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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發稿時間:2014-01-26 00:00:00   來源:中國藝術報   作者:陳世旭

  八大山人(1626-約1705),明末清初畫家,中國畫一代宗師。明寧王朱權後裔。明亡後削發為(wei) 僧,後還俗。擅書(shu) 畫,能詩文。花鳥以水墨寫(xie) 意為(wei) 宗,形象誇張奇特,筆墨凝煉沉毅,風格雄奇雋永;山水筆致簡潔,有靜穆之趣,得疏曠之韻。他以豪邁沉鬱的氣格、簡樸雄渾的筆墨,開拓中國寫(xie) 意畫的全新麵目而前無古人,獲得至聖地位。作為(wei) 特定曆史條件下的產(chan) 物,他的藝術有著跨越時空的力量,其畫風遠被數百年,影響至巨。三百多年過去,“八大山人”這個(ge) 名字廣為(wei) 世界所認知並且推崇。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八大山人”為(wei) 中國十大文化藝術名人之一,並以太空星座命名。

  八大山人,一個(ge) 王孫,一個(ge) 和尚,一個(ge) 瘋子,一個(ge) 畫家,一個(ge) 眾(zhong) 說紛紜的人,一個(ge) 難以確認的人,一個(ge) 撲朔詭譎的傳(chuan) 奇,一個(ge) 挑戰智力的難題。三百五十年來,他留給我們(men) 的是一個(ge) 極模糊又極清晰、極卑微又極偉(wei) 岸的身影。

  家國巨變成為(wei) 貫穿這位逝者一生的無盡之痛。他在戰栗和掙紮的孤恨中走過自己淒楚哀怨的人生。或避禍深山,或遁入空門,竟至在自我壓抑中瘋狂,自瀆自謔,睥睨著一個(ge) 在他看來麵目全非的世界。他最終逃遁於(yu) 藝術。用了數以百計的名號掩蓋自己,以“八大山人”作結,並聯綴如草書(shu) 的“哭之笑之”。他揮筆以當歌,潑墨以當泣,在書(shu) 畫中找到生命激情的噴發口,進入脫出苦海的天竺國。他似乎超然世外,卻對人生體(ti) 察入微。他以避世姿態度過了八十年的漫長歲月,把對人生的悲傷(shang) 和超越,用奇絕的、自成一格的方式,給予了最為(wei) 充分的傳(chuan) 達。在他創造的怪異誇張的形象背後,既有基於(yu) 現實的憤懣鋒芒,又有超越時空的蒼茫空靈。他的書(shu) 、畫、詩、跋、號、印隱晦曲折地表現出對不堪回首的故國山河的“不忘熟處”,使之在出神入化的筆墨中複歸。內(nei) 涵豐(feng) 富,意蘊莫測,引發無窮的想象,也留下無窮的懸疑。甚至就連他的癲疾也給他的藝術染上了神秘詭異的獨特色彩。他以豪邁沉鬱的氣格、簡樸雄渾的筆墨,開拓中國寫(xie) 意畫的全新麵目而前無古人,獲得至聖地位。作為(wei) 特定曆史條件下的產(chan) 物,他的藝術有著跨越時空的力量,其畫風遠被數百年,影響至巨。三百多年過去,“八大山人”這個(ge) 名字廣為(wei) 世界所認知並且推崇。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八大山人”為(wei) 中國十大文化藝術名人之一,並以太空星座命名。

  撰寫(xie) 這樣一位偉(wei) 大藝術家的傳(chuan) 記,對我來說是一個(ge) 十足冒失魯莽的決(jue) 定。等我意識到這一點,事情已經難以改變了。我是在那之後,才知道了如下事實:

  瑞典學者喜龍仁在他編著的《中國繪畫史》中說:“八大山人是中國繪畫史上那些最具吸引力的特殊人物之一,這類人物是難以把握和明確地予以分析的,因為(wei) 他們(men) 是被他們(men) 本人的怪癖和作品的鮮明特性所組成的令人眼花繚亂(luan) 的傳(chuan) 奇色彩包裹著,曆代圍繞這類人物編織出來的傳(chuan) 說和故事,使他們(men) 顯得更為(wei) 撲朔迷離。”

  曆史很勢利,從(cong) 來不會(hui) 記下它們(men) 當時認為(wei) 卑微的事物。作為(wei) 明宗室子孫,清初的殺戮和清廷對明宗室的鎮壓以及扼製,使得八大山人一生隱逸顛沛於(yu) 民間,盡管在下層官吏和文人士子中擁有廣泛的仰慕者,但無法在官方典籍中得到與(yu) 之相應的地位。有關(guan) 八大山人的真相也就大都遺落在那些早已湮沒的曆史中。

  然而,三百年間,八大山人的幽靈始終徘徊不去,糾纏著無數膜拜者在曆史的縫隙裏竭盡最大的心力尋覓他的蛛絲(si) 馬跡。不斷有人對其身世試圖進行考證,或對其生平進行探索,或對其藝術展開討論、闡釋和研究,不遺餘(yu) 力地尋找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線索。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卻被敘述得矛盾百出。

  三百年來八大山人研究成為(wei) 顯學,尤其是近幾十年來,海內(nei) 外的大量研究成果,奠定了八大山人研究的基礎。1960年,《個(ge) 山小像》的發現,揭開了考證八大山人的序幕。這幅畫和畫上的題跋,成為(wei) 八大山人身世的最可靠的血緣藍本,構成八大山人研究的一個(ge) 牢不可破的坐標。對八大山人思想、藝術成就賦予現代意義(yi) 的闡釋,始於(yu)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半個(ge) 世紀以來,八大山人研究領域不斷擴大並縱深發展,從(cong) 中國逐步走向了世界,在世界範圍內(nei) 形成了一門獨具特色的八大山人研究學科。

  支離的身世,怪誕的畫麵,禪偈般的詩文,天書(shu) 樣的題款,似哭似笑、非哭非笑、太多的迷惑和不解,一個(ge) 孤苦而睿智的靈魂哭笑癲狂間為(wei) 我們(men) 設下一個(ge) 個(ge) 懸疑,也留下無盡猜想的空間。仿佛黎明前的黑暗天幕下那一顆最耀眼的孤星,伴著沉落的殘月,幽遠而寂寥地閃爍。三百多年後,投射到我們(men) 身上的,是他那穿越時空、被稀釋被剝蝕之後的微茫的清光。

  今天,當我們(men) 想要還原八大山人那閃爍的熱力和輝煌時,唯一可依憑的就隻有那一抹依稀而燦然的光亮。在那抹光亮的引導下進行跨越時空的透視,這是我們(men) 可以找到的最接近曆史真相的一種方式。人們(men) 從(cong) 各類支離破碎的卷帙中燭幽發微,將塵封的點滴史實連貫串並起來,打破文獻與(yu) 文獻之間的藩籬,使其中的相關(guan) 性和緊密性,能在同一個(ge) 事件中,融會(hui) 貫通於(yu) 人物、事件的生發與(yu) 結果,從(cong) 而盡可能地接近事實。發揮其最大的曆史價(jia) 值,依據雪泥鴻爪,梳理出八大山人身世與(yu) 生平的大致脈絡。嚴(yan) 格地說,這部或可稱作“傳(chuan) 記”的文本隻是一部關(guan) 於(yu) 傳(chuan) 主幽深曲折的藝術思維生成、變化、發展的心理過程的敘述,而且因為(wei) 傳(chuan) 主作品散失的過多而過於(yu) 粗疏簡略。縈繞在八大山人這個(ge) 名字上的謎,有的也許我們(men) 永遠無法解開,我們(men) 可以做的是盡我們(men) 所能,剔除那些明顯錯誤的認識,改變一些無稽的謬傳(chuan) 。

  研究八大山人最可靠的文本依據,是我們(men) 今天可以看到的他本人的詩作、信劄、書(shu) 畫題跋,以及他同時代人與(yu) 其交往的各類文字。後者中最有現場感的當屬幾位與(yu) 他有直接交往的文人寫(xie) 的他的傳(chuan) 記。這些傳(chuan) 記文字,因作者本人所具有的較高素質及其與(yu) 傳(chuan) 主為(wei) 同時代人,無疑成為(wei) 研究八大山人最重要的文獻之一。

  數百年來,八大山人研究日益豐(feng) 富,日益精確。八大山人的身世逐漸浮現於(yu) 模糊昏暗的曆史卷帙的表麵。這使得人們(men) 有可能憑借這些研究成果逐漸了解八大山人的一生,依據其思想、畫風與(yu) 書(shu) 風,以其師承淵源、選題立意、內(nei) 容主題、造型構圖、筆墨形式並聯係畫家的主客觀條件,廓清八大山人書(shu) 畫的階段特色和遞變軌跡,最大限度地接近八大山人的本來麵貌。如此,才使得今天筆者這部拋磚引玉的紀傳(chuan) 性長篇文本的寫(xie) 作以及今後學養(yang) 深厚的大家更為(wei) 精致的大篇幅傳(chuan) 記的產(chan) 生有了可能。

  可以肯定地說,後人對八大山人的研究難免有推測、想象、甚至杜撰的成分,但主流是嚴(yan) 肅的、審慎的、負責任的。這也就是今天八大山人研究中,許多懸疑正在被一一破譯的根本原因所在。隨著八大山人研究的日臻科學,對八大山人藝術的詮釋,將更加切合史實。

  依據以傳(chuan) 主的人生經曆為(wei) “經”,以傳(chuan) 主的藝術表現為(wei) “緯”的總體(ti) 構思,我為(wei) 這部傳(chuan) 記所做的工作,除了充其量調動我自己極為(wei) 有限的生活積累和知識積累,便是綜合海內(nei) 外諸多學者的研究成果,做進一步的分析、鑒別、比較、選擇、采信,力避牽強附會(hui) ,剔除蓄意作偽(wei) ,盡最大可能用八大山人和他同時代人的文字說話,杜絕所謂“合理想象”。寧可為(wei) 未曾發掘的可靠史料留下空間,為(wei) 尊重曆史、尊重藝術、尊重八大山人的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也絕不以輕薄平庸甚至狂妄的杜撰演繹而使謬種流傳(chuan) 。從(cong) 而在此基礎上闡述我對八大山人的認識並借以表達我所崇尚的藝術精神。

  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說,這部傳(chuan) 記應該是一個(ge) 巨大的群體(ti) 工作的成果。借此機會(hui) ,對所有在八大山人研究工作上作出巨大貢獻的海內(nei) 外學者表示由衷的敬意。

  任何一部傳(chuan) 記都不可能做到也沒有必要做到麵麵俱到。拙作有選擇地忽略了對傳(chuan) 主許多個(ge) 人生活場景的挖掘,更無意以所謂奇聞異事、風情流韻吸引讀者眼球,注意力隻在梳理傳(chuan) 主的人生與(yu) 其心理、人格、內(nei) 在創作機製之間的關(guan) 係,為(wei) 一位偉(wei) 大藝術家及其偉(wei) 大藝術的產(chan) 生,找出盡可能令人信服的證據。從(cong) 而寫(xie) 出諸多有世界影響的藝術家中的“這一個(ge) ”。

  使數百年後的我們(men) 最感欣慰的是,八大山人存世的作品雖數量有限,但卻極為(wei) 深刻地展示出他的心靈史是充盈的、完整的、確鑿無疑的、瑰偉(wei) 絕特的。

  當然,由於(yu) 我個(ge) 人的才疏學淺,對典籍和史料的孤陋寡聞、生吞活剝、望文生義(yi) ,甚至張冠李戴,造成的誤讀、錯訛和硬傷(shang) 在所難免,受到袞袞諸公“拍磚”幾乎是必然的,這些隻能由我個(ge) 人承擔無知之責。敬請方家及讀者見諒,並予批評教誨。我想,這也會(hui) 是對八大山人研究的一種有力推動吧。

  我們(men) 說八大山人是一個(ge) 謎,並不等於(yu) 說他是不可捉摸的。

  “美”是一切藝術家必須遵守的終極原則。循著這樣的理路,我們(men) 就完全可以廓清八大山人的人生履曆與(yu) 藝術行蹤。

  八大山人一生以主要的精力從(cong) 事書(shu) 畫藝術,他留傳(chuan) 於(yu) 世的風格鮮明的書(shu) 畫作品,讓一位藝術天才的真正麵目及其偉(wei) 大靈魂纖毫畢現。這就是為(wei) 什麽(me) ,人們(men) 對於(yu) 八大山人思想與(yu) 藝術成就研究的歧見少於(yu) 其生平名號的爭(zheng) 論。

  設非其人,絕無其藝。八大山人是純粹藝術的先行者,他幾乎是完整地將自己的生命意識和人格精神注入了書(shu) 畫藝術,或者說,書(shu) 畫藝術就是他生命的本身。沒有八大山人的才情、學識、際遇、功力,尤其是沒有八大山人的人格,就沒有八大山人強烈的藝術個(ge) 性、非凡的藝術創造及其彪炳千秋的書(shu) 畫。八大山人的藝術世界是一個(ge) 特異的審美空間,認識它需要的不隻是眼睛,還有心靈的觀照;八大山人精神的象征性、藝術的表現性、造型的抽象性等外在形式的後麵,是一個(ge) 非凡的完整的人。走近他,我們(men) 就會(hui) 明白什麽(me) 是社會(hui) 、什麽(me) 是自然、什麽(me) 是藝術、什麽(me) 是藝術家、什麽(me) 是人類曠古永恒的追求。

  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惟倜儻(tang) 非常之人稱焉。(《報任安書(shu) 》)

  司馬遷之言,用來形容八大山人,一樣適當。

  因了八大山人,有人詰問:如今,技巧替代了精神,藝術家大都癡迷於(yu) “術”,而忽略了“道”,我們(men) 還能再找到一個(ge) 能夠為(wei) 天人境界隱遁苦修的藝術家麽(me) ?還有多少現代畫家能以這樣的筆墨簡練、畫意高古、千裏江山收諸尺楮、生命與(yu) 天地同壽與(yu) 日月爭(zheng) 光的強健給我們(men) 以如此的震撼?有識之士慨歎:“返視流輩,以藝事為(wei) 名利藪,以學問為(wei) 敲門磚,則不禁觸目驚心,慨大道之將亡。但願雖不能望代有巨匠,亦不致茫茫眾(zhong) 生盡入魔道。”

  誠哉斯言!

  八大山人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人類的靈智,一旦聚於(yu) 一人之身,則他所達到的高度一定是空前絕後的,其後數百年、數十代人也難以逾越。曆史上遭遇家國之不幸如八大山人者多了去了,在中國古代畫家中,人生經曆像八大山人這樣淒慘的人也並不少見,但是不是具備把它外化為(wei) 生命本體(ti) 悲劇的色彩和線條的能力,就是另一個(ge) 問題了。

  “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北史·文苑傳(chuan) 序》)。美術史上隻能出現一個(ge) 八大山人!

  “煙濤微茫信難求”(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偉(wei) 大藝術和偉(wei) 大藝術家產(chan) 生的道路是多麽(me) 渺茫,因而是多麽(me) 珍貴。

  長期以來,人們(men) 之所以如此艱難卻又不棄不舍地追尋這位偉(wei) 大藝術家飄忽孤絕的蹤影,我相信是在物欲橫流、人格淪喪(sang) 的世時中,想要呼喚:

  八大山人,魂兮歸來!

  “八大山人”是個(ge) 說不完的話題。

  八大山人早已死了。八大山人會(hui) 一直活著。

  追尋八大山人八十年的人生曆程,敲下最後一個(ge) 句號的時候,就像插隊時背負超過我當年體(ti) 重一倍以上的貨包,顫顫巍巍地走完好幾裏泥石路,終於(yu) 可以放下,我長長地籲了口氣。成與(yu) 敗,臧與(yu) 否,都隻能聽憑裁決(jue) 了。我唯一還想重複的是三十年前我在寫(xie) 完第一部長篇小說《夢洲》時用過的一個(ge) 句式:

  終於(yu) 開始了,終於(yu) 堅持了,終於(yu) 完成了。我已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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