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要學會讚揚和寬容(上)
發稿時間:2014-01-20 00:00:00 來源:瞭望東(dong) 方周刊 作者:餘(yu) 秋雨 焦楊
中國文化就是中國人的集體(ti) 人格,魯迅先生稱之為(wei) “國民性”,其實這個(ge) 比政治更重要。政治千變萬(wan) 化,而中國人的集體(ti) 人格不太容易改變。
中國傳(chuan) 統藝術文化
“多一些寬容,少一些苛責”,是餘(yu) 秋雨現在特別渴望的公眾(zhong) 輿論氛圍
2012年底,洋洋十八卷《餘(yu) 秋雨書(shu) 係》出版,囊括了迄今為(wei) 止餘(yu) 秋雨所寫(xie) 的全部重要作品,其中包括兩(liang) 部新作,《何謂文化》和《中國文脈》。一些讀者覺得,這是不是意味著宣稱“封筆”的餘(yu) 秋雨重新出山了?
對“封筆”之說,在餘(yu) 秋雨本人看來實在是莫名其妙。
“我沒有打算過'封筆',”餘(yu) 秋雨對《瞭望東(dong) 方周刊》說,“我再講一下這件事情,我當時是在接受其他媒體(ti) 的采訪時表示過,'如果我們(men) 國家的盜版,得不到控製的話,我們(men) 的作家就都不能再寫(xie) 下去了。'結果給記者寫(xie) 成了我要封筆。大家都知道,我是在反盜版的意義(yi) 上談這個(ge) 問題的。”
曾幾何時,餘(yu) 秋雨引發過很大的爭(zheng) 議,“秋風秋雨愁煞人”,給人罵了那麽(me) 久,他心裏似乎總有那麽(me) 點疙瘩:“我覺得中國文化要學會(hui) 讚揚!不同的風格,不同的流派,當然會(hui) 有不同的愛好者人群,這太正常不過了。你可以喜歡這類,也可以喜歡那類,但是不喜歡就要罵,我不讚成。”
在《何謂文化》一書(shu) 中,他特別提到了已故複旦大學中文係教授章培恒先生。章先生去世之前,曾為(wei) 餘(yu) 秋雨辯白:餘(yu) 秋雨沒有抄襲他的《洪升年譜》。
“我和章先生並不相識,”餘(yu) 秋雨對本刊記者說,“我一直有一個(ge) 願望:托別人介紹一下,之後請他出來吃個(ge) 飯。在吃飯的時候,我拿起酒杯,向他深深地三鞠躬以表示我對他的感謝之情。但這個(ge) 願望還沒有實現,章培恒教授就去世了。”
毫無疑問,“餘(yu) 秋雨”不僅(jin) 是作家富豪榜的常客,還成為(wei) 了一種奇特的文化現象。數年前,上海的“餘(yu) 秋雨大師工作室”掛牌成立;2012年10月,“秋雨書(shu) 院”又在北京舉(ju) 行了揭牌儀(yi) 式,當然,其間輿論既有支持鼓勵,也有批評嘲笑。
或許因為(wei) 這些年來遭遇的這麽(me) 多情況,“多一些寬容,少一些苛責”,是餘(yu) 秋雨現在特別渴望的公眾(zhong) 輿論氛圍。
幾位巨匠回答了“何謂文化”
《瞭望東(dong) 方周刊》:你的這本書(shu) 名叫《何謂文化》,會(hui) 不會(hui) 覺得這個(ge) 名字比較大?
餘(yu) 秋雨:我在創作這本書(shu) 的時候,順序是倒過來的:先有文稿,後有書(shu) 名。
創作契機是因為(wei) 我以前在海外講課的時候,經常會(hui) 被人家問起:“何謂文化?”越是到現在,這樣的問題就越明顯,大家很希望有一個(ge) 文化人來講講:到底什麽(me) 是文化。
在台灣,每年都要評選出一位五星級市長,當選的市長會(hui) 邀請我去作一次演講,講講什麽(me) 是文化。我也很努力地想過這個(ge) 問題,覺得最好的答案,就是一群已經離開我們(men) 的文化巨匠,他們(men) 用生命對這個(ge) 問題作了最好的回答。所以我在這本書(shu) 裏麵,提到了五位巨匠。
一位是大家熟悉的謝晉導演。謝晉有四個(ge) 孩子,其中三個(ge) 都是弱智,在這三個(ge) 孩子裏有一個(ge) 兒(er) 子,每天都在透過門孔向外看,等待著爸爸回家。由於(yu) 每天都趴在門孔上,眉毛都磨光了,就是為(wei) 了等謝晉回來。我聽後覺得很感動,後來我說:“謝導,其實這個(ge) 門孔、這扇門就是文化。即使門在關(guan) 閉的時候,也會(hui) 從(cong) 門孔透出一絲(si) 亮光;透過門孔,讓大家看到世間的風光、人性的風光。而你呢,就像你的兒(er) 子一樣,不離不棄地守著這一點亮光。”
謝導聽了我的話也很激動。大家想想,謝晉導演的一生拍攝了那麽(me) 多精彩的電影,而當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還要麵對這樣一個(ge) 家庭。我們(men) 看到的是這樣一個(ge) 高大而疲憊的背影。我曾在書(shu) 中寫(xie) 道:我們(men) 經常會(hui) 流淚,但是這個(ge) 流淚不是基於(yu) 同情,是出於(yu) 仰望,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的文化人。他把一個(ge) 精神混亂(luan) 的漩渦變成了一個(ge) 人道主義(yi) 的聖殿。這就是謝晉導演。
他去世的時候,我為(wei) 他撰寫(xie) 了碑文,這篇碑文也被收錄在了《何謂文化》裏。就我來說,謝晉導演的一生是一個(ge) 極度富有責任感的、充滿著古典主義(yi) 的一生,他是用生命來填充“文化”二字的。
第二位是巴金。提到巴金我們(men) 就更熟了,他活到了100多歲。巴金為(wei) 人樸實,他不是闖將,也不是會(hui) 高聲呐喊的人,他用溫和的眼光,堅持著社會(hui) 主義(yi) 的原則。在五四運動以後,他堅持人道主義(yi) 、堅持自由。而在1976年以後,他做了兩(liang) 件事,一件是批判一些“棍子”,包括姚文元、張春橋這些人;另一件是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呼喚大家“說真話”。巴金有一部書(shu) 就叫《說真話》,他呼籲自由、呼籲人道。他先撤“棍子”,然後呼籲大家“說真話”。
在五四愛國運動之後,像巴金這樣的人和事就構成了文化,並給我們(men) 留下了最珍貴的文化遺產(chan) 。
第三位是黃佐臨(lin) ,可能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太知道。他是蕭伯納的學生。蕭伯納我們(men) 都知道,是歐洲的文化大師。黃佐臨(lin) 先生在抗日戰爭(zheng) 爆發後,就是1937年7月10日,抗日戰爭(zheng) 爆發後三天就從(cong) 英國回來。在臨(lin) 走之前,黃佐臨(lin) 先生曾去找過蕭伯納,蕭伯納以為(wei) ,黃佐臨(lin) 先生是因為(wei) 自己的國家發生了戰爭(zheng) ,想留在英國而去找他的,但是黃佐臨(lin) 卻是為(wei) 了回國,並且在臨(lin) 別的時候說:“我們(men) 中國人遇到這種國破家亡的事情,一定要回去。”這叫“赴國難”。
回國後,他居然在“孤島時期”的上海創造了中國戲劇的黃金時代。我們(men) 所喜歡的老演員都是他帶出來的。這讓我們(men) 感覺在戰爭(zheng) 時期,文化人也可以表現出尊嚴(yan) 。我覺得黃佐臨(lin) 很了不起,所以我書(shu) 裏寫(xie) 道:“最好的藝術的背景應該是黑色,而不是金色。”他就是在黑色的環境下,依然創作出那麽(me) 好的藝術來。
1949年後,黃佐臨(lin) 先生提出了“三大戲劇體(ti) 係觀”的主張,並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寫(xie) 意戲劇體(ti) 係觀”的主張。這是轟動世界戲劇界的成果,這一點也證明了,就算在非常困難的時期,文化也有聲音,也有作為(wei) 。這就是我從(cong) 黃佐臨(lin) 先生那得到的回答。
我想大家已經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想通過一些已經離我們(men) 遠去的人來說明“何謂文化”。這些巨匠用他的生命詮釋了文化。這樣的回答比起學術回答會(hui) 不會(hui) 更容易理解一點?
周總理和章先生
《瞭望東(dong) 方周刊》:書(shu) 裏還有有關(guan) 周恩來總理的篇幅,作為(wei) 一本詮釋文化的書(shu) ,你為(wei) 什麽(me) 會(hui) 選擇這位政治人物?
餘(yu) 秋雨:我講到了周恩來總理,講述了他是怎麽(me) 在“文革”當中,在文化最混亂(luan) 的時候,排除萬(wan) 難啟動了文化重建工程的事情。我們(men) 都知道,十年的“文革”破壞了很多文物,但是為(wei) 什麽(me) 兵馬俑、河姆渡文化遺址這些對我們(men) 有著崇高意義(yi) 的文物遺址都是在“文革”中被發現的?這都要歸功於(yu) 周恩來總理,是他啟動了文化重建工程。我雖然沒有見過周恩來總理,但因為(wei) 他對文化的巨大貢獻,我也將他加入了《何謂文化》裏,他是書(shu) 中唯一一個(ge) 不是文化人的政治人物。
我還寫(xie) 到了一個(ge) 我不認識的文化人,這個(ge) 人叫章培恒,是複旦大學曆史文化研究所的所長,被日本的學者稱為(wei) “繼錢鍾書(shu) 先生後,最重要的文史百科全書(shu) ”。
我這個(ge) 人,沒有任何職位,有名無權,老在報紙上被人罵來罵去的。在我挨罵的時候,中國文化人都是看熱鬧的多,但每次總有一個(ge) 人站出來講話,這人就是我並不認識的章培恒教授。他當時病得很重,還為(wei) 我說了那麽(me) 多話,我很想感謝他。
我一直有一個(ge) 願望:托別人介紹一下,之後請他出來吃個(ge) 飯。在吃飯的時候,我拿起酒杯,向他深深地三鞠躬以表示我對他的感謝之情。但這個(ge) 願望還沒有實現,章培恒教授就去世了。所以關(guan) 於(yu) 他的章節就叫《欠君三拜》。因為(wei) 我欠章培恒教授三鞠躬。
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文革”剛結束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得過一個(ge) 很重要的獎項,獎杯的底座是一隻陶製的駱駝。雖然不值錢,但是有個(ge) 象征:你們(men) 都是從(cong) 文化沙漠裏走出來的人。當時發獎的時候,有20個(ge) 人獲獎,但是有10個(ge) 人已經去世了,所以是家屬來領獎的,當時走在最後的就是章培恒這頭駱駝和我這頭駱駝。
盡管我沒有和他講過話,但是我認為(wei) ,這頭駱駝在倒下前,將最後的熱情轉達給了另外一頭駱駝。我覺得這也是文化的一種:即使有多麽(me) 不好的環境,他也會(hui) 發現自己的同類,而且把最後的熱量,交付給他。盡管他們(men) 之間根本不認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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