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公民社會興起:極權社會下爭取自由
發稿時間:2011-07-27 00:00:00 來源:財經 作者:景凱旋
經曆納粹德國的六年占領,傳(chuan) 統波蘭(lan) 社會(hui) 遭到摧毀,它需要重建。然而解放者不是戰前的政府,是來自另一種製度文化的蘇聯。這個(ge) 文化宣稱是世界性的,對波蘭(lan) 人來說卻是異質的。普通波蘭(lan) 人或許還不知道卡廷事件的真相,卻記得“祖國軍(jun) ”發動華沙起義(yi) 時,隔岸的蘇聯紅軍(jun) 袖手旁觀,任由納粹黨(dang) 衛軍(jun) 將整個(ge) 華沙城毀滅。為(wei) 自由而戰的波蘭(lan) 人迎來的是為(wei) 權力而戰的新統治者。
自19世紀以來,波蘭(lan) 知識界就形成了一種傳(chuan) 統,那就是知識分子承擔著維護民族精神和文化,反抗政治權力的使命。因此,當新政權命令所有作家都必須遵循“社會(hui) 主義(yi) 現實主義(yi) ”時,20世紀波蘭(lan) 最傑出的詩人米沃什選擇自我流放,遠走他鄉(xiang) ,赫伯特則在很長時間拒絕發表作品,後來又參與(yu) 了幾次公開簽名,要求拓寬自由。這種波蘭(lan) 傳(chuan) 統是一個(ge) 理想的自我定義(yi) :觀念先於(yu) 現實和意識決(jue) 定存在。上世紀70年代,從(cong) 這個(ge) 傳(chuan) 統中產(chan) 生出“as if”(如同)原則:在失去自由的狀態下,一個(ge) 人應當如同生活在一個(ge) 自由國家那樣去生活。正如詩人克瑞尼契克獻給米奇尼克的一首詩:“生活在這兒(er) /你必須想象自己生活在別處和別的時代/充其量,透過雲(yun) 的鐵幕與(yu) 死者作戰。”
米奇尼克是“如同”原則的提出者,因為(wei) 抗議蘇聯入侵捷克而成為(wei) 一名反對派。70年代中期,波蘭(lan) 誕生了第一份薩米亞(ya) 特(samizdat)雜誌《記錄》,米奇尼克在上麵發表文章,提出“為(wei) 一個(ge) 美好的今天而非美好的明天而奮鬥”,主張通過漸進的方式,建立一個(ge) 獨立於(yu) 國家的公民社會(hui) 。由於(yu) 國家對社會(hui) 的全麵統治,當時波蘭(lan) 社會(hui) 大多數人對觀念與(yu) 理想采取一種犬儒主義(yi) 態度,生活的目的就是官方所提供的:追求物質的改善和私人的快樂(le) 。因此,這個(ge) 公民社會(hui) 首先是文化意義(yi) 上的,它不追求任何權力,而是要爭(zheng) 取人的尊嚴(yan) 。
在這個(ge) 意義(yi) 上,薩米亞(ya) 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ge) 公民社會(hui) 的體(ti) 現。80年代初,團結工會(hui) 的誕生印證了米奇尼克等人的看法,不是財富而是內(nei) 心才能最終改變人的生存狀況。奴役心理消失了,人們(men) 突然發現,一個(ge) 人原來可以不需要過雙重生活,可以在公眾(zhong) 場合說真話,討論大家關(guan) 心的公共話題,像一個(ge) 公民那樣去爭(zheng) 取自己的權利。
1981年底,雅魯澤爾斯基政權實行軍(jun) 管,試圖取消社會(hui) 的自治,抹去人們(men) 對尊嚴(yan) 生活的希望。但波蘭(lan) 社會(hui) 沒有屈服。詩人赫伯特此時從(cong) 國外回來,擔任了《記錄》的編輯。在1983年發表的《來自圍城的報告》中,他寫(xie) 道:
公墓越來越大抵抗者越來越少/但抵抗會(hui) 繼續它會(hui) 繼續到最後/如果城市陷落但一個(ge) 人逃出去/他將帶著城市走上流亡之路/他將成為(wei) 這座城市
詩歌在無望與(yu) 希望的均衡中,體(ti) 現出高貴的尊嚴(yan) 。這首詩被薩米亞(ya) 特不斷轉載,其寓意也被廣泛解讀。當時在華沙,就出現了1600多種薩米亞(ya) 特期刊。最傑出的作家通過它發表作品,最優(you) 秀的記者為(wei) 它而寫(xie) 報道,最出色的學者在校外舉(ju) 辦講座。在波蘭(lan) 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天主教會(hui) 也加入到抗爭(zheng) 的行列。自從(cong) 波蘭(lan) 人卡羅爾·沃伊蒂瓦當選為(wei) 教皇(保羅二世)後,波蘭(lan) 天主教會(hui) 越來越表現出反極權姿態。教堂成了學校、音樂(le) 廳和美術館,年輕人在那裏熱情地學習(xi) 波蘭(lan) 的曆史、音樂(le) 和美術,把自己看做“祖國軍(jun) ”的繼承者。在大學裏也能聽到關(guan) 於(yu) 極權主義(yi) 的講座,大學生們(men) 通過薩米亞(ya) 特讀著阿倫(lun) 特、奧維爾和哈耶克的著作。這是一個(ge) 獨立的社會(hui) ,它的交換是思想,方式是詞語。
波蘭(lan) 畢竟不同於(yu) 蘇聯,它的製度是繼發性的,不是原發性的。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緒、舶來的意識形態、貧困的計劃經濟導致螺絲(si) 必然鬆動,結果在國家與(yu) 社會(hui) 之間達成了一種暫時的平衡。盡管不時仍有人被捕,被開除公職,堅持獨立精神的大學生找不到工作,隻能去開出租車,當郵遞員,甚至發生了比耶烏(wu) 什科神父被警察謀害的事件,但各種抗議活動還是能夠半公開舉(ju) 行。波蘭(lan) 人民沒有屈服,他們(men) 想要決(jue) 定自己生活的願望是不可阻擋的。波蘭(lan) 已經建立起來的公民社會(hui) 不但沒被根除,反而擴大了。極權國家依然存在,但再也不能以極權方式去控製社會(hui) 。這個(ge) 社會(hui) 已經在思想上獨立,就“如同”它是一個(ge) 自由的社會(hui) 。
走過半個(ge) 多世紀的路程,波蘭(lan) 人最終重建了社會(hui) 。如果說現代國家從(cong) 宗教中獨立出來是人類曆史的一次進步,那麽(me) 現代社會(hui) 從(cong) 國家中獨立出來則是人類曆史的又一次進步,也許是更大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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