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人類就有鬼神崇拜，但因各個(ge) 地區、各個(ge) 民族所處的地理環境、經濟發展階段、政治製度差異、社會(hui) 結構不同等因素，鬼神崇拜因而同中有異、林林總總。從(cong) 中可以蠡測不同地區和不同民族的某些文化心理。較之西方，我覺得中國傳(chuan) 統鬼神主要有如下四個(ge) 特點。

　　理想人格化

　　在中國的鬼神中，惡鬼惡神為(wei) 數並不多，少有希臘羅馬諸神之種種野蠻、殘暴、淫亂(luan) 、乖辟等傳(chuan) 說。“人之正直，死為(wei) 鬼神”的信念在中國從(cong) 遠古一直延續到今天，而其它不少民族卻在後來的曆史發展過程中改變了這種信念。例如，基督教認為(wei) 上帝是唯一的正義(yi) 和公正的化身，佛教認為(wei) 人的本質是空的，人死後“五蘊”(色、受、想、行、識)散滅為(wei) 空，不承認死後能變成什麽(me) 鬼神。伊斯蘭(lan) 教信仰安拉是唯一的神。所以，基督教和伊斯蘭(lan) 教是一神論，除了上帝和安拉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死後為(wei) 神，佛教在死亡問題上是無神論。隻有中國古代是多神論，而且神都是正直之人所變成。

　　正直之人死後為(wei) 神的鬼神觀直接影響到了中國人的死亡觀。對於(yu) 一些仁人誌士來說，他們(men) 毫不畏懼死亡，孟子說：“殺身以成仁”；司馬遷說：“人總有一死，或重於(yu) 泰山，或輕於(yu) 鴻毛”；詞人李清照更直言：“生當為(wei) 人傑，死亦為(wei) 鬼雄”；陳毅元帥在槍林彈雨中，麵對死亡的威脅，坦然地吟出“此去泉台(泉台即陰間)招舊部，十萬(wan) 旌旗斬閻羅”的詩篇。

　　中國的鬼神之所以被理想人格化，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人世精神和追求理想人格的理性精神所決(jue) 定的。幾千年來，中國絕大多數封建士大夫們(men) 著書(shu) 立說，招收門徒，為(wei) 的是什麽(me) ？幹的是什麽(me) ？一言以蔽之謂：塑造理想化的道德人格。上自君主，下自庶民，都有一種設計好的角色理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行為(wei) 規範、道德規範。大多數士大夫的精力全都放到了這方麵。在這樣的文化氛圍裏，陰間的鬼神怎能不被士大夫們(men) 賦予道德理想的使命呢？

　　正直之人死後為(wei) 神的死亡觀、鬼神觀，對那些平素作惡多端的壞家夥(huo) 來說，不啻是一種心理威懾劑。正義(yi) 與(yu) 邪惡不僅(jin) 在陽間要展開你死我活的較量，即使到了陰間，也是“戰鬥正未有窮期，老譜將不斷地襲用”(魯迅語)。當然，正直之人死為(wei) 神的死亡觀、鬼神觀，並不是科學的真理。人來自於(yu) 自然，死後歸於(yu) 自然，自然而然，並沒有什麽(me) 鬼神存在。

　　家庭倫(lun) 理化

　　中國的鬼神最初都是“單身漢”，但到後來都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如灶神有曾灶、祖灶、灶公、灶母、灶夫、灶婦、灶子、灶孫、灶姊、灶妹、灶媳等，是一個(ge) 含有上下五代的大家族，在民間供奉的灶神畫像中，也是一為(wei) 灶王爺，一為(wei) 灶王奶奶。土地神到了明代已是一個(ge) 含有土地神夫婦和一個(ge) 兒(er) 子在內(nei) 的三口之家。城隍神在唐代已有了家屬、廚房。鬼神有家庭，這的確是中國鬼神的一大特點。其中原因，幾乎是不說自明。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具有濃厚的倫(lun) 理色彩，這是舉(ju) 世公認的。它根植於(yu) 中國幾千年的宗法家族組織，居處以族，遷徙以族，勞作以族，械鬥以族，喪(sang) 葬以族。封建統治者努力使家、國一體(ti) 化，移孝作忠，儒生們(men) 更是喋喋不休地宣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鬼神家庭倫(lun) 理化，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商品經濟不發達，一種特別的人情味就難以避免。中國人太富於(yu) 人情味了，把天倫(lun) 之樂(le) 推及鬼神，讓鬼神在九泉之下也不感孤寂，子孫繞膝，其樂(le) 融融。

　　世俗政權化

　　在西歐中世紀，王權與(yu) 教權並存，免不了鬥來鬥去。在阿拉伯世界，政教合一，完全是一片神的世界。而在中國古代，鬼神卻世俗化了，成為(wei) 世俗政權的附庸：陽間有一世俗政權，陰間則相應有一鬼神政權，並且，陰間服務於(yu) 陽間。

　　《周易》說：“聖王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神道設教”就是利用鬼神來輔助政令教化。它基於(yu) “陰陽表裏”之觀念(生為(wei) 陽間，死為(wei) 陰間)，行於(yu) “陰陽分治”之細則(封建皇帝官吏治理陽間百姓，玉皇、閻羅、城隍、土地神治理陰間鬼魂)，達到“監察官吏，愚弄小民”之目的。唐代張九齡的《祭洪州城隍神文》說“道雖隔於(yu) 幽明，事或同於(yu) 表裏”；孟養(yang) 性《廟碑記》說“天下府州縣皆設立城隍之神，與(yu) 郡守、縣尹，陰陽表裏。禮樂(le) 之用，刑政之務，則守令司之；監察之事，善惡之報，則城隍司之。故善良益知所觀而祈其冥報，奸慝皆知所懲而畏其陰譴”(《齊河縣誌》)封建統治者那麽(me) 厚愛鬼神，實際上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意在治理老百姓呀！

　　內(nei) 心體(ti) 驗化

　　人們(men) 創造了神，劃出了一個(ge) 遠離現實的彼岸，那麽(me) 如何去獲知神意呢？如何溝通現實此岸與(yu) 彼岸的關(guan) 係呢？基督教、伊斯蘭(lan) 教、佛教等都有專(zhuan) 門的神職人員作導引，而在中國古代，獲知神意的方法主要有三：一是做夢；二是“坐忘”，意念專(zhuan) 一，使魂不守舍，遠離軀體(ti) ，以靈魂去與(yu) 神遊；三是昏迷，昏迷狀態中，可以異想天開，可以遇見一切願意看到的東(dong) 西。這三種方法的實質，就是通過做夢、昏迷、坐忘，使靈魂與(yu) 軀體(ti) 分開，讓靈魂去與(yu) 鬼神交談，聽取鬼神指示。這種通過內(nei) 心體(ti) 驗而獲知神意的方法，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具有的內(nei) 傾(qing) 性格所決(jue) 定的。中國古代沒有組織化的教會(hui) 可依靠，沒有係統的教條可遵循，沒有西方基督教式的牧師。儒家教人“深造自得”、“歸而求之有餘(yu) 師”，道家要人“得意忘言”，中國化的禪師對求道者則不肯說破，重點都放在-個(ge) 人的內(nei) 心自覺。論畫有“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名言，論詩則說“憐渠直道當時語，不著心源傍古人”。推而廣之，對鬼神自然也要靠內(nei) 心去體(ti) 驗了。

　　了解神意靠自己。這一方麵表現了中國人對生活充滿信心的樂(le) 觀精神，但另一方麵也使某些人產(chan) 生了自欺欺人、欺神的心理。西方人不能直接獲知上帝的意圖，所以才百倍敬重上帝，以實際行動贏得上帝的歡心與(yu) 寬恕。而中國人既然可以直接獲知神意，那麽(me) 有時便不把神放在眼裏，無所顧忌。例如，農(nong) 曆臘月二十三送灶王爺上天時，總要用膠牙糖粘住他的嘴，不使他上天言壞事。其實，這是非常虛偽(wei) 的，如果你平時正正派派地做人，灶王爺能講你什麽(me) 壞話？你平時胡作非為(wei) ，而現在用一塊膠牙糖粘住灶王爺的嘴就能一了百了嗎？這是精神勝利法，還是鱷魚的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