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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植榮:我與非洲官員的故事

發稿時間:2022-04-19 16:14:49   來源:作者賜稿   作者:劉植榮

         在非洲工作的幾年裏,我接觸了不少政府官員,有一般辦事人員,有省長、市長,也有部長、總理,既有工作上的溝通,也有生活中的交流。與(yu) 非洲官員打交道,讓我收獲頗豐(feng) ,了解了非洲的曆史、文化、宗教、政治等方方麵麵的知識;同時,也從(cong) 他們(men) 對中國、中國人的看法上讓我對中國問題的研究有了新的觀察視角,正是“以人為(wei) 鏡,可以知得失”。

1.“我父親(qin) 沒打過中國人”

  2006年10月27日,我在世界銀行一個(ge) 項目上認識了埃塞俄比亞(ya) 交通部的Abera Tilahun先生。從(cong) 那時起,我們(men) 經常一起工作,並成為(wei) 好朋友。

  37歲的Abera在交通部工作了18年,他為(wei) 人誠懇,不善言談,辦事非常認真。工作之餘(yu) ,我們(men) 經常拉家常。他告訴我說,他父親(qin) 參加過朝鮮戰爭(zheng) ,還得過軍(jun) 功章。我說,我父親(qin) 雖然沒有到朝鮮作戰,但那時整個(ge) 中國都處於(yu) 戰爭(zheng) 狀態,我父親(qin) 也在後方做支援前線的工作,並開玩笑地說:“真是十年河東(dong) ,十年河西,那時中埃是交戰國,我們(men) 的父親(qin) 是戰場的敵人,現在中埃是友好國家,我們(men) 成了建設中的朋友。”

  他好像對朝鮮戰爭(zheng) 的曆史不太明白,慌忙解釋說:“我父親(qin) 沒打過中國人,他那時參加的是聯合國軍(jun) 隊,和朝鮮人作戰。”

  我對他說:“我那裏有關(guan) 於(yu) 朝鮮戰爭(zheng) 的資料片,有機會(hui) 可以到我那裏看看。”

一天晚上,我用筆記本電腦給他播放《朝鮮戰爭(zheng) 》,是中文解說,我就翻譯給他聽。他看得出了神,瞪著眼睛要從(cong) 影片裏找出他父親(qin) 。他說,他父親(qin) 那時是通信兵,沒有殺過人,在戰場上腿部受過傷(shang) 。

Abera住在首都亞(ya) 的斯亞(ya) 貝巴,和母親(qin) 住在一起,因為(wei) 他在家是個(ge) 獨生子。他父親(qin) 是1999年去世的,去世時70歲。他妻子Birknesh Abreham過去也為(wei) 交通部工作,因為(wei) 勞動合同到期失業(ye) 了一段時間,後來在一家貿易公司找了個(ge) 文員的工作。

2.埃塞俄比亞(ya) 公務員月薪900元人民幣

  Abera有兩(liang) 個(ge) 女兒(er) ,大女兒(er) 叫Mister Abera,14歲,上9年級,二女兒(er) 叫Btelhem Abera,12歲,上5年級。我問他為(wei) 什麽(me) 二女兒(er) 和大女兒(er) 歲數差兩(liang) 歲,年級卻差4年級。他說,他過去在埃塞俄比亞(ya) Tigray州Adigrat工作,在那裏住了兩(liang) 年半,小女兒(er) 在那裏上的學,那個(ge) 州講Tigray語,後來搬到亞(ya) 的斯亞(ya) 貝巴後,改學阿姆哈拉語,比較吃力,就又開始從(cong) 一年級上起。埃塞俄比亞(ya) 是聯邦製國家,各州有自己的官方語言,聯邦政府的官方語言是阿姆哈拉語。

  有一天,我們(men) 從(cong) 項目地一起回亞(ya) 的斯亞(ya) 貝巴,我送他到家後,他妻子和女兒(er) 都出來和我打招呼。他女兒(er) 看見我這個(ge) “老外”很好奇,問他爸爸為(wei) 什麽(me) 中國人的頭發是直的,並要摸我的頭發。我把頭伸過去,她邊摸邊興(xing) 奮地說:“中國人的頭發很光滑。”

埃塞俄比亞(ya) 公務員的工資很低,Abera每月的工資是900比爾(當時與(yu) 人民幣的匯率大約是1:1),和中小學老師的工資大致相當,不如技工工資高,所以,在埃塞俄比亞(ya) 公務員並不是人們(men) 的首選的職業(ye) 。雖然收入不高,但Abera一家卻過得很幸福,因為(wei) 埃塞俄比亞(ya) 政府很重視社會(hui) 福利製度,埃塞俄比亞(ya) 雖然是世界上最窮的10個(ge) 國家之一,但他們(men) 早就做到了從(cong) 小學到大學一路免費,連教材都由政府免費提供。學生讀大學,食宿都由政府“墊資”。學生大學畢業(ye) ,工作一年半後開始在10年內(nei) 還清政府“墊資”(4年約合8000元人民幣),如果畢業(ye) 後找不到工作,國家不向學生索要這筆費用。

Abera是個(ge) 有心人,我們(men) 平時聊天,他經常會(hui) 把一些信息記在一個(ge) 小本上。有一次,他看到我的一個(ge) 國內(nei) 信封,就問我的地址,說以後我回中國後好給我寫(xie) 信。他也給我寫(xie) 下他的地址,並特別解釋說,埃塞俄比亞(ya) 是沒有郵遞員的,信件要自己去郵局取。郵局的工作人員每天把本郵區內(nei) 的信列個(ge) 清單貼在牆上,如果去看信的人發現自己的名字在清單上,就向郵局工作人員要回自己的信。

3.我教省長學漢語

  2008年,我在非洲銀行投資的一個(ge) 項目上工作時,因工作關(guan) 係結識了西北大區莫莫省的省長艾薩克先生。第一次見麵,他就提出要我教他漢語。為(wei) 了從(cong) 一開始就激起他學習(xi) 漢語的興(xing) 趣,我決(jue) 定用講故事的形式給他上課:“好的,那就從(cong) 我的名字學起吧。”

  說罷,我把“劉”字寫(xie) 在紙上,告訴他“劉”就是由“文”和“刀”構成的,“文”就是“修養(yang) 、文學、文明”的意思;“刀”就是“刀槍、武器、武力”的意思。也就是說,我一手拿書(shu) 本,一手握刀槍;我熱愛和平,但不懼怕戰爭(zheng) ;和平時期做文章,戰爭(zheng) 時期上戰場。也許從(cong) 來沒想過一個(ge) 姓還有這麽(me) 多涵義(yi) ,簡直就是一部聯合國憲章,他聽得入了神,學習(xi) 興(xing) 趣大增。

  接著,我又教給“人”。 我兩(liang) 腿叉開、雙臂貼身,威嚴(yan) 地站在那裏告訴他說,這就是“人”。然後,把字寫(xie) 到紙上,給他們(men) 解釋“人”為(wei) 什麽(me) 要這樣寫(xie) :

  “人”要簡約,要光明磊落,表裏如一,心胸坦蕩,淡泊名利。

  “人”要穩定,要站穩腳跟,要有立場、有思想,風吹雨打毫不動搖。

  “人”要挺直,要昂起頭顱,像鐵塔那樣,傲然屹立,唯我獨尊。

  “人”歪了就需要有個(ge) 依靠,那就成了“仆”。

  他徹底折服了,讚歎漢語是他所知道的最神奇的語言。然後,我又交給他“大”、“天”、“田”、“男”等容易理解記憶的字。他學得非常認真,每次見麵總把我過去教給他的漢字寫(xie) 出來,讓我檢查對不對。   

4.“你們(men) 給我們(men) 一些援助不算什麽(me) ”

  上個(ge) 世紀50年代,新中國領導人認識到了非洲國家對於(yu) 中國的重要性,從(cong) 1956年開始向非洲國家提供援助,並從(cong) 此一直沒停止過。幾十年來,中國向非洲50多個(ge) 國家援建了900多個(ge) 成套項目。

  中非合作論壇召開後,中國減免了非洲31個(ge) 國家對華債(zhai) 務105億(yi) 元人民幣。2010年,中國的外援經費為(wei) 144億(yi) 元,援助對象絕大多數是非洲國家。

  我在喀麥隆首都雅溫得曾留意看了一下,這個(ge) 僅(jin) 有150萬(wan) 人口的城市,就有中國援建的會(hui) 議中心、婦幼醫院、市政廳廣場、多功能體(ti) 育中心等項目。這僅(jin) 僅(jin) 是非洲一個(ge) 國家的一個(ge) 城市,我們(men) 對非洲各國的援助規模可見一斑。

  2009年5月6日,我與(yu) 喀麥隆工業(ye) 、礦業(ye) 和科技部部長恩唐加·恩丁加·巴德爾先生談完公務閑聊,就談起了這個(ge) 話題。

  巴德爾說,喀麥隆很希望中國政府能為(wei) 喀麥隆援建杜阿拉第二大橋,以緩解喀麥隆經濟首都的交通壓力。我給他解釋,中國雖然經濟總量有,但不要忽視中國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這個(ge) 事實,中國的GDP一人均,就沒什麽(me) 了,中國仍然是個(ge) 窮國。我估計杜阿拉第二大橋至少需要3000萬(wan) 歐元,這麽(me) 大的投資對還有上億(yi) 人生活在聯合國規定的貧困線上的中國來說確實是個(ge) 不小的負擔。

  巴德爾聽罷連連擺手:“不,不。中國經濟發展很快,我去過中國,到過北京、上海、深圳和香港,見你們(men) 到處都在搞建設,到處蓋樓房,修路、修橋,中國的經濟已經很發達了,這點錢對你們(men) 來說是九牛一毛。

  我繼續與(yu) 部長討論:“部長先生,您在中國看到的都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中國內(nei) 地還有很多地方溫飽問題沒解決(jue) ,有的地方甚至比喀麥隆還窮,孩子上不起學,病人看不起病,這些地方您是沒有看到,接待單位也不會(hui) 安排您看這些地方。”

  “不管怎樣,你們(men) 中國的經濟發展很快,中國的外匯儲(chu) 備世界第一,給我們(men) 些援助算不了什麽(me) 。” 巴德爾部長說。

  我繼續給他解釋:“中國外匯儲(chu) 備雖然第一,但那是人民用辛勞的汗水換來的,中國的出口都集中在勞動密集型產(chan) 業(ye) ,由於(yu) 中國的勞動力價(jia) 格低,實際上我們(men) 中國人受世界剝削。美國一直壓人民幣升值,這也讓外匯儲(chu) 備大幅貶值,中國人民辛苦勞動積累的財富就慢慢蒸發掉了,自己並沒有享受多少勞動成果。”

  我還與(yu) 部長提起毛澤東(dong) 的三個(ge) 世界劃分理論,告訴他中國和非洲國家同屬於(yu) 第三世界,我們(men) 都是發展中國家。

  巴德爾馬上接過話茬:“你們(men) 中國是第三世界,我們(men) 喀麥隆是第四世界,我們(men) 比你們(men) 窮,你們(men) 幫助我們(men) 責無旁貸。”

  巴德爾部長對中國的看法很具代表性,非洲官員形成了一種潛意識,認為(wei) 中國援助非洲理所當然。中國領導人出訪非洲,幾乎兜裏都揣著援助項目大禮單。 

5.“美國可不隻給我們(men) 武器”

  埃塞俄比亞(ya) North Wollo省Woldiya市的市長Yifru Zerihun是個(ge) 非常厚道的官員,在世界銀行投資的一個(ge) 公路項目上工作時,我經常與(yu) 他打交道。有一次,項目急需一塊棄料場,這天是星期六,我就給他打電話,講明事由。他二話沒說,答應立即安排征地。他把征地的7名官員召集起來,然後找村長和地的主人,測量、評估忙活了一天,中午飯都沒吃。現場評估結束後,我給他們(men) 每人100比爾小費,其他7個(ge) 人已經收下,Yifru先生沒看到,當給他時,他拒絕接受,並讓其他7個(ge) 人把錢還給我。他說:“這是我們(men) 分內(nei) 的工作,政府給我們(men) 工資,就是讓他們(men) 做這些事情,不能再額外收取報酬。”

  後來,Yifru先生改任North Wollo省的省長助理,一次我去看他,聊起了過去中國對埃塞俄比亞(ya) 的援助,當談到毛澤東(dong) ,他甚至能背誦毛主席語錄!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美國:“美國給你們(men) 武器,讓你們(men) 打仗。我們(men) 中國給你們(men) 經濟援助,讓你們(men) 發展。”我知道,1950年英國從(cong) 埃塞俄比亞(ya) 撤軍(jun) 後,美國搞了個(ge) MAAG(軍(jun) 事援助谘詢小組)項目,用美國武器裝備埃塞軍(jun) 隊,於(yu) 是,我很自信地對Yifru先生說。

  “中國人民給我們(men) 的援助,埃塞俄比亞(ya) 人民永遠不會(hui) 忘記,但美國可不隻給我們(men) 武器。”說到這裏,他起身對我說:“我們(men) 現在出去,我帶你到一個(ge) 地方看看。”

  我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me) 藥,便一起驅車來到了距省城26公裏的Hara鎮。遠處見男女老少或用肩扛、或用驢子在搬運什麽(me) 東(dong) 西。走到近處,原來他們(men) 在往家搬運用塑料編織袋裝的糧食和用鐵桶裝的食用油。我問Yifru先生這是怎麽(me) 回事,他說:“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我們(men) 來到一個(ge) 用白色苫布搭成的巨大倉(cang) 庫,上麵有很大的“USAID”幾個(ge) 字母,人們(men) 在倉(cang) 庫門口排隊,領取糧食和食用油。糧袋和油桶上印著“不得銷售或交換,美國國際發展署,美國人民的捐贈”。Yifru先生給我解釋說,美國國際發展署在各村鎮都設有這樣的援助倉(cang) 庫,定期向村民發放糧油。

  原來西方國家援助非洲,不敢把錢給政府,擔心援助款項被官員截留,他們(men) 大多是通過非政府組織直接對非洲人民提供援助,有食品援助,有衛生醫藥援助,有教育培訓,等等。非洲人吃著美國送來的糧食長大,能不說美國好麽(me) ?

  中國援助非洲,大多是通過政府援建基礎建設項目,這種模式的援助隻有一些官員知道,人民不知道這些錢是哪裏來的,他們(men) 就看到中國來了好多公司,來了好多工人,賺非洲人民的錢,搶了他們(men) 的飯碗。

  由此可見,我們(men) 援助非洲的模式需要改變,由主要通過政府援助改為(wei) 通過政府和民間組織相結合的援助模式,這有助於(yu) 提升中國在非洲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培養(yang) 非洲人民對中國人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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