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新加坡舉(ju) 行第12屆大選，人民行動黨(dang) 以據稱新加坡獨立以來的曆史最低得票率60.14%，蟬聯執政。反對黨(dang) 工人黨(dang) 則以近40%的選民支持票，奪下一個(ge) 集選區，贏得國會(hui) 87個(ge) 議席中的6席。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形容這次大選具有“分水嶺”的意義(yi) ，而輿論則呈現出分化態勢，“新加坡民主是優(you) 質民主”、“新加坡民主是殘破不全的民主體(ti) 製”、“新加坡民主是優(you) 質專(zhuan) 製”、“不應對新加坡大選進行過度解讀”等等，眾(zhong) 說紛紜。如何認識和理解新加坡政治中的此次“分水嶺”事件，對於(yu) 中國而言，非常有意義(yi) 。

　　本次大選，與(yu) 其看作是“新加坡模式”的終結，或者新加坡現有政治完美無缺的證明，毋寧看作新加坡在政治發展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以往“我們(men) 來決(jue) 定什麽(me) 是對的，別理會(hui) 民眾(zhong) 的看法”的李光耀式執政風格將有所調整

　　人民行動黨(dang) 受挫

　　對於(yu) 長期在新加坡保持執政地位的人民行動黨(dang) (簡稱行動黨(dang) )而言，每一次大選都意味著直麵考驗和挑戰。2011年5月7日新加坡舉(ju) 行第12屆大選，行動黨(dang) 遭遇了上台後最大的選舉(ju) 挫折。

　　自1965年建國至今，新加坡共經曆了11次大選。本次大選，反對黨(dang) 獲得席位最多：在總數87個(ge) 席位中，行動黨(dang) 贏得81席，工人黨(dang) 贏得6席；行動黨(dang) 的得票率隻有60.14%，遠低於(yu) 2006年大選時的66.6%和2001年的75%。反對黨(dang) 雖然隻獲得6席，但卻代表著近40%的選民的支持票，表明若非新加坡實行現有選舉(ju) 製度，反對黨(dang) 將獲得更多的議席。

　　在本次選舉(ju) 中，行動黨(dang) 團隊在阿裕尼集選區的競選中敗北。工人黨(dang) 組成的團隊，包括該黨(dang) 秘書(shu) 長劉程強、主席林瑞蓮和在台灣出生的律師陳碩茂，贏得54.71%選票，一舉(ju) 拿下該選區的5個(ge) 席位。這是自1988年由執政黨(dang) 修改選舉(ju) 法之後創立集選區這一選舉(ju) 製度以來，反對黨(dang) 的一次“破冰”之舉(ju) ，也意味著行動黨(dang) 為(wei) 控製選票獨創的這一屢試不爽的選舉(ju) 製度開始失靈。

　　新加坡是議會(hui) 共和製國家，總理和內(nei) 閣部長都必須從(cong) 國會(hui) 議員中產(chan) 生。行動黨(dang) 團隊在阿裕尼集選區的失敗，意味著該選區行動黨(dang) 團隊五位候選人中的三位內(nei) 閣高官：內(nei) 閣三大核心成員之一、外交部長楊榮文，總理公署部長陳惠華，外交部高級政務部長再諾，直到下次大選之前必須告別政壇。另一位候選人王乙康，盡管行動黨(dang) 有意將其培養(yang) 為(wei) 第四代總理人選之一，但其在政治生涯中遭此劫難，恐難東(dong) 山再起。

　　行動黨(dang) 支持率快速下降背後

　　在長達52年的時間裏，行動黨(dang) 在新加坡一直維係執政黨(dang) 地位，雖有效地維持了國家安定與(yu) 經濟增長，但養(yang) 成了一種不顧忌人民感受的“權力傲慢”和把人民視為(wei) “子民”的家長作風。工人黨(dang) 主席林瑞蓮指出：“行動黨(dang) 長期一黨(dang) 執政，已經讓人們(men) 看出它的停滯、倒退。”

　　行動黨(dang) 領袖主張“好政府主義(yi) ”，認為(wei) 政府應該為(wei) 人民包辦一切，但新加坡民眾(zhong) 開始對行動黨(dang) “胡蘿卜加大棒”的執政方式產(chan) 生反感。有選民表示：“人民行動黨(dang) 政府是負責任的父親(qin) ，但過於(yu) 嚴(yan) 厲。總是自認為(wei) 是精英，比你更懂得你的利益在哪，他們(men) 為(wei) 你決(jue) 定、照顧你。當你天真不懂事，你需要父親(qin) 為(wei) 你做決(jue) 定；但是你成人了，你自然需要他尊重你。”在本次大選中，內(nei) 閣資政李光耀針對阿裕尼選民發表講話，宣稱：如果工人黨(dang) 候選人贏了，阿裕尼的居民就得為(wei) 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jia) ”；投票支持反對黨(dang) 的選民會(hui) 用未來五年的時間反思，並對自己所做的事“深深後悔”。在新一代選民眼中，李光耀的表態，過於(yu) 高傲和自大。

　　許多選民認為(wei) ：雖然新加坡邁入了發達國家行列，但政治不開放，限製言論自由，行動黨(dang) 不接納異己，拒絕接受不同意見，在國會(hui) 和政府幾乎全由行動黨(dang) 一個(ge) 聲音控製。由於(yu) 缺乏反對黨(dang) 的良性製衡，上屆政府屢屢出現失誤。

　　行動黨(dang) 還被選民指責在人才選拔上帶有任人唯親(qin) 色彩。這次大選人民行動黨(dang) 推出了24位新候選人，但這些政治新人多數來自公務係統，其中27歲候選人陳佩玲是李顯龍首席私人秘書(shu) 的妻子，另四位新候選人都曾經是總理李顯龍或李光耀的首席私人秘書(shu) 。

　　2010年，新加坡GDP增長14.9%，但普通民眾(zhong) 的工資收入僅(jin) 增長3.4%，通脹率超過5%。一般窮人沒有從(cong) 經濟增長中獲得好處；2010年，收入最低的10%家庭平均年收入1400美元，收入最高的10%，平均年收入高達23684美元；政治精英們(men) 越來越遠離普通人的生活，總理李顯龍工資高達205萬(wan) 美元，是美國總統工資的5倍，各個(ge) 部長的平均工資也高達126萬(wan) 美元。麵對過高的房價(jia) ，醫藥費上漲，收入增長敵不過物價(jia) 漲幅，選民像反對黨(dang) 一樣質疑：為(wei) 何內(nei) 閣成員的高額工資仍在上漲，而自己的工資和家中老人的退休金卻總是不夠用？選民指責政府越來越像一個(ge) 公司，隻想著賺錢——隻追求GDP的增長，而沒有照顧人民。

　　在本次大選總數230萬(wan) 的選民中，有60萬(wan) 21至34歲的年輕人第一次擁有選舉(ju) 權。21歲到44歲選民占近半。2006年的選後調查表明，21到41歲選民，55%支持執政黨(dang) ，45%支持反對黨(dang) ；而50歲以上選民則64%支持執政黨(dang) 。2010年3月，新加坡國會(hui) 通過法律，廢止對互聯網的政治審查，允許政黨(dang) 和參選人在互聯網上進行政治宣傳(chuan) 。這使網絡在這次大選中扮演了關(guan) 鍵角色。大約三分之一選民是網絡一族，其中又以青年人居多。“雅虎新加坡”以及好幾個(ge) 當地政論網站都大受歡迎，也普遍傾(qing) 向反對黨(dang) 陣營，與(yu) 傳(chuan) 統媒體(ti) 報紙、電台、電視傾(qing) 向執政黨(dang) 的慣性壁壘分明。

　　大選推動行動黨(dang) 轉變執政理念

　　本次大選結束後，媒體(ti) 上出現兩(liang) 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認為(wei) ，選舉(ju) 結果動搖了行動黨(dang) 的威權體(ti) 製；另一種觀點則認為(wei) ，大選結果證明新加坡實施的是一種“優(you) 質民主”。其實，本次大選，與(yu) 其看作是“新加坡模式”的終結，或者新加坡現有政治完美無缺的證明，毋寧看作新加坡在政治發展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

　　新加坡自獨立伊始，就實行議會(hui) 共和製，迄今從(cong) 來沒有中斷過有多個(ge) 政黨(dang) 參加的競爭(zheng) 性選舉(ju) ；但另一方麵，由於(yu) 行動黨(dang) 利用執政地位在選舉(ju) 過程中采取多種方式對反對黨(dang) 進行打壓，又使新加坡的政治民主打了很大折扣。

　　本次大選的結果，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歸因於(yu) 行動黨(dang) 被迫做出的重大“讓步”。在對不利於(yu) 行動黨(dang) 的選情有所察覺後，行動黨(dang) 沒有像往常那樣，尋找罪名對反對黨(dang) 的候選人進行起訴，使他們(men) 喪(sang) 失競選資格，並廢止對互聯網的政治審查、允許政黨(dang) 和參選人在互聯網上進行政治宣傳(chuan) 。這些舉(ju) 措，客觀上拓展了反對黨(dang) 的參與(yu) 空間。而且，早在2011年春節獻詞中，總理李顯龍就承諾關(guan) 注通貨膨脹、低收入家庭的生活以及房地產(chan) 價(jia) 格快速上漲等經濟社會(hui) 問題。

　　行動黨(dang) 的這些明智之舉(ju) ，在成功地贏得了約60%的支持率的同時，又避免了新加坡社會(hui) 走向更大的分裂和動蕩。通過本次大選，選民對執政黨(dang) 的不滿情緒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宣泄；有6名反對黨(dang) 議員進入國會(hui) 扮演製衡政府的重要角色，選民的理性訴求也在一定程度上獲得滿足。近年來執政黨(dang) 和部分選民之間出現的裂痕有所修複。而如在這次選舉(ju) 中，行動黨(dang) 一如既往地采取高壓手法打壓反對黨(dang) ，控製選舉(ju) ，獲得87個(ge) 議席的全部，在下一個(ge) 任期內(nei) ，政府權力得不到監督和平衡，執政黨(dang) 無所顧忌，依舊使用原有策略應付新挑戰，選民的不滿情緒難免出現迅速積蓄，在下次大選中釀成激烈的反對浪潮；而如在本次選舉(ju) 中反對黨(dang) 在所有挑戰的選區都以微差落敗，他們(men) 在下屆大選時可能會(hui) 為(wei) 了勝選而喊出偏激口號，激起選民更大的憤怒；如多數選民無法做出理性思考和選擇，不惜任何代價(jia) 推翻在他們(men) 看來缺乏公平的體(ti) 製，新加坡極有可能陷入動蕩不安。

　　早在10多年前，李光耀就指出：“行動黨(dang) 能否繼續主導新加坡的政壇，打著民主旗號的反對黨(dang) 將來會(hui) 形成多大的挑戰，這將取決(jue) 於(yu) 人民行動黨(dang) 領袖今後如何對教育程度更高的人民不斷改變的需求和意願做出的反應，以及如何在影響民生的決(jue) 策過程中滿足他們(men) 享有更大參與(yu) 權的欲望。”在這次大選中，新加坡人民發出要求執政黨(dang) 改變作風的強烈信號，行動黨(dang) 為(wei) 有效避免在下一次大選中喪(sang) 失更多的議席，將順應時代潮流進行自我調整和革新。

　　未來5年，新加坡的政治體(ti) 製不會(hui) 發生任何變化，但行動黨(dang) 的執政風格和方式將發生明顯改變，以往“我們(men) 來決(jue) 定什麽(me) 是對的，別理會(hui) 民眾(zhong) 的看法”的李光耀式執政風格將有所調整，在決(jue) 策過程中，不但注意聆聽專(zhuan) 家和精英分子的意見，而且重視普通百姓的呼聲。行動黨(dang) 的工作重心將發生轉移，政府將把主要精力放在解決(jue) 內(nei) 政問題方麵，包括注意提高底層社會(hui) 的收入水平和社會(hui) 福利水平，縮小貧富差距，保障民眾(zhong) 的各項政治權利等等，而不會(hui) 在國內(nei) 繼續單純追求GDP增長，在國際上繼續致力於(yu) 扮演東(dong) 盟領導人和世界政治明星的角色。

　　從(cong) 1990年11月吳作棟出任總理到2004年8月李顯龍出任總理，20多年來，行動黨(dang) 一直沒有改變以往的執政模式，很大程度上在於(yu) 有“新加坡國父”之稱的李光耀一直在影響著內(nei) 閣。大選之後，李光耀和吳作棟辭去內(nei) 閣資政和國務資政職務，使李顯龍能夠按照自己的認為(wei) 的最佳方式組閣。5月18日，“全新陣容”的內(nei) 閣出籠：原有的21名閣員已減少至15名，平均年齡也從(cong) 56.2歲降至52.5歲，而14個(ge) 政府部門之中有多達11個(ge) 新部長。這樣的領導班子，顯然更能夠根據時代的變化和新的社會(hui) 參與(yu) 要求製定和執行政策。

　　(作者為(wei)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亞(ya) 太所副所長)

　　聲音：

　　支持：

　　新加坡的民主正處於(yu) 自我提升過程之中。隨著社會(hui) 參與(yu) 範圍的擴大和強度的提高，政治製度的競爭(zheng) 性也在迅速增加。良性的競爭(zheng) 所帶來的壓力能夠促成政府向社會(hui) 提供更優(you) 質的服務。新加坡不照抄照搬西方民主形式而注重製度創新的精神必然能夠使其超越西方，而成為(wei) 亞(ya) 洲民主的另一個(ge) 典範。(新加坡國立大學東(dong) 亞(ya) 所所長鄭永年)

　　中立：

　　新加坡人民行動黨(dang) 得到60%左右選票不是第一次。李光耀是一位八十多歲奔九十歲的老人了，宣布退休沒什麽(me) 新鮮，挺自然的，何必多想？況且執政的是兒(er) 子。新加坡這次已經提前修改了法律，故意白送反對黨(dang) 席位，明確要求擴大反對黨(dang) 的席位數字，查一查就知道。故意不去了解情況，亂(luan) 炒作，實在是有人有意為(wei) 之。(北京大學國際關(guan) 係學院教授潘維)

　　反對：

　　新加坡事實上是一個(ge) 殘破不全的民主體(ti) 製。一個(ge) 真正的民主政體(ti) 不隻是要有政治競爭(zheng) 和公民參與(yu) 選舉(ju) 的權利──政治學已經指出這叫“選舉(ju) 主義(yi) 的謬誤”，真正的民主體(ti) 製還意涵著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對政治權力的限製等等。對後者的保障欠缺，如對言論自由的限製，更會(hui) 導致政治競爭(zheng) 的不公平，而這正是新加坡的不民主成分之一。(台灣政治與(yu) 文化評論人張鐵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