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飆:英國騷亂的深層社會經濟原因
發稿時間:2011-08-12 00:00:00 來源:FT中文網 作者:曾飆
8月9日,倫(lun) 敦市長鮑裏斯·約翰遜到倫(lun) 敦南部克羅伊登區,安慰當地居民。在大街上,他舉(ju) 著一條笤帚,似乎寓意人人可以起來保衛自己的家。這樣的秀,如果你看過他在2008年,在北京市長郭金龍手裏接過奧運會(hui) 會(hui) 旗的時候,你一定不難想象他拿著那把笤帚時候,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鮑裏斯的笤帚代表了一種立場,是保守黨(dang) 的傳(chuan) 統觀點,也是執政黨(dang) 最熱衷展示的政策:嚴(yan) 厲打擊犯罪。就在今年6月底,保守黨(dang) 主導的聯合政府通過了一條法律:屋主有權對入室搶劫者,動用刀子進行自衛。之前,屋主對於(yu) 入室搶劫者,隻能采取報警或者不使用武器威嚇方式,使用武器反而會(hui) 遭到起訴,這點一直在英國社會(hui) 飽受爭(zheng) 議。保守黨(dang) 大權在握,試圖逐漸引入強硬的措施來對付治安,而其最根本政治動機,則是試圖修正一些愚蠢寬容“政治正確”主導的政策,樹立不同於(yu) 新工黨(dang) 的形象。
客觀地說,假如回顧曆史的話,這場騷亂(luan) 是英國社會(hui) 的一場陣痛,而不是一場茉莉花革命。每當英國社會(hui) 經濟陷入低穀,這樣的大規模騷亂(luan) 都會(hui) 出現,1981年,1985年,1995年就有過類似的騷亂(luan) ,發生地點也相似。然而,這次事件有些不同。在事情逐步惡化的過程中,騷亂(luan) 的快速蔓延,至少有兩(liang) 點啟示。
第一條是讓英國警方重新認識有組織犯罪。英國警方和公眾(zhong) 有一個(ge) 普遍的看法,在英國,有組織的犯罪,並沒有像美國和歐洲國家那麽(me) 嚴(yan) 重。確實,在英國社會(hui) 裏,沒有黑手黨(dang) 、山口組這樣大規模的犯罪集團。在老倫(lun) 敦人的記憶中,隻有來自東(dong) 倫(lun) 敦的克雷兄弟(KrayTwins),在50-70年代,曾經有過一段稱得上叱吒風雲(yun) 的“倫(lun) 敦黑幫”時代。與(yu) 在托滕漢姆的黑幫不同,兄弟是倫(lun) 敦東(dong) 區的白人工人階級為(wei) 主。
克雷兄弟是典型的東(dong) 倫(lun) 敦工人階級家庭背景,當年二戰後的東(dong) 倫(lun) 敦逐漸失去了工業(ye) 和港口依托,兩(liang) 兄弟熱衷拳擊,以好勇鬥橫逐漸擴展了自己名氣,控製娛樂(le) 業(ye) ,並且收買(mai) 議員,將勢力拓展到西倫(lun) 敦。
現在克雷兄弟,成為(wei) 英國流行文化中的一對標誌性人物。相比之下,位於(yu) 北倫(lun) 敦托滕漢姆的黑幫,簡直是當地少數民族社區與(yu) 主流社會(hui) 惡劣關(guan) 係的產(chan) 物。該地區的幫派成員已黑人為(wei) 主,2007年英國工黨(dang) 政府廢除了近兩(liang) 百年的“嫌疑人搜身法”(“Sus”Law),贏得了當地社區讚揚。這條法律允許警察在巡邏時候,可以隨機要求搜查路人,而被搜查的大多數是黑人。這造成了經常當地警察和黑人社區長達二十年的緊張。“嫌疑人搜身法”雖然廢除,但是沒有從(cong) 根本上改變雙方不信任的狀態。
在倫(lun) 敦北部的托滕漢姆的騷亂(luan) ,很快蔓延到大倫(lun) 敦幾個(ge) 區,進而蔓延到英國主要大城市,而出現騷亂(luan) 的區有一些共同點。在本次事件中,被槍殺的馬克·杜根(MarkDuggan)家屬能夠一下子召集300多人出來示威,這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夠做到的。雖然杜根女友一再宣稱,他是無辜的,但是熟悉托滕漢姆黑幫生態的托尼·湯普森(TonyThompson),在8月9日的倫(lun) 敦《標準晚報》(相當於(yu) 《北京晚報》),描述了當地黑幫在過去40年的演變,而杜根屬於(yu) 舊幫派的元老,新興(xing) 幫派的創始人。
這次騷亂(luan) 給英國警方和社會(hui) 一個(ge) 啟示。在英國可能存在一個(ge) 鬆散的跨城市的犯罪聯盟,他們(men) 植根於(yu) “多元文化”掩蓋的下的社會(hui) 邊緣,與(yu) 前輩不同,他們(men) 能夠使用推特、Facebook和黑莓手機聯絡。
第二點,也許是本次騷亂(luan) 更加深層的原因,也是英國社會(hui) 一個(ge) 痼疾。如果你在倫(lun) 敦生活過,會(hui) 知道這座城市與(yu) 老北京一樣,老北京有“東(dong) 城貴西城富,窮崇文破宣武”之說,而倫(lun) 敦的西區是富人區,南、北倫(lun) 敦是少數民族和移民聚居的地區,東(dong) 倫(lun) 敦是工人階級根據地,現在印巴人漸成主流。
當一個(ge) 倫(lun) 敦人聽到Hackey,Newham,Brixton,Ealing,Croydon這些地名,會(hui) 很快在腦子裏,快速地與(yu) “多元文化”相連,人口構成中白人比例平均不超過50%左右,而英國全國白人人口超過90%。與(yu) 二十年前的騷亂(luan) 相比,本次倫(lun) 敦受災的地區,幾乎沒有變化,相反有所擴大。
筆者對照了英國多重社會(hui) 剝奪指數(IndicesofMultipleDeprivation)。這是英國在2001年人口普查的時候,設計的一套指數,用於(yu) 衡量一個(ge) 地區社會(hui) 剝奪(SocialDeprivation)嚴(yan) 重程度,它對英國三萬(wan) 多個(ge) 小型地區進行評估,這套指標可以轉換成地方政府(localauthority,大約有352個(ge) )層級的指數,在倫(lun) 敦這樣的地區政府有32個(ge) ,目前發生騷亂(luan) 地區基本是屬於(yu) 嚴(yan) 重社會(hui) 剝奪地區,當鬧事者勢力足夠強大,膽子再野一點,就會(hui) 進入富人區破壞。
繼倫(lun) 敦騷亂(luan) 之後,英國幾個(ge) 大城市陸續發生騷亂(luan) 。情況變得複雜,鬧事者成分更加多樣,但是他們(men) 一個(ge) 共同特征就是屬於(yu) 在當今英國被“社會(hui) 剝奪”的一批人。伯明翰是英國第二大城市,是少數民族聚集之地。
最值得對比的是利物浦和布裏斯托,這兩(liang) 座在大英帝國衰退之後,經曆了不同命運的城市。利物浦是一個(ge) 極度社會(hui) 剝奪的典型。利物浦曾經是英國最大港口,工業(ye) 革命時代的重鎮,而現在當地經濟發展乏力,80年代失業(ye) 率居英國前列,2001年曾被稱為(wei) 歐洲最抑鬱城市,甚至有些區域被視為(wei) 一座令人絕望的死城,這種情況至今沒有得到積極改善。在2010年,英國大選期間,一家保守黨(dang) 的智庫經過研究,得出這樣的結論,應改把利物浦這樣失去複興(xing) 希望的城市,徹底放棄,把人口遷移到富裕的南方來。
作為(wei) 利物浦曾經的對手,布裏斯托在北美殖民時代,曾經是英國最大的港口,在工業(ye) 革命時期輸給了利物浦。但是與(yu) 利物浦全麵的衰弱不同,布裏斯托失去了港口地位,但是在航空業(ye) 、機械製造等領域得到了發展,這裏有空中客車、勞斯萊斯的工廠和研發中心。即使如此,這座城市曆史遺留的黑人社群,並沒有從(cong) 這座城市的複興(xing) 中受益。這座城市發生的騷亂(luan) ,發生在靠近聖保羅區,一個(ge) 加勒比海黑人為(wei) 主的社區,也是英國的販毒區。距離這個(ge) 區步行不到二十分鍾,就可以很快到達這座城市2008年開業(ye) 的高檔購物商城,在本次騷亂(luan) 中,被鬧事者視為(wei) 主要目標。就在三個(ge) 月前,這裏就爆發過一場類似的騷亂(luan) 。
從(cong) 長期效應來看,這場蔓延的騷亂(luan) ,應該比經濟危機對英國政治更加有影響力。卡梅倫(lun) 施政至今,主要是一種短線運作。這種短線操作,往往需要一些噱頭去配合。比如,去年以來,卡梅倫(lun) 力主推出一條項幸福指數。作為(wei) 習(xi) 慣了與(yu) 不同的心理指標打交道的人,我理解這種所謂的幸福指數,假如使用方法不同,就是一套悲慘指數,這完全取決(jue) 你從(cong) 哪一端開始看。
卡梅倫(lun) 在上台之初,鼓吹大社會(hui) 政策,在五個(ge) 極度貧困的社區試點,筆者對其效果並不樂(le) 觀。與(yu) 此同時,英國政府大力削減對社區和慈善基金的投入。兩(liang) 者相互作用的目的,簡而言之,就是想少拿錢做福利和慈善。這種沒有資金支持的理念,缺乏對於(yu) 社會(hui) 剝奪社區提供長期的造血能力,除了引發精英人士義(yi) 正詞嚴(yan) 的譴責之外,來自被剝奪社區的聲音和這些社區對未來的期待,隻會(hui) 被政客所利用,而不會(hui) 被人們(men) 真正聽到。如果這場騷亂(luan) 隻是招致道義(yi) 譴責和對嚴(yan) 厲鎮壓政策的鼓吹,對於(yu) 保守黨(dang) 和英國政壇設計未來議題毫無作用,那麽(me) 在去除“政治正確”,動搖“多元文化”的同時,英國迎來的將是一個(ge) “社會(hui) 虛偽(wei) ”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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