定。如何與身邊的大國相處便成為每一個小國無法回避的問題。芬蘭的成功自然有其特殊性,但其政策中不與大國正麵對抗,不挑戰大國核心利益等做法值得類似小國的決策者思考,尤其是那些正與相鄰大國齟齬不斷的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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