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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名家:文學不能成為負能量

發稿時間:2014-02-17 00:00:00   來源:人民論壇   作者:張江 高建平等

  張江:在社會(hui) 發展演進過程中,文學從(cong) 無到有,由粗入精,不斷繁榮盛大。人類之所以創造文學,並在漫長曆程中精心守候、戮力發展,在物質生活極端貧困的境況下不棄不離,使它薪火相傳(chuan) 、生生不息,最終成為(wei) 體(ti) 製完備的藝術門類,根本原因是什麽(me) ?因為(wei) 文學承載和傳(chuan) 遞了正能量。文學中的正能量催人奮進、引人向上,讓人類得到心靈的淨化、精神的陶冶,引領和推動人類自身及社會(hui) 不斷進步。這是文學社會(hui) 學的基本常識,也是文學安身立命之本。時至今日,學科地位的固化和各種現實因素的誘惑,讓許多人忘記了這個(ge) 原點問題,一些作家熱衷展示和傳(chuan) 播各種消極因素,宣揚和縱容負能量,給文學的存在和發展帶來致命傷(shang) 害。我們(men) 疑慮的是,人類創造文學本意是以此壓抑自己,陰鬱、沮喪(sang) 、無望地度日嗎?如果沒有了正能量,人類還需要文學嗎?文學還能夠存在嗎?

  "負能量"在蔓延

  高建平:應該說,古往今來,絕大多數文學都在傳(chuan) 遞正能量。這些文學作品,讀後給人溫暖和教益,教人向上向善,讓人即便身處逆境,也能感知光明,看到希望,獲得麵對生活的勇氣和開拓未來的銳氣。這就是文學的正能量。但有些作品正好相反。它們(men) 不是勸人向上向善,而是向下向惡,示人以卑劣、凶殘、惡毒。這樣的作品,不能激發力量、砥礪精神,反而消磨意誌、誘人沉淪。人類本性中既有形而上的追求,也有形而下的趣味,正能量的文學點燃人類魂靈之輝光,負能量的文學則放大晦暗與(yu) 低俗。正能量文學輸出善意和力量,促進社會(hui) 和諧,推動時代進步;負能量文學釋放毒素和陰霾,腐蝕世道人心,敗壞社會(hui) 風氣。

  當下,負能量在文學創作中大有蔓延之勢,並幻化為(wei) 各種形態。有人篤信文學就是寫(xie) "自我"。於(yu) 是在作品中將"自我"無限放大,而這個(ge) "自我",又大多是一個(ge) 對世界充滿敵意的病態"自我"。個(ge) 人的小挫折、小傷(shang) 痛被誇張演繹成滔滔洪水,通篇都是懷才不遇、生不逢時,對世界充滿抱怨。有一些人將道聽途說的各種負麵新聞直接拚貼到作品中,極力渲染社會(hui) 的冷漠和人的無助,宣泄頹廢厭世的情緒。更有人以欣賞的筆調極寫(xie) 人性之惡,將人生描繪成一場人對人的戰爭(zheng) 。沒有親(qin) 情友情,沒有忠誠信任,隻有爾虞我詐,輕至小聰明、小算計,重至巧設陷阱,害人為(wei) 樂(le) 。

  但頗為(wei) 奇怪的是,這種傳(chuan) 播負能量的文學眼下很有市場,甚至被一些作家、批評家追捧,冠之以深刻、真實、現代等溢美之詞。而弘揚正能量的作品,反被斥為(wei) 膚淺、俗套、過時。對於(yu) 這種趨向,不能不引起重視。

  表達取決(jue) 於(yu) 心態

  張江:有人可能會(hui) 說,負能量作品的出現,根源不在作家,而在社會(hui) 。現實的種種不堪、沉重和醜(chou) 惡現象,催生了文學中的負能量,畢竟文學是現實的反映。這種觀點貌似有一定道理,仔細辨識就會(hui) 發現問題。文學反映現實,不是客觀物理再現,中間必然經過作家的主觀選擇、價(jia) 值評判、風格著染,帶有不可剔除的主觀色彩。文學作品最終呈現出的能量是積極還是消極,不在於(yu) 表現對象本身,而是取決(jue) 於(yu) 作家本人。

  陸建德:這種觀點可謂一語中的。我舉(ju) 個(ge) 例子。陸遊的《卜算子·詠梅》人所熟知。"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zheng) 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不可否認,這是一首好詞,堪稱上品。它借用比興(xing) 手法傳(chuan) 達出的高潔誌向和堅定信念也令人感佩。但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在詞人眼中,風雨中的寒梅頗為(wei) 蒼涼、孤獨、寂寞、愁苦,自悼自傷(shang) ,格調悲愴。

  同樣是詠梅,同樣的詞牌,到了毛澤東(dong) 的筆下,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氣象。"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zheng) 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cong) 中笑。"孤苦、哀怨、頹唐之氣一掃而光,呈現出的是十足的樂(le) 觀、積極、向上的格調,創造出一種新的景觀與(yu) 氣象,令人歎為(wei) 觀止。

  麵對同一種事物,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這種差異?是手法、技巧、藝術修養(yang) 問題嗎?不是。根本原因是創作者個(ge) 人的心態、情懷和境界不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過:"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一束寒梅,迎風綻放。陸遊看到的是孤傲和悲愴,毛澤東(dong) 看到的則是奉獻和樂(le) 觀。這就是作家主觀情感的差異。在現實中也是如此。生活在同一空間,麵對同一個(ge) 世界,為(wei) 什麽(me) 有的作家筆下生機勃勃、陽光四射,而有的作家筆下卻灰暗蕭索、陰雨綿綿?一個(ge) 人若心態失衡、境界狹仄,再美妙的現實在其眼中也暗淡無光;反之,心態積極、境界高遠,即便身處逆境也能看到光明和希望。

  當然,每個(ge) 人都有以自己的觀點和心態看取世界的自由,也有表達自己對世界獨特看法的權利。但是,一旦他成為(wei) 一個(ge) 作家,我們(men) 對他的要求就不再等同於(yu) 常人。一定意義(yi) 上說,作家是一個(ge) 思想和情緒的發散場、輻射源,作家如何看待世界、如何表達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讀者,感染著千千萬(wan) 萬(wan) 的受眾(zhong) 。作為(wei) 一個(ge) 作家,一個(ge) 以塑造人的靈魂為(wei) 職責的人,他創作的目的,到底是讓人感受到光明和溫暖,還是將人拉到陰暗處,讓心靈變得狹仄和冷漠?答案不言而喻。

  文學是築夢的事業(ye) 。夢想不等於(yu) 現實,也替代不了現實,現實可能依然難如人意。但是,有夢想就會(hui) 誕生希望和力量,就會(hui) 衍生出改變現實的動力。讓夢想照亮現實,讓夢想成為(wei) 前行的燈塔。這樣的文學,才是正能量。

  時代和文學都要"大敘事"

  張江:這些年的文學理論中,有一種流行的說法,要解構"宏大敘事"。有人甚至抱定這樣一種認識,認為(wei) "宏大敘事"是落後的創作觀念,"後現代","小敘事",纖細的個(ge) 體(ti) 和自我才是文學的正宗。宏大敘事過時了嗎?放眼時代,人類不斷開創著偉(wei) 大的事業(ye) ,生活朝氣蓬勃地前進,奮鬥向上的精神演繹著宏偉(wei) 闊大的生命。大江東(dong) 去是生活的主流,承載著共生的世界和人生。文學不僅(jin) 是欣賞和娛樂(le) ,它也要給人感奮和動力。"宏大敘事"不會(hui) 過時,文學必須有史詩般的恢弘巨製。

  劉躍進:生活是多樣的,文學也是多樣的。在文學中,既需要"小敘事",也需要"大敘事"。"方宅十餘(yu) 畝(mu) ,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是陶淵明眼中的美景;"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是曹操心中的氣魄。"楊柳岸,曉風殘月"代表著一種思緒;"亂(luan) 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又是一種心情。它們(men) 都是美的。但是,有沒有境界和情懷的高低之分?很明顯,曹操和蘇東(dong) 坡展現了國家與(yu) 民族的情懷,是奮鬥的向上的不屈的精神和氣概;陶淵明和柳永哀唱了個(ge) 人與(yu) 私我的愁緒,是落寞的慵散的無奈的歎息和傷(shang) 感。

  我堅持認為(wei) ,文學要反映時代。時代需要宏大敘事。文學史上,無數文學作品,正因為(wei) 反映了時代,才有了大的氣象,才成為(wei) 永不磨滅的經典。杜甫的詩,唱安史之亂(luan) 前後盛唐社會(hui) 盛極而衰的社會(hui) 遞變,由此有理由稱為(wei) "詩史";元稹、白居易的新樂(le) 府創作,關(guan) 切百姓民生,細小處入筆,才拓出一番宏大氣象。曹雪芹寫(xie) 的家族命運卻與(yu) 社會(hui) 製度相聯,筆觸極深。現代文學史上的魯、郭、茅、巴、老、曹等經典作家,更是將自己的思考與(yu) 民族的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對人民的命運極盡關(guan) 注,他們(men) 的作品,貫穿著鮮明的時代意識,追隨著民族解放的步伐和共和國的成長,教育了幾代人,號召了幾代人,在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的創造和建構中發揮了難以替代的作用。

  改革開放30多年,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正所謂翻天覆地、滄海桑田。我們(men) 是怎樣一步步走過來的?戰勝了多少挑戰?闖過了多少難關(guan) ?經曆了哪些艱辛和歡悅?積累了哪些經驗和教訓?中國人民用自己的行動寫(xie) 出了時代的史詩,而相應的文學家的史詩卻很難見到。時代需要史詩般的偉(wei) 大作品。中國當下的文學虧(kui) 欠了時代。

  崇高之美尤珍貴

  張江:"宏大敘事"和美學的"崇高"聯係在一起。這些年來,"崇高"之美在文學中日漸稀薄,文壇更多充斥的是調侃、反諷和"小清新"。我們(men) 主張風格的多樣化,但是,刻意遠離"崇高",或者用"惡搞"替代"崇高",最終導致"崇高"的消解,我們(men) 不讚成。

  高建平: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後,人們(men) 的精神享受成為(wei) 需要;社會(hui) 包容度的增加,為(wei) 純娛樂(le) 作品提供了空間。市場中的低級趣味,讓一些人為(wei) 名為(wei) 利趨之若鶩。在這種情況下,一些作家覺得今天的文學不需要崇高了,隻要輕鬆幽默地製造快樂(le) 即可。於(yu) 是有了各種各樣的調侃、惡搞、戲說。

  文學可以多樣,也應該多樣。百花齊放,就是作家藝術家揮灑各自的創意。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壓力下,有些作品博人一笑,讓緊張的神經鬆弛一下,或者來一點"雞湯",慰藉一下心靈,也是好事。但是,如果文學僅(jin) 僅(jin) 滿足於(yu) 輕鬆幽默,甚至油腔滑調,這個(ge) 民族的文學將難有前途。當下有這樣一種現象,從(cong) 文學到影視,到戲劇和小品,隻滿足於(yu) 笑。不要深刻的內(nei) 容,不要精彩的故事,不要厚重的曆史感,更不要高昂奮進的格調,隻要搞笑就好。這就有問題了。本來,能讓人笑是一種智慧,但如果失去內(nei) 容,剩下的隻有笑,那就變成一種傻樂(le) 。

  在舉(ju) 世言歡、娛樂(le) 至上的時代,神聖而莊嚴(yan) 的崇高之美尤為(wei) 珍貴。在內(nei) 涵上,崇高是一種偉(wei) 大、雄渾、宏麗(li) 、非同凡俗的壯美。有人曾經提出崇高的五種構成要素,我們(men) 尤為(wei) 看重莊嚴(yan) 偉(wei) 大的思想和壯懷激烈的情感。這種思想和情感,超越日常生活維度,讓人心靈獲得強烈撞擊和巨大震撼,內(nei) 心升騰起莊嚴(yan) 感和神聖感,精神世界由此得到提升。僅(jin) 僅(jin) 熱衷於(yu) 幽默滑稽,把文學視為(wei) 休閑娛樂(le) 之物,對壯麗(li) 崇高避之棄之,這是對文學,也是對作家自己的矮化。文學創作應該關(guan) 注讀者需要,但不能一味取悅讀者,甚至用低俗的搞笑和調侃迎合讀者,文學更應該用偉(wei) 大的思想和昂揚的激情提升、引領讀者。這種提升和引領,也許沒有幽默滑稽來得輕鬆愉快,但惟其如此,文學的意義(yi) 才更加凸顯,文學家的價(jia) 值才得以呈現。

  文學代變,崇高不能丟(diu) 。不能用流氣、痞氣、匪氣來解構崇高,不能用日常生活審美化來消解崇高。在中華民族傳(chuan) 統中,也有剛、大、聖的概念,中華民族以此為(wei) 最高的審美範疇。我們(men) 還是需要這樣一種文學,它有震撼力,莊嚴(yan) 而神聖,有敬畏之心。這才是真正偉(wei) 大的文學。

  積極的反思和批判也是正能量

  張江:必須清楚一點,倡導文學要激發和傳(chuan) 遞正能量,絕不意味著要求文學隻能"歌頌"和"讚美",而消解文學應有的反思與(yu) 批判功能。對社會(hui) 和人生進行積極而尖銳的反思與(yu) 批判,也是文學正能量。關(guan) 鍵在於(yu) 作家怎樣反思和批判,目的是什麽(me) ,落腳點在哪裏。

  黨(dang) 聖元:強調這一點非常重要。當我們(men) 提出"文學應該是正能量"這一命題時,可能會(hui) 招來一種誤解或者攻訐,以為(wei) 這是一味粉飾、頌揚現實,否定文學反思、批判的功能。這是曲解。我們(men) 祈盼文學的正能量,包括文學對生活的積極反思和批判。文學表現"大我",以宏大敘事產(chan) 生震撼;文學營造"崇高",以理想之美淨化心靈。凡此種種,都應該而且必須包含著對曆史和現實、對社會(hui) 和人生做深刻的反思和批判。積極的反思與(yu) 批判是正能量。中國傳(chuan) 統文論中有所謂"變風變雅""美刺""諷喻""諷諫""不平則鳴"等等主張,就是在主張文學的反思和批判功能。

  事實上,文學史上因敢發盛世危言、敢敲警世之鍾而成就經典大作的例子舉(ju) 不勝舉(ju) 。但這有一個(ge) 前提,即出發點要對,要站在堅持倡揚真善美的立場上鞭撻假惡醜(chou) ;要立足於(yu) 社會(hui) 正義(yi) 和良知,而不能立足個(ge) 人的情仇私憤。針砭時弊,針針刺在世道人心的要害處,目的則是要救世,鞭撻醜(chou) 惡的現象,將人們(men) 從(cong) 麻痹中喚醒,又對光明充滿著向往。魯迅所代表的文學反思、批判精神,以其深刻、透徹、沉鬱、入骨三分而愈發顯示出文學的正能量。而時下一些作品,尤其是一些曆史題材以及官場、宮廷、職場、家庭、婚戀題材的作品,嘴上說的是反黑,是批判,實際上卻是一味地逞意於(yu) 歹毒、殘忍、陰損、偏狹等社會(hui) 和人心畸形變態現象的展覽,由此發泄不滿乃至仇恨,比之於(yu) 文學史上聲名狼藉的"黑幕小說""穢筆之作",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令人沮喪(sang) 和反感的作品,不是在積極地反思和批判,而是在毒化人心、撕裂社會(hui) ,是一種腐蝕人心的負能量。

  文學要"有補於(yu) 世""有輔於(yu) 世",要通過積極的反思與(yu) 批判,對療治社會(hui) 、人心之偏失起到"針砭""藥石"的作用,從(cong) 而"有補"於(yu) 社會(hui) 淨化,"有輔"於(yu) 全民族精神道德素質的提高。當然,人常有諱疾忌醫的一麵,良藥苦口,這就看文學家的本領了,關(guan) 鍵是藥方要開對,要對症施藥,是在扶正祛邪、固本滌穢,警醒、激奮人們(men) 向上,而不是賣假藥、拱虛火,更不能為(wei) 了漁利而毒蝕天下人心。

  張江:任何時代都是正負能量並存,但正能量永遠堅定地存在,永遠站在負能量的上風。正能量是時代發展、社會(hui) 進步的核心力量。文學家要做正能量的發現者和傳(chuan) 遞者。文學家的眼光投向何處,興(xing) 奮點落在哪裏,以什麽(me) 樣的心態麵對生活和人心,決(jue) 定了文學的底色。一個(ge) 人胸懷闊大、正氣浩然,正能量一定是主導;一個(ge) 人心胸狹隘、蠅營狗苟,下筆也難以磊落。"文如其人"是有道理的。文學家不僅(jin) 要提高藝術水準,更要致力於(yu) 精神的"清潔",講情操、講境界、講高遠與(yu) 宏闊。唯有如此,文學才擁有發現正能量的慧眼,才能形成弘揚和傳(chuan) 遞正能量的強大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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