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中國應增加對歐洲的關切
發稿時間:2012-05-03 00:00:00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作者:王爾德
對歐債(zhai) 危機,鄭永年並不悲觀。“歐債(zhai) 危機的出現,是資本主義(yi) 係統性和結構性矛盾的結果,因此也需要強政府的係統性解決(jue) 方案。”鄭永年對本報記者強調,“盡管目前歐洲各國難以出現強政府,但從(cong) 長期來看,形勢比人強,最終會(hui) 逼出強政府。”
中國也難以置身事外。“如果歐盟解體(ti) ,對中國也會(hui) 造成重大損失。”鄭永年強調,過去中國與(yu) 歐洲由於(yu) 沒有直接的地緣政治關(guan) 係,所以對歐洲關(guan) 注不多,但今天隨著中國的崛起,中歐之間的地緣政治關(guan) 係開始變化,因此中國應該增加對歐洲的關(guan) 切。
歐債(zhai) 危機是經濟結構失衡的產(chan) 物
《21世紀》:您認為(wei) ,歐洲為(wei) 什麽(me) 會(hui) 發生債(zhai) 務危機?
鄭永年(新加坡國立政治大學東(dong) 亞(ya) 研究所所長):無論是美國的金融危機,還是歐洲的債(zhai) 務危機,首先是世界經濟結構失衡的產(chan) 物,這和新自由主義(yi) 經濟學思潮的崛起有關(guan) 。冷戰結束後,新自由主義(yi) 很快就發展到世界經濟領域,主要是對經濟全球化的理想化,過度理想地認為(wei) 全球化會(hui) 形成一種完美的國際勞動分工,各國可以借其“比較優(you) 勢”來促進無限的經濟發展和財富的積累。“看不見的手”和“比較優(you) 勢”是古典經濟學的核心。在新自由主義(yi) 意識形態主導下,西方各國在不同程度上走上了經濟結構失衡的道路。
具體(ti) 來說,表現在三個(ge) 方麵。首先是,產(chan) 業(ye) 轉移所造成的不同產(chan) 業(ye) 之間的失衡。冷戰結束後,很多歐洲國家加快了產(chan) 業(ye) 的轉移,把大量的低附加值產(chan) 業(ye) 轉移到發展中國家,一些西方國家(尤其是英國)甚至大膽地放棄了大部分製造業(ye) ,而轉向了高附加值的服務業(ye) 。這就導致了製造業(ye) 和服務業(ye) 之間失衡,在服務業(ye) 中過分側(ce) 重於(yu) 金融領域。
按理說,產(chan) 業(ye) 轉移的目標是產(chan) 業(ye) 升級,產(chan) 業(ye) 升級既可以在同一產(chan) 業(ye) 鏈上升級,即通過增加技術的含量來增加附加值,也可以通過把附加值低的產(chan) 業(ye) 轉移到其他國家而發展新產(chan) 業(ye) 來追求附加值。但不少歐洲國家在沒有找到新興(xing) 產(chan) 業(ye) 的時候,就把一些已有的產(chan) 業(ye) 轉移了出去。產(chan) 業(ye) 的轉移必然影響到就業(ye) ,而就業(ye) 又轉而影響消費和政府財政等方麵。這次危機表明,凡是製造業(ye) 仍然領先的國家(如德國),受危機的影響就小;凡是金融業(ye) 發達的國家(如英國),不僅(jin) 製造了危機,而且影響到本國的製造業(ye) 。
其次是,產(chan) 業(ye) 轉移之後,導致了社會(hui) 性投資和生產(chan) 性投資之間的失衡。因為(wei) 很多產(chan) 業(ye) 轉移了出去,實體(ti) 經濟空間大大減少,生產(chan) 性投資缺少了目標。西方的很多生產(chan) 性投資是通過FDI的形式投資到海外企業(ye) 。企業(ye) 的大量出走,也導致了政府稅基的縮小。而在歐洲的福利社會(hui) ,政府需要越來越大的社會(hui) 投入,但同時國內(nei) 的稅基減小。那麽(me) ,政府的錢從(cong) 哪裏來?政府隻有搞債(zhai) 務財政。大多西方政府的債(zhai) 務財政節節升高,在背後有很多因素,但社會(hui) 投入的負擔是很重要的一個(ge) 因素。
再者,由於(yu) 產(chan) 業(ye) 轉移之後,過於(yu) 依賴金融業(ye) ,導致了創新與(yu) 投機之間的失衡。傳(chuan) 統上,大多技術創新都發生在實體(ti) 經濟,尤其是製造業(ye) 。但是,在歐洲不少製造業(ye) 被轉移出去,或者製造業(ye) 空間縮小,技術創新顯得不足。因此,這些國家的企業(ye) 把大部分財力用來搞金融創新。盡管金融創新也很重要,但這往往和投機或者冒險聯係在一起。在很多情況下,金融工程和投機工程沒有什麽(me) 兩(liang) 樣。而種種金融投機又反過來弱化實體(ti) 經濟。這次金融危機就是因為(wei) 美國的金融資本把美國的實體(ti) 經濟(房地產(chan) )過分貨幣化的結果。
歐盟不能解體(ti) 是解決(jue) 危機的底線
《21世紀》:就當下而言,您認為(wei) 應如何解決(jue) 歐債(zhai) 危機?
鄭永年:既然歐債(zhai) 危機已經政治化了,那麽(me) 最後還是需要通過政治方式。歐債(zhai) 問題本身是經濟危機,如果解決(jue) 不好就會(hui) 演變成政治危機。要解決(jue) 歐債(zhai) 問題,還是要通過政治的方式。政治方式如何解決(jue) ?從(cong) 曆史上看,歐洲曆史上也經曆過經濟危機、金融危機,最後還是出現強政府來解決(jue) 這個(ge) 危機。所以像英國人現在非常懷念丘吉爾、撒切爾,美國人也非常懷念羅斯福等政治強人,因為(wei) 政治強人用政治權力來解決(jue) 危機的能力非常強,手段非常有力。
從(cong) 目前的歐洲來看,我們(men) 還看不到怎樣產(chan) 生這樣的強政治、強政府。無論是社會(hui) 還是資本,大家都不能做出讓步,社會(hui) 不想放棄福利,資本也不讓步,政府要麽(me) 討好人民,要麽(me) 討好資本,但這兩(liang) 者都難以產(chan) 生有效的政府。
如果不能產(chan) 生一個(ge) 強有力的政府來幹預經濟,歐洲經濟就會(hui) 在很長的曆史時期內(nei) 呈現危機、衰退和滯脹的狀態,但同時也要警醒,強有力的政府也可能給世界帶來的威脅。但從(cong) 長期來看,形勢比人強,我覺得最終會(hui) 出現這樣一個(ge) “強政府”。
《21世紀》:既然歐債(zhai) 危機的解決(jue) 需要“強政府”的出現,而目前希臘、西班牙已經完成了換屆,法國正在進行大選,您認為(wei) 這些國家的領導人在未來的表現有何預期?您認為(wei) ,他們(men) 對於(yu) 債(zhai) 務危機的解決(jue) 能起到什麽(me) 多大作用?您對他們(men) 未來的表現有何預期?
鄭永年: 我覺得現在的處理效果還是不錯的,應付危機不錯。包括意大利的政府出現了一個(ge) 由經濟學家領軍(jun) 的專(zhuan) 業(ye) 人士組成的政府。不久前他們(men) 通過了一些新的措施,歐洲克服危機是比較長的過程,克服過程中也有很多磕磕碰碰,最終我還是覺得它會(hui) 走向一個(ge) 比較積極的方向。
我把他們(men) 現在做的事情稱為(wei) “救火機製”,就是著火了他們(men) 要去做。但是真正要解決(jue) 的問題是結構性的問題,比如傳(chuan) 統產(chan) 業(ye) 資本主義(yi) 、製造業(ye) 資本主義(yi) 跟金融資本主義(yi) ,傳(chuan) 統的資產(chan) 階級民主跟現在大眾(zhong) 民主,大眾(zhong) 民主跟資本主義(yi) 之間,各種矛盾都很多。
盡管存在這麽(me) 多結構性矛盾,但歐盟無論如何不能解體(ti) 。如果歐盟一解體(ti) ,歐洲任何一個(ge) 國家都是犧牲品,沒有一個(ge) 國家會(hui) 贏的,大家必須把歐盟保住,這是一個(ge) 非常明確也非常重要的底線。甚至對中國、美國來說都一樣,也要保住歐盟。歐盟一解體(ti) ,不用說其它政治問題,單是整個(ge) 世界經濟就會(hui) 完全呈現另外一種情形。 所以大家都知道是這個(ge) 底線,到最後會(hui) 保持這個(ge) 體(ti) 製。
中國應增進對歐洲的了解
《21世紀》:在歐美都出現大的經濟危機的背景下,他們(men) 都想拉攏中國,中國應該如何處理與(yu) 美國、歐洲的外交關(guan) 係?
鄭永年:美國金融危機剛開始時,世界普遍認為(wei) ,美國和歐洲之間跨大西洋聯盟的合作,就可以克服這次金融危機。那時中國和其他新興(xing) 經濟體(ti) 並不在歐美政界和學界的話語中。但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一方麵是這次危機的深刻程度遠比人們(men) 預料的要嚴(yan) 重得多,深刻得多,不但美國出現了危機,很快歐洲自己也麵臨(lin) 了嚴(yan) 重的債(zhai) 務危機。
另一方麵是歐美在應付危機上的不同思路。要歐美聯合起來,也存在一些困難。歐洲和美國很難達成完全一致的共識,因為(wei) 兩(liang) 者的思路不一樣。歐洲最先看到美國的金融霸權的腐敗性和危害性,歐元體(ti) 係產(chan) 生的其中一個(ge) 目標就是為(wei) 了製衡美元。盡管歐洲眾(zhong) 多國家目前的經濟很難整合,歐元尚無能力成為(wei) 與(yu) 美元對抗的基礎貨幣,但其基礎形式已經在那裏了。
因此,無論歐洲也好,美國也好,都無法單獨解決(jue) 這場危機,所以他們(men) 都在爭(zheng) 取中國,畢竟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了。
那麽(me) ,中國是不是就簡單地在美國和歐洲之間作選擇呢?
我個(ge) 人覺得,這種單一選擇太簡單。從(cong) 實際政策層麵來看,中國可能會(hui) 選擇美國,因為(wei) 從(cong) 戰略上考量,中美兩(liang) 國的經濟依賴度非常高。中國當然應該幫助美國,這也符合中國當前的經濟利益,但如果一味幫助美國恢複它的經濟地位,也不符合中國的利益,。
從(cong) 長遠來看,無論光選擇美國,或者光選擇歐洲,都不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因為(wei) 中美兩(liang) 國的相互依賴性,中國應該同時在美國和歐洲之間,做一個(ge) 平衡,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對歐洲重視不夠。最近國家領導人訪問歐洲,表明中國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
《21世紀》:為(wei) 什麽(me) 過去會(hui) 存在對歐洲重視不夠的問題?
鄭永年:我認為(wei) 一直以來,中國對歐洲強調得不夠。這有多種原因:中國和歐洲基本上沒有地緣政治的關(guan) 係,沒有國家安全上的問題,中國與(yu) 歐洲的主要關(guan) 係是經貿關(guan) 係。但是,實際上正是因為(wei) 沒有國家安全問題,沒有地緣政治上的關(guan) 係,歐洲一些經濟體(ti) 反而更有可能對中國開放,要比美國開放。
從(cong) 中國的長遠利益來看,要將歐洲考慮進來,歐元作為(wei) 對美元製衡的基礎貨幣非常重要。就像冷戰期間,中國、美國和蘇聯三者,在經濟上形成一個(ge) 平衡。當然現在是全球化時代,情況和冷戰時期有很大的差別。但道理還是一樣。如果中國過於(yu) 依賴美國,國際空間會(hui) 遠遠小於(yu) 中國在歐洲和美國之間做一個(ge) 平衡。後者的國際空間反而更大,也比較符合自己的利益。所以,中國在外交上應該增加對歐洲的關(guan) 切。
《21世紀》:具體(ti) 到中國與(yu) 歐洲的外交策略上,目前還有哪些可以努力的領域和空間?
鄭永年:中國對歐盟的理解不要過於(yu) 理想化。歐盟在內(nei) 部還沒整合好,目前隻有歐元和議會(hui) ,比如老歐盟成員國和新歐盟成員國之間差異很大,需要進一步的整合;又如對目前歐債(zhai) 危機的理解也沒有形成統一共識,還必須依靠一個(ge) 一個(ge) 國家的努力。因此,中國在與(yu) 歐洲相處的過程中,單是與(yu) 歐盟打交道比較難,彼此關(guan) 係很難有實質性改變。承認中國在WTO的市場經濟地位和取消對華武器禁運,這兩(liang) 點歐盟都不支持,盡管這兩(liang) 點對中國已經沒有實質性意義(yi) ,但由此可以反映出歐盟的意識形態依然很濃厚。
因此,我主張在對歐外交戰略上,中國在與(yu) 整體(ti) 的歐盟打交道的同時,也要重視雙邊的關(guan) 係,通過雙邊的關(guan) 係的突破推動中國與(yu) 歐盟的關(guan) 係。
《21世紀》:4月26日,溫家寶總理出席在波蘭(lan) 首都華沙舉(ju) 行的中國-中東(dong) 歐國家經貿論壇。舉(ju) 行中國和中東(dong) 歐國家領導人會(hui) 議,在曆史上還是第一次。對此您如何評價(jia) ?
鄭永年:包括中東(dong) 歐在內(nei) 的新歐盟成員國家在內(nei) ,中國對歐洲各個(ge) 國家的了解都很少。即便是過去打交道比較多的老歐盟成員國,中國對其了解也僅(jin) 僅(jin) 限於(yu) 經貿方麵,而在文化政治、地理和曆史等諸多方麵了解不夠。因此,應當增強對歐洲的了解,再從(cong) 戰略上挑選一些重點國家進行不同領域的合作。
友情鏈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