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君:改革教育改革
發稿時間:2022-04-15 16:33:00 來源:《湖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報》 作者:程天君
【核心提示】中國的教育改革,特別是高等教育改革曾惟經濟主義(yi) 馬首是瞻,走上“擴招”、“升級”、“並校”的產(chan) 業(ye) 化和大躍進之路。而今我們(men) 有必要改革教育改革,走向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的教育改革,並保有文化視野。
改革與(yu) 發展是這個(ge) 時代的主題,也是我國教育的主題和任務。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教育曆程,大體(ti) 亦是一個(ge) 改革的過程。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建成了世界最大規模的教育體(ti) 係,教育投入大幅增長,辦學條件顯著改善,教育改革逐步深化。但60年來的教育改革,特別是其間諸多重大教育改革,均為(wei) 作為(wei) 政治—經濟的教育改革,亦即基於(yu) 政治—經濟需要和邏輯推論而操持的教育改革。
一、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的教育改革
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的教育改革,貫穿60年來的教育曆程。撇開“文革”期間教育的全麵政治化這類極端情況不論,舉(ju) 其要者就有:建國初年的思想改造運動與(yu) 教師(知識分子)角色政治化重塑;經濟重工業(ye) 化、政治整齊化需求與(yu) 院係調整;80年代教育體(ti) 製改革與(yu) 政府政治、經濟責任轉移;90年代市場經濟改革,教育產(chan) 業(ye) 化。
1.思想改造運動:教師角色的政治學重塑
教師的政治—經濟學作用曆來受到當政者的重視。列寧就曾製定了團結、教育、改造和建設教師隊伍的政策。“改造”作為(wei) 毛澤東(dong) 思想的一個(ge) 重要組成部分,亦成為(wei) 新中國的主流意識形態話語。早在1939年《大量吸收知識分子》、1941年《改造我們(men) 的學習(xi) 》及1942年《反對黨(dang) 八股》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hui) 上的講話》中,毛澤東(dong) 就多次闡釋了改造知識分子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新中國的施政綱領《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hui) 議共同綱領》(簡稱“共同綱領”)中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教育為(wei) 新民主主義(yi) 的,即民族的、科學的、大眾(zhong) 的文化教育。人民政府的文化教育工作,應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養(yang) 國家建設人才,肅清封建的、買(mai) 辦的、法西斯主義(yi) 的思想,發展為(wei) 人民服務的思想為(wei) 主要任務。”伴隨著這一新民主主義(yi) 教育政策的頒布,對於(yu) 教師(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政治化地鋪開了。盡管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自共產(chan) 黨(dang) 在軍(jun) 事上取得絕對優(you) 勢之時就已經開始了,但“思想改造”作為(wei) 專(zhuan) 有名詞出現是在1949年開始的,並迅速成為(wei) 廣泛流行的常用詞並廣泛運用於(yu) 具體(ti) 革命實踐,從(cong) 而在50年代推展成為(wei) 一種“思想改造運動”。
1951年10月23日,毛澤東(dong) 在全國政協一屆三次會(hui) 議上定下了思想改造運動的基調,並闡明了其政治—經濟學任務:在我國的文化教育戰線和各種知識分子中,廣泛地開展一個(ge) 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運動。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國在各方麵徹底實現民主改革和逐步實現工業(ye) 化的重要條件之一。是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認真開展高等學校教師中的思想改造學習(xi) 運動》,掀起了高校的思想改造運動。稍早的10月13日,《人民日報》社論《穩定和發展小學教育,培養(yang) 百萬(wan) 人民教師》要求:“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必須嚴(yan) 格要求自己,認真改造思想,使自己逐步地真正夠得上“人民教師”的光榮稱號。11月1日出版的《人民教育》雜誌第4卷第1期發表題為(wei) 《人民教師必須成為(wei) 馬克思主義(yi) 者》的社論,其中提到,人民教師和一切人民教育工作者是“新中國兒(er) 童、青年的靈魂工程師”。11月30日中共中央發出的《關(guan) 於(yu) 在學校中進行思想改造和組織清理工作的指示》要求:“必須立即開始準備有計劃、有領導、有步驟地於(yu) 一年至二年內(nei) ,在所有大中小學校的教職員和高中以上的學生中,普遍地進行初步的思想改造工作”,“在大中小學校的教職員和專(zhuan) 科學校以上(即大學一級)的學生中,組織忠誠老實交清曆史的運動,清理其中的反革命分子”。1952年1月5日,全國政協常委相應作出《關(guan) 於(yu) 開展各界人士思想改造的學習(xi) 運動的決(jue) 定》,思想改造運動就此在全國範圍內(nei) 鋪開。
事後看來,所謂思想改造,就是以無產(chan) 階級的思想取代所謂的資產(chan) 階級、小資產(chan) 階級的思想,而思想改造運動直接的觸發點,是為(wei) 了整肅教育界歐美派的知識分子,以確立無產(chan) 階級思想和黨(dang) 委在學校中的領導地位,從(cong) 而實現“共同綱領”中新民主主義(yi) 教育之目標,即將“封建的、買(mai) 辦的、法西斯主義(yi) 的”教育改造為(wei) “民族的、科學的、大眾(zhong) 的”教育。中宣部針對當時各地運動中出現的一些混淆概念而特地發布的《關(guan) 於(yu) 教師思想改造和組織清理的幾個(ge) 問題》(1952年8月17日)對此直言不諱:“這個(ge) 運動的目標主要是:肅清封建、買(mai) 辦、法西斯思想,劃清敵我界限;批判資產(chan) 階級思想,劃清資產(chan) 階級思想和工人階級思想的界限;在學校中樹立工人階級的思想領導。”思想改造運動及其伴生物思想檢討浪潮,首先以高校、中小學教師的政治學習(xi) 運動為(wei) 標誌而掀起,並形成了頻繁性、相關(guan) 性和連帶性等鮮明特點:走馬燈似的政治運動使新生的中國元氣大傷(shang) ,社會(hui) 和政治進入一種無法可依、無理可講的動亂(luan) 中,知識分子生存境遇每況愈下;開了“學生整老師”的先河,以致在後來的“文革”中,“資產(chan) 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一開始便在紅衛兵、革命小將麵前俯首稱臣;“連坐”方法和“人人洗澡過關(guan) ”式運動殃及廣泛,50年代初,參加運動的高校教職員達91%,中等學校教職員達75%。
思想改造運動的影響廣度觸目驚心,乃至有學者總結道:“在中國,凡是在那風雨如晦、萬(wan) 馬齊喑的年代生活過的人,他可能從(cong) 沒受到過表揚,但不可能沒做過檢討;他也可能從(cong) 沒寫(xie) 過情書(shu) ,但不太可能沒寫(xie) 過檢討書(shu) 。”而其影響深度更是難以估量,經此思想改造運動,“政統”與(yu) “道統”得以合一,多少碩學大儒為(wei) 威武所屈,放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頌聖文化”一枝獨秀,發展到空前規模。作家由自由創作變為(wei) 國家計劃生產(chan) ,作品由爭(zheng) 奇鬥豔化為(wei) 整齊一致,以致德國漢學家顧彬不無痛心地譏諷:“中國1949年以後的文學是幾塊錢的‘二鍋頭’,之前的文學是幾百塊錢的‘五糧液’……當代中國作家基本沒有什麽(me) 思想,他們(men) 的腦子是空的。”教師則因思想改造運動而“統一了”思想,其角色被塑造為(wei) 作為(wei) 匠人的“人類靈魂工程師”。由此,教育與(yu) 教師所有的工作都致力於(yu) 培養(yang) 適合生存於(yu) “新秩序”中的“新人”,而這個(ge) 新秩序的世界是一個(ge) 規範無所不在的總體(ti) ,個(ge) 體(ti) 所有的癖性——被定義(yi) 為(wei) 雜草、邊緣、未教化——都需要被鏟除,在塑造新人的實踐中,教育者充當起社會(hui) 生活的立法者,成為(wei) 國家權力的延續。
2.“52調整”和“85決(jue) 定”:教育改革的政治——經濟學協奏
上世紀50年代,與(yu) 在各大高校相繼開展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同時進行的,是院係調整。院係調整的主方向就是“向蘇聯學習(xi) ”。1952年6月至9月,中央政府大規模調整了全國高等學校的院係設置(簡稱“52調整”),把民國時代的現代高等院校係統改造成蘇聯模式的高等教育體(ti) 係。經全盤調整後,全國許多高等學校被分拆,大力發展獨立建製的工科院校,相繼新設鋼鐵、地質、航空、礦業(ye) 、水利等專(zhuan) 門學院和專(zhuan) 業(ye) ,工科、農(nong) 林、師範、醫藥院校的數量從(cong) 此前的108所大幅度增至149所,而高校數量由1952年之前的211所下降到1953年後的183所,綜合性院校則明顯減少。
這次教育改革的一個(ge) 動因就是經濟重工業(ye) 化的需求。新中國需要大量工科技術人才,教育的重心被放在與(yu) 經濟建設直接相關(guan) 的高等教育,尤其是工程和科學技術教育上;教育計劃與(yu) 經濟建設計劃緊密相連,按產(chan) 業(ye) 、部門、行業(ye) 甚至按產(chan) 品設立學院、係科和專(zhuan) 業(ye) (例如拖拉機學院、坦克係等等),確定招生和學生分配。顯然,這是一種培養(yang) “專(zhuan) 家”的教育體(ti) 製。而且,正如農(nong) 業(ye) 合作化和工商業(ye) 社會(hui) 主義(yi) 改造的迅進一樣,伴隨著抗美援朝和蘇聯專(zhuan) 家的來華,以及領導們(men) 對自辦的中國人民大學和哈爾濱工業(ye) 大學信心的增長,這次教育改革很快狂風驟雨、一往無前地在1952年開展起來。除了經濟驅動之外,這次教育改革的另一個(ge) 目的和功能就是政治整齊化。經此調整和改造,高校從(cong) 此失去自主權,特別是教學自主權,社會(hui) 學、政治學等人文社科類專(zhuan) 業(ye) 被停止和取消,私立教育退出曆史舞台。曆史地看,院係調整實乃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次令高等院校元氣大傷(shang) 的改革,由此,中西的通識教育都被揚棄,隻生產(chan) “聽話、出活”的工匠,再無獨立的思想可言,甚至出現了一些為(wei) 順應政治鬥爭(zheng) 需要,科學泰鬥公開發表文章肯定“畝(mu) 產(chan) 萬(wan) 斤”,原子物理學家發表文章論證大氣中核試驗的放射微塵於(yu) 生物無害的怪象,也就不足為(wei) 奇了。
跳過六七十年代的“文革”,值得關(guan) 注的是1984年頒布的《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其中被鄧小平認為(wei) “最重要的”第九條,中心內(nei) 容就是關(guan) 於(yu) 知識和人才、科技和教育的。旋即,1985年出台了《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教育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簡稱“85決(jue) 定”)。客觀地說,這一教改綱領在一定程度上引領和實現了“多出人才、出好人才”的改革初衷,而且它可貴地確認,義(yi) 務教育為(wei) 現代生產(chan) 發展和現代社會(hui) 生活所必需,是現代文明的一個(ge) 標誌,責成製定義(yi) 務教育法。但與(yu) 此同時,它也確立了對後來我國城鄉(xiang) 教育發展產(chan) 生重要影響的教育製度——“分級辦學”,並授權“地方可以征收教育費附加”。“85決(jue) 定”明確提出:“把發展基礎教育的責任交給地方,有步驟地實行九年製義(yi) 務教育”,“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hui) 根據本地區的情況,製訂本地區的義(yi) 務教育條例,確定本地區推行九年製義(yi) 務教育的步驟、辦法和年限”,“基礎教育管理權屬於(yu) 地方”,“省、市(地)、縣、鄉(xiang) 分級管理的職責如何劃分,由省、自治區、直轄市決(jue) 定”。隨後,國家教委發布的《關(guan) 於(yu) 實施《〈義(yi) 務教育法〉若幹問題的意見》(1986年9月)進一步規定,農(nong) 村中小學校舍建設投資,以鄉(xiang) 、村自籌為(wei) 主。後來的實踐中基本上采用“縣辦高中、鄉(xiang) 辦初中、村辦小學”的做法。
“分級辦學”作為(wei) 此次教育體(ti) 製改革的一項實行城鄉(xiang) 教育分割的製度,連同“地方可以征收教育費附加”的政策授權,將本應主要由國家負擔的義(yi) 務教育的政治—經濟責任和義(yi) 務,轉嫁給了農(nong) 村和農(nong) 民。其結果是不僅(jin) 加重了農(nong) 村和農(nong) 民的負擔,而且造成了農(nong) 村教育的滯後和城鄉(xiang) 教育差距的延續與(yu) 擴大。據有學者考察,在1986~2000年的15年間未能接受九年製義(yi) 務教育的農(nong) 村少年兒(er) 童高達1.5億(yi) 人;在高中和大學階段,城鄉(xiang) 教育機會(hui) 的差距超過改革以前;而這種狀況有可能促使未來的城鄉(xiang) 關(guan) 係朝著更加不平衡的方向發展。就連當時的主事者也坦誠,1986年《義(yi) 務教育法》頒布後,因在“錢”上遇到羈絆,隻能依靠“人民教育人民辦”這種方式,把義(yi) 務教育的過半費用推給農(nong) 民和企業(ye) 承擔,以致我國“20年來的義(yi) 務教育是以加重農(nong) 民負擔為(wei) 代價(jia) 取得成就”的。回首看,“85決(jue) 定”直接造就了此後20年轉移政治—經濟義(yi) 務的“義(yi) 務教育”,並與(yu) 重點學校製度一道使教育公平問題積重難返。
3.擴招、升級與(yu) 並校:教育改革的經濟學亢進
時間到了1992年初,鄧小平南巡,提出了“發展才是硬道理”、“市場經濟不等於(yu) 資本主義(yi) ”等鮮明論斷;是年秋,中共十四大確定我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隨即,1993年頒布的《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簡稱“93綱要”)提出:“初步建立起與(yu) 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和政治體(ti) 製、科技體(ti) 製改革相適應的教育新體(ti) 製。”這為(wei) 日後教育改革邁向事實上的、無以問責的市場化、產(chan) 業(ye) 化、大躍進開啟了綠燈。
1992改元市場經濟以降,大規模國企改製開始推行,不少國企紛紛倒閉,大規模接受大學生的能力遠不如前,於(yu) 是1996年國家開始了雙向選擇、自由擇業(ye) 的試點,至1998年大學生由國家分配工作的製度基本取消。從(cong) 1992年到1998年,國企改製、市場經濟改革等導致的失業(ye) (“下崗”)人群大規模出現。與(yu) 此同時,經濟增速放緩、國內(nei) 需求疲軟。困局當口,經濟學者湯敏向中央提交了《關(guan) 於(yu) 啟動中國經濟有效途徑——擴大招生量一倍》的建議書(shu) ,建議擴大招生數量。其中最誘人的理由就是,擴招可以一舉(ju) 解決(jue) 經濟和就業(ye) 兩(liang) 大難題:擴招可以拉動內(nei) 需,確保經濟增長8%的目標;擴招可避免年輕人進入就業(ye) 市場,從(cong) 而形成與(yu) 大量下崗工人競爭(zheng) 的惡性局麵。建議被采納,以“拉動內(nei) 需、刺激消費、促進經濟增長、緩解就業(ye) 壓力”為(wei) 目標的擴招計劃旋即出台。1999年當年,招生人數增加50多萬(wan) 人,招生總數達160萬(wan) 人,增長速度達到史無前例的47.4%。從(cong) 1999至2001年,普通高校本專(zhuan) 科招生3年間的平均增幅為(wei) 33.5%,從(cong) 1999至2004年,6年間的平均增幅高達24.8%。“十五”規劃提出的2010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15%,在2002年提前8年實現。擴招數量之巨、速度之猛,超出了建議者當初“3年擴1倍”的建議,6年擴了超過5倍;也超出了1999年教育部《麵向21世紀教育振興(xing) 行動計劃》中把高考錄取率“提高到2000年的11%左右”的計劃;更超出了“93綱要”中“使高等教育規模有較大發展、結構更加合理、質量和效益明顯提高”的願望。這為(wei) 日後的研究生“大躍進”和大學生就業(ye) 難埋下了必然發芽的種子。
盡管遲至2005年“教育產(chan) 業(ye) 化”才成為(wei) “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被叫停,但把教育作為(wei) 產(chan) 業(ye) 操持的經濟學思維自改革開放以來就存在並日益走強:1984年國家統計局把教育劃分在第三產(chan) 業(ye) 的第三個(ge) 層次;1992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guan) 於(yu) 加快第三產(chan) 業(ye) 的決(jue) 定》明確把教育事業(ye) 歸屬於(yu) “第三產(chan) 業(ye) ”,“包括教育事業(ye) 等現有大部分福利性、公益型和事業(ye) 型第三產(chan) 業(ye) 要逐步向經營型轉變,實行產(chan) 業(ye) 化管理”;1999年江澤民總書(shu) 記在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hui) 議上提出要“切實把教育作為(wei) 先導性、全局性、基礎性的知識產(chan) 業(ye) 和關(guan) 鍵的基礎設施擺在優(you) 先發展的戰略地位”。這些都成為(wei) “教育產(chan) 業(ye) 化”思潮和實踐的政策依憑和思想導向。正如有學者所言,無論實際動機還是發展路徑,90年代末的高校擴招是當時“教育產(chan) 業(ye) 化”思潮的產(chan) 物,有很強的經濟主義(yi) 屬性。
大學教育產(chan) 業(ye) 化、毫無理性的大學升級、假大空的並校風,這被有的學者概括為(wei) 我國教育改革特別是大學體(ti) 製改革的3大明顯敗筆。該學者認為(wei) ,伴隨著教育產(chan) 業(ye) 化改革,大學升級非理性冒進,學校變學院、學院升大學,中等師範學校幾乎絕跡、高等專(zhuan) 科學校難以尋覓,代之以到處林立的“大學”。而升級的動力則來自於(yu) 政績需要,各級政府用政治方式和經濟思維抓教育改革。如果說大學升級的動力和地方利益有關(guan) ,大學合並則顯然來自上層,碩士點、博士點、一級學科、二級學科、研究基地之類的都要上麵來批,這樣就強行製造出高校合並的機製來,結果是事與(yu) 願違,大學合並了,不但假大空而且失去了各自的特色,隻是一種變相的權力再分配而已,把數條帆船拚接在一起是成不了航空母艦(世界一流大學)的。與(yu) 高校擴招並行的,卻是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占GDP的比例一直徘徊在2.5%上下,是一條平緩的直線;支撐高校“跨越式發展”的,一是學生的學費,二是通過“銀校合作”方式向銀行貸款,它導致了巨額的高校負債(zhai) ,這種國家不增加經費投入而大規模發展教育的模式,包括公辦大學大規模舉(ju) 債(zhai) 、大建“大學城”、舉(ju) 辦高收費的“獨立學院”,連同基礎教育階段的公辦學校轉製等等,都是我國特定曆史階段教育改革的“特殊”產(chan) 物。
二、教育改革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改革
誠然,教育有問題,但從(cong) 來都不全是教育的問題;教育需要改革,但從(cong) 來都不全是教育本身的改革。實踐表明,如果僅(jin) 僅(jin) 或者全部把教育改革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便會(hui) 要麽(me) 把教育淪為(wei) 政治統治的工具,要麽(me) 把教育用於(yu) 經濟指標的籌碼,抑或受二者鉗夾,其負麵效果所在多多,未來前景著實堪憂。作為(wei) 政治改革的教育改革,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因著社會(hui) 主義(yi) 改造而勢在必然,並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作為(wei) 經濟改革的教育改革,在過去20多年裏因著中國經濟的市場化改革浪潮而隨波逐流,並在申討和危機中亟待轉型。教育改革轉型的主題便是:從(cong) 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特別是作為(wei) 經濟改革的教育改革,走向教育改革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改革。
1.教育改革:從(cong) 以“經濟改革”為(wei) 中心到以“社會(hui) 改革”為(wei) 中心
改革教育改革,或者說教育改革的轉型,既有政策背景,亦不乏學理支撐。從(cong) 宏觀政策而言,從(cong) 21世紀初尤其是中共十六大開始,陸續提出了“科學發展觀”和“和諧社會(hui) ”等改革目標,把治國理政的視野拓展到經濟、政治、文化、社會(hui) 和人的發展各個(ge) 方麵。特別是“和諧社會(hui) ”這一改革目標的提出,表明我國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建設的總布局已經由發展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和先進文化的三位一體(ti) ,提升為(wei) 包括和諧社會(hui) 在內(nei) 的四位一體(ti) ,“社會(hui) 建設”尤為(wei) 矚目。2011年10月中共十七屆六中全會(hui) 則作出了“深化文化體(ti) 製改革、推動社會(hui) 主義(yi) 文化大發展大繁榮若幹重大問題”的決(jue) 定,“文化發展”提上重要議程。就學理而言,在任何社會(hui) ,改革可以分解為(wei) 政治、經濟和社會(hui) 3個(ge) 方麵,借鑒國際經驗,中國的分解(漸進)式改革要經過經濟改革、到社會(hui) 改革、再到政治改革這樣一種“三步走”的“最優(you) 實踐”(best practice):經濟改革的主體(ti) 是生產(chan) (做蛋糕),社會(hui) 改革的主體(ti) 是分配(分蛋糕),政治改革的主體(ti) 是分享權力。過去二三十年,kaiyun官方地址以“經濟改革”為(wei) 中心,未來二三十年,需要轉移到以“社會(hui) 改革”為(wei) 中心。
經濟改革的目標是建立市場經濟,自1978年至21世紀初,主體(ti) 的改革是經濟改革,特別是1992年以來,基本確立了市場經濟。2010年中國的經濟總量超過日本成為(wei) 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中國超過德國成為(wei) 世界第一大出口國。據估計,2030年的中國將成為(wei) 真正意義(yi) 上的世界經濟強國,經濟總量相當於(yu) 美國的2.0~2.2倍,人類發展總值相當於(yu) 美國的3.2倍。從(cong) 21世紀初尤其是中共十六大之後,kaiyun官方地址已經進入了以社會(hui) 改革為(wei) 主體(ti) 的改革階段,社會(hui) 改革的目標是“和諧社會(hui) ”,社會(hui) 改革的核心在於(yu) 社會(hui) 製度建設,包括社會(hui) 保障、醫療衛生、教育、環保等方麵;社會(hui) 改革的關(guan) 鍵就是要處理好發展(“親(qin) 商”)和穩定(“親(qin) 民”)的平衡。kaiyun官方地址從(cong) 以“經濟改革”為(wei) 中心到以“社會(hui) 改革”為(wei) 中心的轉移,為(wei) 教育改革從(cong) 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走向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改革,提供了時代背景、行動依據和現實可能。
2.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改革的教育改革
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改革的教育改革,遠比作為(wei) 政治—經濟改革的教育改革更為(wei) 困難。因為(wei) “經濟改革說穿了,就是要把人最邪惡的一麵釋放出來,讓每個(ge) 人去追逐私利”,而“社會(hui) 改革就涉及公共利益,是要有利他性的,要為(wei) 公共物品掏錢……中國對社會(hui) 保障、公共教育和醫療的投入與(yu) GDP總量相比是非常低的”。這說明,社會(hui) 改革比經濟改革更艱巨。改革教育改革,使之走向作為(wei) 社會(hui) —文化的改革,起碼要做到一個(ge) 確保,施行兩(liang) 種解救,具備一個(ge) 視野。
首先,要確保教育的公益性和教育公平。前述1986~2006年20年轉嫁國家和政府責任於(yu) 農(nong) 民的“義(yi) 務教育”,連同重點學校製度一道,使教育公平問題積重難返,並在近年來市場化浪潮的衝(chong) 擊下雪上加霜。教育公平是社會(hui) 公平的基石,是“社會(hui) 的基礎性公平”,包括教育在內(nei) 的社會(hui) 改革,對中國社會(hui) 穩定和可持續發展具有極端重要性。當前,教育不公突出表現在少數優(you) 勢群體(ti) 的“過度教育”和廣大弱勢群體(ti) 的“教育不足”上,無論是教育過度還是教育不足,都會(hui) 有巨大的社會(hui) 政治代價(jia) :就教育過度(一方麵是缺乏大量技術工人,另一方麵是大學畢業(ye) 生找不到工作而被繼續攻讀學位)而言,過度教育意味著過度期待,過度教育經常培養(yang) 的是運動家和革命家;就教育不足而言(社會(hui) 的流動更多和金錢的多少相關(guan) 聯,而和自己的努力與(yu) 才智越來越不關(guan) 聯),教育製度失去了人才培養(yang) 的功能,教育提供給弱勢者的不是希望而是怨恨,在中國曆史上正是這些深感社會(hui) 不公的基層知識者帶頭起來改變曆史的發展。“促進教育公平是政府的職責”,國家和政府要加大補償(chang) 和糾錯力度,確保教育的公益性和教育公平。畢竟,教育從(cong) 根本上說是培養(yang) 人的一種社會(hui) 活動,是為(wei) 人類社會(hui) 生存和發展創造各種基本條件的事業(ye) 。作為(wei) 社會(hui) 改革的教育改革,最緊迫的任務就是使弱勢群體(ti) 特別是廣大農(nong) 村地區的學生、城市民工子弟及弱勢群體(ti) 子弟享受到教育的“國民待遇”,確保其受到公平的教育這一基本人權。而且,教育必須連同住房保障、醫療保險等社會(hui) 改革配套進行、統籌協調,走出我國“低人權優(you) 勢”的發展模式(以自我剝削的方式成為(wei) 別國透支的對象)和社會(hui) 保障(住房、醫療、教育)“負福利”狀態(農(nong) 民及城市弱勢群體(ti) 無福利待遇),確保社會(hui) 保障的“低福利”(相對於(yu) 窮富都保的“高福利”而言,就是隻管最窮的人,如美國的醫療保障隻保65歲以上的老人和貧困線以下的窮人,占總人口的18%;而在中國近似的覆蓋率中,公費醫療80%卻用在領導幹部身上)。
其次,施行兩(liang) 種解救。一是把教育改革從(cong) 作為(wei) 政治,特別是作為(wei) 經濟改革的範疇中解救出來,歸位於(yu) 社會(hui) 改革領域。我國既有的教育改革,從(cong) 根本上說是服務於(yu) 政治和經濟的,是對不同曆史時期政治需要、經濟需求的政策表達,“教育改革的根本動因不在於(yu) 教育自身,而在於(yu) 社會(hui) 經濟和科技進步提出的客觀需要,教育改革的價(jia) 值訴求明顯側(ce) 重於(yu) 國家主義(yi) 和經濟主義(yi) 等”。改革開放至今,教育還是政府的一部分,教育部還停留在計劃經濟的水平,權力越來越多,壟斷和審批大多數教育資源。隻要教育界還是政治的一部分,就不會(hui) 成為(wei) 一個(ge) 具有自治性的組織,就不會(hui) 成為(wei) 有高質量的教育機構;隻有當教育界發展出自主性的“行規”來約束自身和評價(jia) 自身的時候,才有可能培養(yang) 出高質量的人才來。教育體(ti) 製的官僚化或者說行政化已經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教育以權力為(wei) 本、以經濟利益為(wei) 本,權力和經濟利益是教育行政部門針對教員使用得最得心應手的手段。二是解救教育於(yu) 政治、經濟,就是要樹立和發展教育的自主性。為(wei) 此,要抵製教育改革的獨斷和盲目決(jue) 策,進行政策論證,充分吸納社會(hui) 意見。同時要恢複教育改革作為(wei) 社會(hui) 改革的基本權利,剔除行政權力的侵蝕和幹擾。譬如,按國際慣例,刊號本來不過是一組數字而已,都是無限供給,按需分配,無須耗費什麽(me) 成本,從(cong) 根子上說,出版權本來也是作為(wei) 基本人權的表達權的派生,但我們(men) 的體(ti) 製卻把這種本來屬於(yu) 社會(hui) 的權利轉化成了行政權力,對刊號實行嚴(yan) 格的行政管製,實際上是變可無限再生資源為(wei) 不可再生資源,變無限供給為(wei) 有限供給,變平衡供給為(wei) 緊缺供給,使得刊號奇貨可居。這不但造成了刊號身價(jia) 馬上扶搖直上、以刊號折抵金錢等諸多亂(luan) 象,還幹擾和侵蝕了學者的表達權。再譬如,官僚化的教育評審製度作為(wei) 教育政治化加經濟化的畸形產(chan) 兒(er) ,信奉“科學文獻索引”(所謂SCI,類似的還有CSSCI等)這一“愚蠢的中國式觀念”(stupid Chinese idea),把國外用於(yu) 幫助科研人員有效獲取文獻信息的檢索工具SCI,引進和異化為(wei) 學校排名、項目評審、科研申報、評價(jia) 獎勵等幾乎覆蓋所有科研領域的最重要乃至惟一的評價(jia) 標準。教育部門之所以樂(le) 此不疲地引進和改裝各種評審製度,並主動自創,無非是要確保教育官僚的專(zhuan) 製權力以及由此帶來的巨大經濟利益。
再次,保有文化視野。我們(men) 的教育改革,往往施以“革命的”手段,推行“一刀切”,強調“跨越式”發展(很多時候實為(wei) “大躍進”),充滿“烏(wu) 托邦”色彩,而與(yu) 此同時,常常不注重對曆史積澱與(yu) 文化傳(chuan) 統的保全、敬重和守護。正如有學者所言,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改革,教育改革不是要砸碎舊製度,重建什麽(me) 新製度,而是在承認現有製度性質的前提下對其進行自我調整和完善,但既有教育改革卻呈現出過多的“教育革命”畫麵,教育變革“泛革命化”(包括當代“泛改革化”或簡單把改革看成革命),缺乏文化自覺和文化視野。“文化視野”把握多元價(jia) 值,強調兼容兼顧,以文化視野審視教育改革,要求我們(men) 極教育研究之“高明”,而道實踐運作之“中庸”,從(cong) 思想行動兩(liang) 方麵雙管齊下,多元整合,文而化之。這就要求我們(men) 的教育改革懷有“保守”自覺,警惕“激進”行動,克服“商業(ye) 化”侵蝕,注重文化的積澱、傳(chuan) 承與(yu) 精進。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hui) 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社會(hui) 學視野下的中國教育改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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