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央行2011年10月25日宣布，允許商業(ye) 銀行自行設定儲(chu) 蓄存款利率，這標誌著印度走完了利率市場化道路的最後一步。

　　許多國家的利率市場化都遵循了“放開銀行同業(ye) 拆借和國債(zhai) 利率——放開貸款利率——放開存款利率”的步驟。

　　這往往是個(ge) 漫長的過程。

　　日本從(cong) 20世紀70年代後期允許國債(zhai) 自由流通開始，到90年代前期定期存款、活期存款利率自由化，前後超過15年。

　　美國在1980年通過《放鬆對存款機構的管理與(yu) 貨幣控製法》，設立專(zhuan) 門委員會(hui) 負責調整金融機構的存款利率，到1986年完全實現了利率市場化。

　　中國1993年明確利率市場化改革的基本設想、1995年人民銀行出台“關(guan) 於(yu) 九五時期深化利率改革的方案”、1996年放開銀行同業(ye) 拆借利率，至今已經近20年，放開存款利率尚未開展。

　　利率市場化一波三折

　　印度也不例外。作為(wei) 金融體(ti) 製改革的重要內(nei) 容，印度的利率市場化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拉開了帷幕。

　　上世紀80年代後期，印度的貨幣市場利率首先放開。1991年經濟危機後，貸款利率的限製也逐步解除。此後，國債(zhai) 利率逐步由市場決(jue) 定。同期，存款利率的解禁也有較大的推進。到1997年10月，大規模的利率市場化基本結束，僅(jin) 遺留了少數利率仍被管製，貸款方麵包括20萬(wan) 盧比以下的小額貸款和盧比出口信貸的利率，存款方麵主要是儲(chu) 蓄存款利率。2010年7月，貸款利率實現了全麵市場化。2011年10月，最後一項儲(chu) 蓄存款利率也最終被放開。

　　印度放鬆存款利率的管製經曆了很長時間，期間波折重重。

　　早在1985年，印度就允許銀行對期限在15天到1年期的存款以8％為(wei) 上限自由設定利率，以優(you) 化存款配置，改變資金過分集中在期限長、利率高的存款上的狀況。

　　但這一舉(ju) 措很快引發了銀行之間的價(jia) 格戰，紛紛將利率設定在上限，導致活期和儲(chu) 蓄存款迅速向利率在8％的15天期存款集中。這一規定僅(jin) 實行了1個(ge) 月就被迫夭折。

　　直到1992年，存款利率的市場化又重新啟動，印度央行對所有46天以上的存款統一規定13％的利率上限。隨後，印度央行在1995年10月、1996年7月和1997年10月分別放開了對2年期以上、1年-2年期及1年期以下定期存款利率的管製。至此，除儲(chu) 蓄存款外，印度銀行已經可以自由設定所有的存款利率。

　　印度的儲(chu) 蓄存款是結合了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特征的混合產(chan) 品。活期存款主要是為(wei) 了滿足企事業(ye) 單位日常活動的交易性需求。而儲(chu) 蓄存款大多由個(ge) 人和家庭持有，集合了方便支取、可開列支票、提供其他支付工具，以及存儲(chu) 短期資金並獲取利息收入等特征，既可以滿足交易性需求，也可以滿足儲(chu) 蓄性需求。

　　儲(chu) 蓄存款在印度是非常重要的存款工具。儲(chu) 蓄存款在印度商業(ye) 銀行總體(ti) 存款中占比達22％，在居民金融資產(chan) 中占比達13％。

　　從(cong) 1977年起，印度就對儲(chu) 蓄存款設定固定利率，經過幾次調整後，到2003年3月開始保持3.5％的利率。盡管從(cong) 2002年起印度就開始討論放鬆儲(chu) 蓄利率，但遲遲未能實行。

　　管製利率對社會(hui) 經濟效率與(yu) 公平有損傷(shang) 。放開儲(chu) 蓄利率有助於(yu) 增強居民的儲(chu) 蓄意願、增進社會(hui) 公平、激勵產(chan) 品創新、增加貨幣政策傳(chuan) 導機製的有效性。

　　首先，印度通脹高企、儲(chu) 蓄利率被人為(wei) 壓低，造成負利率情況較為(wei) 嚴(yan) 重，居民儲(chu) 蓄意願受到打擊。

　　2004年以來，印度實際儲(chu) 蓄利率基本都為(wei) 負（除2009年負通脹時期外），特別是2010年以後，WPI通脹持續高企，儲(chu) 蓄利率與(yu) WPI的平均息差更是達到了600基點。

　　同時，儲(chu) 蓄存款和定期存款利率的息差也在擴大，銀行儲(chu) 蓄存款不斷流失。而流失的儲(chu) 蓄部分進入資本市場，間接推高了資產(chan) 價(jia) 格。2007年以來，印度的房價(jia) 迅速膨脹，主要城市如孟買(mai) 、德裏、清邁的房價(jia) 上漲了50％-150％。

　　其次，從(cong) 公平角度說，管製利率造成社會(hui) 財富從(cong) 儲(chu) 戶向貸戶轉移，從(cong) 貧窮的農(nong) 村地區向富有的城市地區轉移。

　　高通脹與(yu) 管製壓低的儲(chu) 蓄利率，對儲(chu) 戶是盤剝；由此壓低的貸款利率，不能充分發揮篩選好企業(ye) 好項目的功能，對貸戶是補貼。

　　這種情況下，貧窮的農(nong) 村和地區的儲(chu) 蓄資金，流向了貸款集中的富有的城市和地區，造成前者對後者的補貼，加劇了社會(hui) 財富的分化。

　　再者，放開儲(chu) 蓄利率，有助於(yu) 增加競爭(zheng) ，銀行就更願意針對不同的需求量身定製不同的儲(chu) 蓄產(chan) 品，儲(chu) 戶也增加了自主選擇的權利。

　　以中國香港為(wei) 例，在2001年開始放開儲(chu) 蓄利率後，新產(chan) 品層出不窮，如儲(chu) 蓄和支票賬戶結合、Hibor掛鉤儲(chu) 蓄產(chan) 品、修訂收費標準和最低賬戶餘(yu) 額規定、根據賬戶靈活性和流動性收取不同的利率等。

　　最後，放開儲(chu) 蓄利率可以促進貨幣政策傳(chuan) 導的有效性。隻有當所有利率都與(yu) 政策利率聯動時，貨幣政策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儲(chu) 蓄存款在印度總存款中占比較大，在儲(chu) 蓄利率受管製的情況下，銀行有可能不考慮儲(chu) 蓄存款，隻根據政策利率調整可自主設定的利率，致使銀行總體(ti) 利率的調整與(yu) 政策利率的變動幅度並不一致，影響貨幣政策的傳(chuan) 導效率。

　　但是儲(chu) 蓄利率自由化也有風險。

　　一是對銀行業(ye) 盈利總體(ti) 是利空，但負麵影響因銀行而異。

　　儲(chu) 蓄存款是印度銀行低成本資金的主要來源之一，管製利率下的銀行存貸利差相對較高，而市場化帶來的銀行競爭(zheng) 造成租值（利潤）消散。但另一方麵，管製利率下銀行的儲(chu) 蓄流失造成貸款減少，影響商業(ye) 銀行表內(nei) 業(ye) 務的利潤，特別是中小型銀行麵臨(lin) 的較大壓力，因此，市場化後吸引到更多儲(chu) 蓄的銀行受到的影響就相對較小。同時，財富管理與(yu) 交叉銷售能力較強的銀行，受到的影響也較小。

　　二是可能帶來銀行資產(chan) 負債(zhai) 的錯配風險。

　　盡管儲(chu) 蓄存款是短期存款，但在印度很大一部分被用來和定期存款一起增加中長期貸款。2001年－2009年，印度商業(ye) 銀行的中長期貸款在總貸款中的比重從(cong) 36％上升到57％，但三年以上定期存款在總存款中的比重卻在逐步下降。尤其是在占比高達75％的國有銀行中，持有儲(chu) 蓄存款比重越高的銀行，中長期貸款在總貸款中的比重就越大。放鬆儲(chu) 蓄利率後可能帶來激烈競爭(zheng) ，那些依賴儲(chu) 蓄存款為(wei) 長期貸款融資的銀行一旦失去儲(chu) 戶，將會(hui) 產(chan) 生資產(chan) 與(yu) 負債(zhai) 錯配的問題。

　　三是可能造成整個(ge) 銀行業(ye) 的係統風險上升。

　　一方麵，銀行利差降低，可能願意過度冒險，“賺了錢是銀行的，出了問題政府會(hui) 救”；另一方麵，如果貸款利率升高，一些資質不佳的企業(ye) 願意以高利借貸，“賺了錢是企業(ye) 的，虧(kui) 了錢是銀行的”。銀行與(yu) 企業(ye) 的道德風險可能造成整個(ge) 銀行業(ye) 的係統風險上升，國際上不少國家的銀行業(ye) 危機都發生在存款利率自由化之後，上世紀80年代歐洲國家的銀行業(ye) 就是一個(ge) 例證。

　　四是可能產(chan) 生金融排斥。

　　如果銀行發生惡性競爭(zheng) ，可能大幅推高儲(chu) 蓄利率，進而推高總體(ti) 融資成本，使得銀行不願增加交易成本而排斥小額儲(chu) 戶。特別是國有銀行，擁有儲(chu) 戶眾(zhong) 多，且賬戶餘(yu) 額可以很低。因此，銀行很可能會(hui) 提升最低賬戶餘(yu) 額、增收服務費用。這可能挫傷(shang) 小儲(chu) 戶特別是農(nong) 村和半城鎮儲(chu) 戶的開戶積極性，不利於(yu) 金融拓展和普及。

　　要防止過度冒險

　　中國與(yu) 印度的銀行體(ti) 係有諸多相似之處，國有銀行比重都較高，實際負利率都較明顯。因此，印度有先有後的漸進式利率市場化對中國有一定的借鑒意義(yi) 。

　　中國人民銀行在2002年製定了“先外幣、後本幣；先貸款、後存款；先長期大額，後短期小額”的利率市場化總體(ti) 思路。

　　目前，中國已經實現了銀行間市場利率、債(zhai) 券市場利率以及外幣存貸款利率的市場化，並在2004年擴大了人民幣貸款和存款利率的浮動區間，但對貸款利率下限和存款利率上限仍實行較為(wei) 嚴(yan) 格的管製。

　　同時，近年來中國非金融企業(ye) 債(zhai) 務工具以及銀行理財產(chan) 品大規模發展，前者已經占到企業(ye) 融資的24％，後者已經相當於(yu) 人民幣存款餘(yu) 額的4.5％，這直接促進了中國企業(ye) 籌資利率和個(ge) 人投資收益率的市場化，開辟了中國利率市場化的第二戰場。

　　但存款利率管製何時放鬆，如何放鬆還不確定。利率市場化進程中，銀行和企業(ye) 都存在過度冒險的“道德風險”，而銀行的風控能力與(yu) 政府的監管能力決(jue) 定了這個(ge) 風險有多大。如果銀行不能有效判定客戶信用，監管當局不能全麵、審慎地對銀行進行監管，市場化的風險就比較大。

　　而與(yu) 印度相比，中國對銀行融資的依賴度更大，中國的銀行貸款是股市與(yu) 債(zhai) 市總市值的1.4倍，而印度的貸款隻有股市與(yu) 債(zhai) 市總值的90％，因此，提高銀行風險控製和政府監管的能力對中國利率市場化的推進尤其重要。

　　作者彭文生為(wei) 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