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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森:美歐債務危機及中國的應對

發稿時間:2011-08-29 00:00:00   來源:南方都市報   作者:鄭詩亮 丁雄飛

  歐債(zhai) 、美債(zhai) 危機相繼爆發之後,美國破產(chan) 、全球經濟衰退的聲音一時間甚囂塵上。危機形成的原因是什麽(me) ?歐美經濟未來向何處去?全球經濟何時能夠好轉?中國巨量的外匯儲(chu) 備又該如何處理?這些縈繞在國人心頭的問題,也是我們(men) 所關(guan) 心的。為(wei) 此,我們(men) 專(zhuan) 程走訪了複旦大學經濟學院的韋森教授,請他為(wei) 我們(men) 一一解開這些謎團。他說,這次危機不單對現有的資本主義(yi) 高福利模式提出了挑戰,更折射出了西方民主政製本身的深層次問題,這也是中國未來法治民主政製建設時必須考慮的問題。

  本次美債(zhai) 危機是如何形成的?在您看來,這是堪比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的新一輪危機麽(me) ?

  韋森:首先,用“美債(zhai) 危機”一詞,似乎誇張了一點。不久前,美國議會(hui) 通過提高聯邦政府債(zhai) 務上限兩(liang) 點四萬(wan) 億(yi) 美元議案,以及隨後標普公司降低美國主權債(zhai) 務評級,隻是兩(liang) 個(ge) 連續的“事件”,雖然對全球金融市場產(chan) 生一定的衝(chong) 擊,但我覺得還構不成一場危機。美國的債(zhai) 務問題不是短期形成的。在小布什的共和黨(dang) 執政時期,就采取了所謂的“大政府”的經濟政策。相對於(yu) 民主黨(dang) ,共和黨(dang) 立場是保守主義(yi) 的,一般而言曆來都是主張政府盡量少幹預市場運行,主張“小政府”,但小布什卻是個(ge) 主張“大政府”的“保守主義(yi) 者”。從(cong) 美國政府財政收支上來看,1998到2001年美國政府曾出現過財政盈餘(yu) 。但2002年又跌回赤字。赤字增加到2004年後開始減少,但2007年回到了2002年水平。在2007-2008年的金融風暴衝(chong) 擊下,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為(wei) 了救市,聯邦政府債(zhai) 務赤字一發不可收拾,2009和2010年赤字都達到一萬(wan) 億(yi) 美元以上,預計2011年還會(hui) 更高。在這種情況下,由於(yu) 美國政府連續采取刺激經濟擴張性財政政策,債(zhai) 務就即將達到了其所謂的上限,從(cong) 而引發了兩(liang) 黨(dang) 的爭(zheng) 議,媒體(ti) 對此進行炒作,接著標普又將美債(zhai) 信用評級降級,這樣最終被演繹成為(wei) 所謂的“美國債(zhai) 務危機”。

  實際上,美國政府債(zhai) 務問題僅(jin) 僅(jin) 是一個(ge) 表層現象,真正危機的是背後的美國經濟本身。2009年我曾在浦東(dong) 國家幹部學院作過一個(ge) “市場經濟的商業(ye) 周期與(yu) 中國的選擇”的講演。根據熊彼特的商業(ye) 周期理論,我在講演中曾預測道,如果沒有大的能夠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的科技革命,這次世界經濟衰退將會(hui) 持續很長,將會(hui) 多年走不出這次“長蕭條”。現在看來這一判斷仍然成立。近兩(liang) 三年來,許多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都斷言,美國的經濟在五到十年內(nei) 都不會(hui) 完全恢複,也符合這個(ge) 判斷。縱觀近現代人類經濟史,從(cong) 十八世紀英國的紡織工業(ye) 革命起,接著是近現代和當代曆史上的三次科技革命,都帶來了西方國家經濟的長期增長,乃至某個(ge) 國家的崛起。但是,當每次科技革命對世界經濟的推動力衰竭之後,都有一次較大和較長時間的經濟蕭條。而2008-2009年以來的這次世界經濟衰退,可以看作人類社會(hui) 第三次科技革命(即核能、航空和航天科技,以及計算機、IT網絡信息技術)所推動的經濟增長動力衰竭的一個(ge) 必然結果。當下,美國和西方的家庭已有車、有電腦、有各種家電、有自己的房子,而到目前為(wei) 止,並沒有一次新的科技革命出現的征兆,也就沒有新的消費熱點。因而,美國經濟在短期就看不到增長的可能。沒有增長點,就業(ye) 問題就解決(jue) 不了。失業(ye) 率降不下來,更缺少消費動力。我拿失業(ye) 救濟金是維持我的生活,我不會(hui) 去買(mai) 房、去投資。房地產(chan) 上不來,汽車工業(ye) 又長期蕭條,美國經濟就上不來。在此情況下,美國政府投入了相當大數量的資金救市,希望拉動經濟,卻不見效,失業(ye) 率依然居高不下,整個(ge) 經濟複蘇仍然很困難。美國真正出問題的是實體(ti) 經濟部門,美國政府的債(zhai) 務上限提高多少,也根本解決(jue) 不了什麽(me) 問題。

  作為(wei) 一個(ge) 事件的“美債(zhai) 危機”,包括標普將美國主權債(zhai) 務信用評級降級,真正打擊的是全球投資者的信心。最近以來,美國股市和全球股市上躥下跳、跌跌不休,亞(ya) 洲和中國股市也在此衝(chong) 擊下而接連下跌。奇怪的是,盡管標普降低了美國政府債(zhai) 務的評級,但美國政府債(zhai) 的價(jia) 格卻沒有下跌,不降反升。原因是,對於(yu) 普通投資者來說,他們(men) 會(hui) 認為(wei) ,既然連美國政府的債(zhai) 都可能要出問題了,投別的資產(chan) ,可能虧(kui) 得更厲害。投資者看來看去,覺得別的投資產(chan) 品的風險遠大於(yu) 美國國債(zhai) ,所以他們(men) 紛紛拋售公司的股票和債(zhai) 券,轉而購買(mai) 美國國債(zhai) ,結果導致其價(jia) 格反而上升了。這能叫“美國政府債(zhai) 務危機”?

  許多經濟學家認為(wei) ,就全球經濟複蘇前景來說,目前最主要的還是一個(ge) 信心問題。這是老的凱恩斯主義(yi) 的慣性思維,根本沒有看到問題的根本之所在。布什和奧巴馬政府的兩(liang) 次經濟刺激計劃都不怎麽(me) 奏效,失業(ye) 率依舊下不來,而美國經濟不複蘇,歐盟經濟又陷入蕭條更深,全球經濟複蘇的前景怎麽(me) 會(hui) 樂(le) 觀得起來?問題是,西方國家經濟複蘇這麽(me) 艱難,政府若不作為(wei) ,不繼續刺激經濟,覺得過不去,選民不幹;繼續采取凱恩斯主義(yi) 的刺激政策吧,錢又從(cong) 哪裏來?不繼續舉(ju) 債(zhai) ,哪裏弄錢去?發鈔票,搞新的量化寬鬆?那結果又怕通貨膨脹。美國民主共和兩(liang) 黨(dang) 經過爭(zheng) 執,暫時達成了一致意見,但美國右翼——特別是茶黨(dang) ——仍大力主張減稅、減少政府開支。這些都解決(jue) 不了根本問題。

  我覺得,美國的真正問題不在於(yu) 救市。在當時經濟快速下滑之際,美國政府花兩(liang) 萬(wan) 多億(yi) 美元去救市,當時是有必要的,且沒有別的選擇。這裏關(guan) 鍵的問題在於(yu) ,為(wei) 了救市,美國卻出現了“大政府”。據有關(guan) 國外的資料,本世紀以來,美國聯邦政府經曆了前所未有的高速擴張。在過去十年中,聯邦政府開支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政府雇員(除軍(jun) 隊外)增加了約百分之二十。政府機構在膨脹,經濟卻沒有多少起色,這就有問題了。如果未來要美國政府精簡人員,重回“小政府”,目前看來是比較困難的。裁減政府雇員,固然可以減少政府財政開支,有利於(yu) 減少預算赤字,可這反過來又會(hui) 增加美國的失業(ye) 率。在政治學中有個(ge) “瓦格納定律”(theWagner‘slaw),即隨著經濟的發展,政府職能的膨脹,財政支出將呈現上升趨勢。美國政府是否符合這一定律不講,但任何政府機構一旦設立了,人員雇用了,再減可就難了。中國政府機構及其財政支出,不也麵臨(lin) 著同樣的問題?

  能否說,我們(men) 和美國同在一條船上,已經綁在一塊了?

  韋森:這個(ge) 觀點有一定的道理。美國這次債(zhai) 務問題出現之後,國內(nei) 的一些左傾(qing) 經濟學家以及一些不懂經濟的人就開始罵美國不負責任,主張拋售美國國債(zhai) 。我覺得這是一種非理性的態度。在目前十四點三萬(wan) 億(yi) 美元的美國國債(zhai) 餘(yu) 額中,中國政府持有一點一五九八萬(wan) 億(yi) 美元,占比高達百分之十二,是美國的第一大債(zhai) 主,而且這個(ge) 數字還在持續增長。單從(cong) 投資的角度講,我有大量的錢投在你這裏,現在你出問題了,我再大量拋售,損失的是我;如果你倒下的話,我損失更大。反之,我應該力挺你,“護盤”,這樣你上去了,我賺得更多。因而,我覺得中國最近增持美國國債(zhai) 的做法是對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men) 需要理性地去看待投資,而不能意氣用事。攻擊和謾罵都不管用,沒益處。中國和美國這種關(guan) 係,導致在英文中出現了一個(ge) 新詞,叫“Chinamerica”(中美國)。在當前全球化條件下的國際分工中,世界經濟複蘇前景仍然撲朔迷離,大家已是上了一條船,就像難兄難弟。遇到危機,我拉你一把,對我也有好處。

  由此延伸出來的問題就是,中美經濟已經是高度依賴、高度互補。中國外貿出口占GDP增長貢獻因素的很大一部分,如果美國經濟長期陷入蕭條,消費不振,減少或至少不增加從(cong) 中國的進口的話,中國經濟增速就會(hui) 下來。因此,如果美國經濟欠佳,中國的出口貿易量會(hui) 下降,中國總體(ti) 的經濟也會(hui) 被拖累。

  過去美國似乎一直是債(zhai) 多不愁,活得也挺好,為(wei) 什麽(me) 現在債(zhai) 務問題突然爆發了?如果此次標普不動手,美國的債(zhai) 務問題是不是還能多“混”幾年?

  韋森:看全球經濟,歐洲比美國更壞,最好的是中國經濟。相較而言,全球隻有幾個(ge) 國家在2008、2009年沒有真正危機:新西蘭(lan) 、澳大利亞(ya) 、德國和瑞士。而德國和瑞士好,恰恰是因為(wei) 中國經濟好。德國的奔馳、寶馬和瑞士的奢侈品名表都是中國富人在買(mai) ,使他們(men) 的經濟沒有多大衰退。過去兩(liang) 三年,凡是和中國經濟綁在一起國家的經濟才好,而其餘(yu) 的在危機中都無一幸免。

  事實上,這幾年美國“混”得還挺好。美國政府的負債(zhai) 是很大,但是老百姓生活還是可以的。雖然,2008年金融風暴襲來後,美國中產(chan) 階級財富大幅縮水,但近兩(liang) 年美國股市卻強勁增長,中產(chan) 階級的財富又回來不少。即使美國低收入家庭和窮人,失了業(ye) ,拿政府救濟金買(mai) 中國便宜貨,日子都過得也不壞。美國社會(hui) 很穩定,美國人的生活依然很愜意。這次危機不同於(yu)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大蕭條,當時有百分之四十到五十的人失業(ye) ,造成極度的社會(hui) 失序,大量失業(ye) 者露宿街頭、饑寒交迫,生活極度悲慘。而2008-2009年的這次危機,盡管經濟數據下降,但對老百姓日常生活並沒有造成很惡劣的影響。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說,這是人類社會(hui) 的一個(ge) 進步。當然,尖刻一點說,這也就是美國剝削全世界的結果。在紐約、波士頓和其他城市,吃穿用都比上海要便宜。我們(men) 生產(chan) 了價(jia) 廉物美的產(chan) 品,出口到美國,他們(men) 印了鈔票來買(mai) 我們(men) 的東(dong) 西,而鈔票到了我們(men) 手上,還貶值。我們(men) 覺得持有他們(men) 的鈔票不安全、不劃算,怕損失,又再回去買(mai) 他們(men) 的國債(zhai) 。這樣美國人賺了幾個(ge) 來回?賺了多少?我們(men) 又損失了多少?這是目前全球化條件下國際分工的一個(ge) 自然結果,但還有別的更好的選擇麽(me) ?

  美國經濟再怎麽(me) 樣,還是個(ge) GDP十四萬(wan) 多億(yi) 美元的大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有經濟危機,老百姓同樣可以過得很滋潤。對於(yu) 未來世界經濟的走勢,我的判斷並不那麽(me) 悲觀:不可能再有一次像2008-2009那樣的經濟大衰退,可能不會(hui) 有二次探底,但是美國經濟複蘇之路將依然漫長,會(hui) 長期徘徊在低穀。這可能是一個(ge) “長蕭條”,而非往下繼續探底。

  過去美國一直能源源不斷地借新債(zhai) 償(chang) 舊債(zhai) ,標普降級之後,美國的借債(zhai) 環境還能如此“友善”麽(me) ?

  韋森:標普降級之後,美國國債(zhai) 價(jia) 格不降反升,說明了什麽(me) 問題?因為(wei) 投資者發現,你不買(mai) 美國國債(zhai) ,買(mai) 日本國債(zhai) 更差,買(mai) 西班牙、法國和歐盟其他國家的債(zhai) ,會(hui) 虧(kui) 得更厲害,而買(mai) 美國國債(zhai) 還是一個(ge) 相對最安全和最保險的投資渠道。所以,美國不愁發債(zhai) 發不出去,因為(wei) 相比較而言,它目前還是最不壞的。

  有種觀點認為(wei) ,美國解決(jue) 債(zhai) 務問題其實不難,多印美元不就成了,您覺得美國會(hui) 如此選擇麽(me) ?

  韋森:這點就比較奧妙了,因為(wei) 這牽涉到美國的貨幣和金融製度,牽涉到美聯儲(chu) 和美國政府之間的關(guan) 係。不同於(yu) 中國的央行,美聯儲(chu) 是一個(ge) 獨立的貨幣當局,盡管它受製於(yu) 政府的財政政策,但它有獨立的決(jue) 策權,它可以選擇聽與(yu) 不聽。是否增發美元,這取決(jue) 於(yu) 美聯儲(chu) 買(mai) 不買(mai) 美國國債(zhai) 和其他公司的債(zhai) 券。美國的公司、公眾(zhong) ,還有中國、日本、英國、俄羅斯的央行,是美國國債(zhai) 主要持有者。這些國家的央行都有大量的美元儲(chu) 備,用各自持有的美元再買(mai) 美國國債(zhai) ,是不會(hui) 增加美元供應量的。美聯儲(chu) 是否增發貨幣,是否采取新的量化寬鬆,在目前的格局中與(yu) 美國政府提高債(zhai) 務上限、是否借更多的債(zhai) ,沒有直接關(guan) 係。由於(yu) 中國、日本、石油國家以及新興(xing) 市場國家手中都持有大量的美元儲(chu) 備,美國政府增發債(zhai) 務並不一定是美聯儲(chu) 買(mai) ,故美國政府借債(zhai) 和美聯儲(chu) 增發貨幣,不是一回事。

  美債(zhai) 危機之前,歐洲債(zhai) 務危機已是烽煙四起,相較而言,兩(liang) 者孰輕孰重?

  韋森:當然是歐債(zhai) “危機”更嚴(yan) 重。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愛爾蘭(lan) 、希臘這五國的問題都很嚴(yan) 重。除此之外,像法國、英國這樣的大國的債(zhai) 務問題也很大。英國保守黨(dang) 上台之後,想采取增加稅收、減少政府開支的措施,這一做法其實是為(wei) 了糾正民主製度下政府負債(zhai) 日益嚴(yan) 重的趨勢,但是這樣他們(men) 就會(hui) 麵臨(lin) 和我前麵說過的與(yu) 美國同樣的問題,即增稅導致企業(ye) 經營更加困難,這樣失業(ye) 率就可能上升。降低不了失業(ye) 率,政府失業(ye) 救濟金的開支也不可能削減。如果要削減失業(ye) 救濟金,那社會(hui) 就會(hui) 有巨大的動蕩,政權便不穩了。倫(lun) 敦最近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騷亂(luan) 呢?根子就是因為(wei) 倫(lun) 敦和其他城市的青年——尤其是那些覺得被社會(hui) 邊緣化的黑人和少數族裔——找不到工作,拿了好幾年的失業(ye) 救濟金,他們(men) 積壓的負麵情緒就爆發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英法這樣的歐洲主要大國一旦出了問題,那問題可就嚴(yan) 重多了!當然,我還是覺得,像歐美這些已經發達到如此程度的國家,是不可能再有什麽(me) 大危機的。在歐洲大街上酒吧中,一杯啤酒一包花生米,就能愜意地坐上好幾個(ge) 小時。人們(men) 好像已經習(xi) 慣和適應了這樣的經濟蕭條了。人們(men) 還有什麽(me) 別的追求麽(me) ?經濟不好,大不了我就少換一輛新車,少換一台新電視,但還是可以保證衣食無憂的。

  有人說,美國特別是歐洲出現債(zhai) 務危機,根本原因是高福利的運行模式不堪重負,無以為(wei) 繼,那麽(me) 這次危機對西方現有的高福利模式會(hui) 提出怎樣的新挑戰?

  韋森:這不僅(jin) 是福利社會(hui) 的問題,而是西方民主政製本身的深層次問題。我多次講,憲政和民主是兩(liang) 個(ge) 東(dong) 西。看看英國曆史,從(cong) 憲章運動到光榮革命,首先限製了政府的征稅權,完成的是憲政,而非民主,即有選舉(ju) 權的人,開始隻是社會(hui) 的很小一部分人。西方大多數發達國家,隻是到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才真正實現了普選製。實現普選之後,問題也就來了。因為(wei) 在之前有選舉(ju) 權的人隻占社會(hui) 很少一部分的情況下,執政的政治家可以不怎麽(me) 考慮大多數人的訴求而去做決(jue) 策,包括財政預算方麵的決(jue) 策。在普選製度下,大量的選票主要來自於(yu) 中低收入階層,而選舉(ju) 時往往兩(liang) 黨(dang) 之間的選票差異很小,所以任何一個(ge) 政黨(dang) 要競選上台,吸引更多的選票,總會(hui) 盡量滿足最大多數人的要求,即使有些要求可能是不合理的。這樣最終的結果便是福利國家的產(chan) 生。在目前的西方民主政治中,任何一個(ge) 政黨(dang) 要上台,就要盡量拉更多的選票,於(yu) 是,他們(men) 一方麵要爭(zheng) 得雇主和資本家的支持,許諾一旦被選上就會(hui) 為(wei) 他們(men) 減稅,可一減稅,政府收入就減少了;另一方麵,他們(men) 又要許諾低收入家庭搞社保、醫保等等的高福利。所以,政府又要低收入,又要高支出,政府不舉(ju) 債(zhai) ,哪裏去弄錢?這樣的矛盾是導致美歐各國政府債(zhai) 務危機的一個(ge) 深層製度原因。當然,這兩(liang) 三年,美國政府負債(zhai) 大幅增加,主要是其“救市”政策和刺激經濟計劃造成的,但仍有上述兩(liang) 難選擇和兩(liang) 頭討好的政策因素在其中。我覺得,西方民主政治走到目前這一步,要改變起來是很困難的,似乎已經走到了一個(ge) 死胡同裏,好像沒法回頭。這也是我們(men) 在未來的政治體(ti) 製改革和法治民主政製建設時必須考慮的問題,要盡量避免步西方的這種後塵,盡量避免走入這個(ge) 死胡同(當然目前中國的稅收與(yu) 福利狀況是相對於(yu) 歐美的另外一種極端)。由此看來,新加坡和台灣地區的道路和經驗還是有很多參照意義(yi) 的。

  在歐債(zhai) 與(yu) 美債(zhai) 危機爆發之後,公眾(zhong) 對中國外匯儲(chu) 備的憂慮似乎到了一個(ge) 無以複加的地步,中國借錢給歐美政府花的經濟邏輯是不是到了該修正之時?

  韋森:我最近對這個(ge) 問題的思考很多,但還沒有時間把自己的一點感悟寫(xie) 出來。為(wei) 什麽(me) 近些年我們(men) 的基礎貨幣發行量那麽(me) 大?這與(yu) 我們(men) 的外匯管理製度有關(guan) 。多年來,我們(men) 的外匯儲(chu) 備不斷增加,已經達到三萬(wan) 兩(liang) 千億(yi) 美元的天量。在目前的結匯製度下,每進來一元外匯,央行遲早就要把乘上同等比率的人民幣基礎貨幣增發出去。這是多年央行被動增發基礎貨幣的主要原因。原來是央行不允許企業(ye) 和商業(ye) 銀行持有外幣,強製結匯。近年來,隨著人民幣匯率的上升,強製結匯製度的基礎不存在了,發生了這樣一個(ge) 變化:從(cong) 原來大家缺美元、強迫企業(ye) 不準拿美元,到現在無論是從(cong) 經常性賬戶還是資本賬戶進來的美元,企業(ye) 也不要,主動結匯,即兌(dui) 換成人民幣。每進來一塊錢美元,央行就發六塊多錢人民幣出去。美元就到央行去了,所以三萬(wan) 多億(yi) 美元都積累在央行那裏,基礎貨幣就不斷地增發了出來。這就和美聯儲(chu) 一樣,美聯儲(chu) 是買(mai) 美國政府的債(zhai) 券發貨幣,我們(men) 是央行從(cong) 企業(ye) 和個(ge) 人手裏買(mai) 美元發貨幣。在這樣的格局下,如果美國采取寬鬆的貨幣政策,量化寬鬆的不是美國,而是中國。實際上成了中國通過發人民幣來支持美國政府發債(zhai) ,反過來則把通貨膨脹的重擔扛在我們(men) 自己肩上,由中國的央行自己來背。

  現在的問題是,麵對已經積累起來的這三萬(wan) 億(yi) 美元外匯儲(chu) 備,該怎麽(me) 辦?我以為(wei) ,現在說什麽(me) 也要盡量把這三萬(wan) 多億(yi) 美元在國外花出去。積累在國內(nei) ,儲(chu) 存在央行,存一天,貶一天。但又不可能分出去,因為(wei) 你分不了。有些經濟學家——像我的好朋友張維迎教授——主張把這些錢分給老百姓,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wei) 實際上錢不是央行的。央行賬麵上有三萬(wan) 多億(yi) 美元外幣,但同時它有二十多萬(wan) 億(yi) 人民幣負債(zhai) 。換句話說,央行賬戶中的美元,是通過給全國各個(ge) 企業(ye) 、外資的二十多萬(wan) 億(yi) 人民幣買(mai) 來的,你把這三萬(wan) 多億(yi) 美元分了,那誰來負那二十多萬(wan) 億(yi) 人民幣的債(zhai) 呢?當然,現在這三萬(wan) 多億(yi) 美元的外匯儲(chu) 備,確實在中國,在央行,美元又還在貶值。我們(men) 有一萬(wan) 多億(yi) 美國國債(zhai) ,隻是花出去了一部分。買(mai) 美國國債(zhai) ,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wei) 這總是有正收益。我們(men) 也買(mai) 幾千億(yi) 美元的美國“兩(liang) 房”債(zhai) ,但“兩(liang) 房”岌岌可危。如果美國不救“兩(liang) 房”,“兩(liang) 房”垮掉了的話,我們(men) 問題就大了,損失就大了。所以美國的“兩(liang) 房”不能垮,我們(men) 才有機會(hui) 慢慢退出來。現在買(mai) 美國國債(zhai) 不踏實,買(mai) “兩(liang) 房”更不踏實,去美國股市和債(zhai) 市投資?我們(men) 缺乏在美國市場上操作的專(zhuan) 業(ye) 人才,沒有那個(ge) 水平,投美國公司股票和債(zhai) 券,可能虧(kui) 得更大。

  那麽(me) ,這些美元我們(men) 就隻能捂在手裏了?

  韋森:麵對“如何花美元”的問題,我想,首先應該考慮改變我們(men) 的外匯管理體(ti) 製,具體(ti) 來說,改變現在的結匯製度。不要把這錢都放在央行那裏,要讓企業(ye) 在自己結算銀行裏存美元。如果美元是私人和企業(ye) 持有的話,人們(men) 看到美元要跌,就會(hui) 盡量把美元花出去,就會(hui) 自己想辦法,減少自己的損失。如果美元都分散在美元進來中國的那些戶主身上,國家和央行就不存在目前的困境了。大公司、民營企業(ye) 的出口換來的外匯,乃至流入的熱錢,都用美元的形式存在自己的結算銀行中,美元貶值,有損失都是公司和個(ge) 人自己的,他們(men) 自會(hui) 采取一些措施。這不就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問題了?央行不強迫結匯,卸下這個(ge) 擔子,把美元留在民間,那麽(me) 央行貨幣政策也就不會(hui) 這麽(me) 被動了。我們(men) 過去缺外匯,從(cong) 而製定了強製結匯的政策,但現在已經是美元多得沒法處理,成了一個(ge) 頭痛事,而過去的結匯體(ti) 製還遺留著。

  當然,目前人民幣在升值,企業(ye) 和民間都不要美元,都想把美元推給央行:“你不強迫我結匯,但我還不想拿美元在手裏呢!”這實際上意味著,現在企業(ye) 、公司,乃至熱錢遊資,都在揩央行的油,揩國家的油。要改變這種被動局麵,要從(cong) 根本改變現在的外匯結匯體(ti) 製,做到央行不再把外匯全部背在自己背上,把外匯留給公司、企業(ye) 和個(ge) 人,留給結匯的商業(ye) 銀行。當然,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說到底又牽涉到人民幣能否真正采取浮動匯率的問題。匯率不自由浮動,你想把外匯甩給商業(ye) 銀行、公司、企業(ye) 和個(ge) 人,還真甩不出去。隻有人民幣匯率隨著市場需求自由浮動了,有升有降,投資者就可以根據匯率情況來購買(mai) 和出售人民幣或美元。所以說,解決(jue) 中國外匯儲(chu) 備的問題背後就又必然牽涉到人民幣匯率自由浮動的問題。

  其次,關(guan) 於(yu) 如何盡量把我們(men) 巨量的外匯儲(chu) 備花出去,我想大致有以下幾個(ge) 方麵:第一,買(mai) 外國政府國債(zhai) (美國、日本或者其他國家)。第二,大量買(mai) 資源,買(mai) 石油、黃金和其他類資源。近年國際石油期貨市場的價(jia) 格不斷攀高,我們(men) 的石油需求增加是一個(ge) 主要的貢獻因素。中國石油消費對外國的依存度,已經超過美國。當然,期貨有跌的風險,我們(men) 也儲(chu) 存不了那麽(me) 多。第三,鼓勵民間到美國和其他國家去買(mai) 房地產(chan) (現在幾萬(wan) 美元就可以在美國買(mai) 房買(mai) 地),去新西蘭(lan) 、澳大利亞(ya) 買(mai) 農(nong) 場、礦山。但購買(mai) 西方企業(ye) ,卻要特別小心。外國人經營不好的企業(ye) ,中國人買(mai) 下來,就能經營得好,就能扭虧(kui) 為(wei) 盈?並購外國企業(ye) ,弄不好,虧(kui) 得更大,甚至血本無歸。總之,現在是西方人缺錢,中國那麽(me) 多富人有那麽(me) 多外匯,都可以出去投資,把積累起來的外匯盡量流出去。第四,盡快降低奢侈品的進口關(guan) 稅,大量進口奢侈品。現在我們(men) 的關(guan) 稅卻不降反升,這是財政部和海關(guan) 總署出於(yu) 部門的利益考慮而犧牲全局的決(jue) 策。中國人已經到了消費西方奢侈品的時候了。與(yu) 其讓大量外匯積在國內(nei) 一天天貶值,不如買(mai) 了奢侈品花出去。由於(yu) 關(guan) 稅太重,導致中國人出去大包小包的采購,據說每年花在歐洲都有幾千億(yi) 美元。這樣一來,錢都讓國外商店給賺了。既然國內(nei) 有這個(ge) 需求,中國人又喜歡名牌,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不把關(guan) 稅降下來,讓我們(men) 國內(nei) 批發商、零售商賺錢?提不提高奢侈品關(guan) 稅,國內(nei) 收入好點的年輕人都喜歡買(mai) ,那為(wei) 什麽(me) 錢不讓中國人賺呢?前些日子,據說商務部提出要降奢侈品關(guan) 稅,財政部馬上就否定了。這背後就牽涉到一個(ge) 利益之爭(zheng) 。因為(wei) ,一降關(guan) 稅,財政收入就減少了,部門利益綁架國家國民利益,竟然到了這個(ge) 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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