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關(guan) 於(yu) 艾氏雕像的爭(zheng) 議，反映著美國深刻文化和社會(hui) 變遷。艾森豪威爾時代和當今的美國比起來已經恍如隔世。……美國社會(hui) 不僅(jin) 貧富嚴(yan) 重分化，而且在文化和社會(hui) 行為(wei) 上也分道揚鑣。窮人和富人不僅(jin) 僅(jin) 收入差距天上地下，而且不再擁有共同的文化認同。

　　最近，美國發生了一次極具曆史意義(yi) 的爭(zheng) 論。國際知名建築師弗蘭(lan) 克·蓋裏（FrankGehry）應邀設計在首都華盛頓的艾森豪威爾紀念公園。他提出了耳目一新的方案：公園的核心是艾森豪威爾的雕像（編按：DwightDavidEisenhower，1890年10月14日－1969年3月28日），是美國陸軍(jun) 五星上將和第34任總統（1953年－1961年），近30年常被評選為(wei) 美國最好的10位總統之一）；但這個(ge) 雕像不是總統、將軍(jun) ，而是一個(ge) 光著腳農(nong) 村的孩子，麵對著一有八層樓之高的金屬壁畫。這壁畫上展現了埃森豪威爾一生的業(ye) 績：二戰中的盟軍(jun) 統帥，戰後的美國總統，創建了宇航局、興(xing) 建了跨州高速公路、在學校和軍(jun) 隊廢止種族隔離……。這個(ge) 光腳孩子望著自己未來一生的業(ye) 績，眼中充滿了驚異。

　　雕像爭(zheng) 議反映美國社會(hui) 變遷

　　弗蘭(lan) 克·蓋裏說，這一構思是從(cong) 艾森豪威爾本人那裏來的。艾森豪威爾是在堪薩斯的艾柏林市（Abilene）長大的農(nong) 村孩子。他衣錦還鄉(xiang) 時對父老們(men) 說：“讓我一生最為(wei) 自豪的就是我來自艾柏林！”

　　然而，艾森豪威爾的後人立即表示反對。他的兒(er) 子、特別是孫女們(men) 紛紛致信給設計委員會(hui) ，其核心觀點是：蓋裏把艾森豪威爾的形象表現得過於(yu) 低微，沒有突出他一生的偉(wei) 大業(ye) 績。其中一個(ge) 孫女甚至說：你僅(jin) 僅(jin) 出身低微並不能到這裏。你到了這裏，是因為(wei) 你幹的了不起的事業(ye) ，所以國家要記住你。

　　這場關(guan) 於(yu) 艾氏雕像的爭(zheng) 議，反映著美國深刻文化和社會(hui) 變遷。艾森豪威爾時代和當今的美國比起來已經恍如隔世。當然，艾森豪威爾雖然在農(nong) 村長大，但不是典型的農(nong) 民孩子。他父親(qin) 是個(ge) 上過大學的工程師。隻是在他出生時早已家道中落。他和哥哥為(wei) 了上大學，相約一人打工一人讀書(shu) ，隔年輪換，互相支持。結果，他哥哥要求先上大學，上了一年又要求再讀一年。厚道的艾森豪威爾同意，繼續在奶酪場幹活兒(er) 。最終，因為(wei) 西點軍(jun) 校免學費，他才獲得了上大學的機會(hui) 。他一向把這樣卑微的出身當作一生最大的自豪。

　　他的後人，顯然是受到當今時代的熏染，覺得強調這些是對他的貶低。難怪有些人會(hui) 對艾森豪威爾的家人不滿：你們(men) 要紀念自己的祖先，就自己花錢建紀念碑好了。這個(ge) 紀念公園是納稅人的錢支持，艾森豪威爾總統屬於(yu) 我們(men) 國家的記憶，不是你們(men) 個(ge) 人或家族所能壟斷的。設計所凸顯的主題是：對一個(ge) 窮孩子來說，一切都有可能。這是那個(ge) 時代的美國。這是一個(ge) 我們(men) 已經失去的美國。蓋裏天才地保存了我們(men) 最為(wei) 珍重的記憶。

　　艾森豪威爾時代無疑是美國的黃金歲月。那時，年收入超過40萬(wan) 美元的富人，稅率在91～92%之間。1944年通過的《退伍軍(jun) 人法案》已經開花結果：過去不能想象上大學的退伍兵，免費完成學業(ye) ，以零首付低利率在郊外的富人區買(mai) 房，創造了房地產(chan) 業(ye) ，也創造了嶄新的中產(chan) 階級。艾森豪威爾擴大了社會(hui) 福利，興(xing) 建了跨州高速公路，為(wei) 戰後美國的繁榮打下了基礎。當時美國不僅(jin) 貧富分化甚低，而且是主宰製造業(ye) 的“世界工廠”、工人的天堂；乃至教授的兒(er) 子無心上大學，寧願高中畢業(ye) 在本地當工人。

　　1959年，美國在蘇聯的博覽會(hui) 展覽住房，被蘇聯媒體(ti) 譏諷為(wei) “泰姬陵”，是用來宣傳(chuan) 的騙局。艾森豪威爾的副總統尼克鬆就在這“泰姬陵”的廚房裏和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他令人信服地指出：這樣的住房價(jia) 格僅(jin) 1.4萬(wan) 美元，一個(ge) 美國鋼鐵工人每小時掙3美元，一個(ge) 月支付100美元就可以輕鬆地買(mai) 下來。所謂“美國夢”，正是來源於(yu) 這樣的社會(hui) 。

　　艾森豪威爾最初的內(nei) 閣，被稱為(wei) “九個(ge) 百萬(wan) 富翁和一個(ge) 管道工”。不過，這十位閣僚隻有兩(liang) 位出生在富裕家庭。另外幾位中，有兩(liang) 位是農(nong) 民的兒(er) 子，有一位是銀行出納員的兒(er) 子，一位是教師的兒(er) 子，一位是得州小鎮唯一的小律師的女兒(er) ，另一位的家長太窮、他不得不從(cong) 高中輟學幫家裏幹活兒(er) 。對那時的美國人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美國就是一個(ge) 讓光著腳的孩子夢想的地方！

　　美國社會(hui) 如今貧富隔離根深蒂固

　　如今的美國，則大異其趣。今年保守主義(yi) 學者查爾斯·默裏（CharlesMurray）出版的《分道揚鑣的社會(hui) ：1960—2010年美國白人的狀況》(ComingApart：TheStateofWhiteAmerica，1960—2010)，細致描述了艾森豪威爾之後美國的變化，即刻引起媒體(ti) 轟動。左派和右派對他的觀點雖然褒貶不一，但很少有人能夠否定他所揭示的事實：美國社會(hui) 不僅(jin) 貧富嚴(yan) 重分化，而且在文化和社會(hui) 行為(wei) 上也分道揚鑣。窮人和富人不僅(jin) 僅(jin) 收入差距天上地下，而且不再擁有共同的文化認同。他們(men) 從(cong) 事不同的娛樂(le) 和運動，吃不同的食品，遵循著不同的婚姻模式，教育孩子的方法大異其趣，甚至幹脆居住在不同的地方：種族隔離雖然被廢止，事實上的貧富隔離則已經根深蒂固。在艾森豪威爾時代，不同的階層至少還看同樣的電影、同一個(ge) 電視頻道，還分享著所謂的“美國生活方式”。如今，這種共同的“美國生活方式”已經喪(sang) 失。代之而起的是富人的生活方式和窮人的生活方式。結果，美國的社會(hui) 流動性已經大大低於(yu) 西方主要發達國家：窮孩子越來越難擺脫貧困，富孩子越來越容易呆在父母的階層中養(yang) 尊處優(you) 。而且，這一切絕非種族問題。CharlesMurray之所以把其研究集中在白人社會(hui) ，就是試圖說明：即使在主流的白人社會(hui) 中，所謂主流的共同文化也已經不存在了。美國社會(hui) 正在失去基本的粘合劑。

　　艾森豪威爾的後人，特別是他的孫女兒(er) 們(men) ，顯然在後艾森豪威爾時代生活得太長。在當今這種分裂的文化中，她們(men) 已經無法把一個(ge) 光腳的孩子和總統、將軍(jun) 聯係在一起。

　　評論家們(men) 指出，蓋裏的設計並非沒有展示艾森豪威爾作為(wei) 總統、將軍(jun) 的業(ye) 績。恰恰相反，他把艾森豪威爾一生的主要成就都鋪陳在那個(ge) 光腳的孩子難以置信的目光的凝視中。這無疑是在重申一個(ge) 正在消失的“美國價(jia) 值”：一個(ge) 社會(hui) 不管取得了多麽(me) 大的成就，其核心價(jia) 值永遠應該建築於(yu) 給每一個(ge) 人（不管他的出身貴賤）以平等的機會(hui) 之上。

　　作者是美國薩福克大學曆史係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