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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剛:通往公民教育之路

發稿時間:2012-07-30 00:00:00   來源:經濟觀察報   作者:林建剛

  在江浙地區,活躍著一群立誌公民教育、踐行普世價(jia) 值的中學老師,他們(men) 已然成為(wei) 這個(ge) 時代中學教育的希望,蔡朝陽就是其中的一個(ge) 代表,《尋找有意義(yi) 的教育》則是蔡朝陽教書(shu) 十多年來對當下中國教育思索的結晶。

  作為(wei) 一名曾經的中學老師,我對此書(shu) 中所闡釋的教育理念有深切的認同,對其所描述的中學教師在體(ti) 製內(nei) 的窘境感同身受,對他在通往公民教育之路上的努力更是欽佩不已。蔡朝陽的這些思索與(yu) 努力無疑為(wei) 當下的公民教育提供了借鑒和範本,值得每一個(ge) 關(guan) 心中國中學教育的人關(guan) 注。

  因為(wei) 愛自己,所以愛人類

  讀蔡朝陽的這本書(shu) ,感受最深的是他對“教育”的理解。何為(wei) 有意義(yi) 的教育?在蔡朝陽看來,教育的本質是“拓展人的自由,使人獲得突破窠臼與(yu) 成規的勇氣,叫人能夠有力量去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他認為(wei) ,在教學中,“最重要的在於(yu) 破除迷信,樹立個(ge) 體(ti) ”。他希望每個(ge) 人都能獨立思考,“說負責任的話,做負責任的事”,“都能逐漸向一個(ge) 陽光下做事情的公民的身份轉變”。

  這種對個(ge) 體(ti) 生命、自由的尊重與(yu) 我們(men) 所接受的集體(ti) 主義(yi) 價(jia) 值觀有些對立,因而在中國往往被批判為(wei) “自私自利”。這種批判背後隱含著一種多數人的利益要大於(yu) 個(ge) 人利益的價(jia) 值判斷。與(yu) 之相對應,社會(hui) 上提倡的往往是舍小家顧大家的價(jia) 值取向。而這種摒棄了個(ge) 人主義(yi) 價(jia) 值選擇的價(jia) 值取向往往浮泛著一種泛道德主義(yi) 的危險,隱含著極權主義(yi) 的思路。在這種價(jia) 值取向的導引下,“博愛”這種美好的動機很有可能導致一場災難的來臨(lin) ,所謂災難不是由壞人帶來的,而是好人造就的。

  “博愛”必須建立在“愛自己”的前提之下,正如周作人所說:“我因為(wei) 愛自己,所以愛人類,我因為(wei) 愛妻子,所以愛婦女,我因為(wei) 愛自己的女兒(er) ,所以愛世間的兒(er) 童。”也即是說愛是需要由近及遠推己及人的。而這也正是孔夫子所說的“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美國學者艾因·蘭(lan) 德就曾賦予“自私”以價(jia) 值光輝,並將之命名為(wei) “自私的德性”。

  基於(yu) 這種崇尚個(ge) 體(ti) 自由與(yu) 獨立的公民教育的理念,蔡朝陽抨擊高考製度對年輕人的束縛,神往教育多元時代的“民國範兒(er) ”;他在課堂中、教學活動中貫徹公民教育的理想,告訴學生事實及自己最真實的思考;他向學生推廣閱讀,在學校開設“人文大講堂”,以期學生開啟自己的智慧,“抵抗製度性的摧毀”,“保全自己正常的天性”。

  受教育是要保全自己的天性,做最好的自己。因為(wei) ,愛自己,才更能“釋放與(yu) 生俱來的創造力”,才是“幸福的源”。同時,每個(ge) 人都做好自己,這個(ge) 世界離美好就不遠了。也許,這就是蔡朝陽理解的教育的意義(yi) 所在吧。

  堅守底線,以退為(wei) 進

  然而,在現有教育體(ti) 製中推行這種教育理念卻有相當的難度。因為(wei) 當下的教育體(ti) 製對個(ge) 人有著強大的反噬能力,個(ge) 人在體(ti) 製之牆麵前經常迷失自己並最終成為(wei) 牆的一部分。

  很多立誌教育的青年人在其完成學業(ye) 、踏入教育的開始階段往往充滿了理想主義(yi) 情懷,他們(men) 一腔熱血地企圖改變這個(ge) 教育體(ti) 製,恨不得把其一身所學盡情教給學生,期望學生心明眼亮。

  然而,日複一日柴米油鹽的世俗生計,精神世界裏徹頭徹尾的孤獨、周圍世界裏免不了的冷嘲熱諷、再加上應試教育體(ti) 製下的吞噬,不少人陷入了相對主義(yi) 的泥淖之中,受到虛無主義(yi) 的蠱惑,並進而由孤獨的異鄉(xiang) 人成為(wei) 集體(ti) 的合唱者,原本挖牆的人最終也成為(wei) 牆的一部分,防止其他年輕異端者的侵襲,成為(wei) 牆的捍衛者。正如墨西哥詩人何·埃·帕切科在《老友重聚》中所寫(xie) 到的:“我們(men) 已經完全變成,二十歲的時候我們(men) 與(yu) 之抗爭(zheng) 的東(dong) 西。”

  對此,浸身其中的蔡朝陽深有體(ti) 會(hui) 。麵對這些,蔡朝陽也曾虛無、頹唐,甚至想跳出教育圈,“撤回高老莊老婆孩子熱炕頭”。然而,隨著閱曆的增加,尤其是做了父親(qin) 之後,在閱讀自救中,在與(yu) 誌同道合的朋友切磋中,在陪伴兒(er) 子成長的過程中,蔡朝陽擺脫了這種精神危機,對教育由感性走向理性,由激烈走向溫和,由批判走向建設,並身體(ti) 力行,努力“在貧乏中尋找意義(yi) ”。

  蔡朝陽說,“我並不責怪每一個(ge) 身陷其中的個(ge) 體(ti) ,也不把全部的責任推給體(ti) 製。如果我們(men) 就是體(ti) 製本身,那麽(me) ,個(ge) 人的些微努力,也與(yu) 這個(ge) 世界息息相關(guan) ”。他認識到,要想做好一名老師,必須要有堅守的底線與(yu) 人格的擔當,而這就需要有底線的妥協。與(yu) 其妄想進一步的改變世界,不如堅守自己的價(jia) 值崗位而不被世界所改變。

  在蔡朝陽筆下,不論是孤獨持守的範美忠,還是有所不為(wei) 的郭初陽,讀起來都給人一種持之以恒的人格力量。正如裏爾克詩中所言:“我們(men) 目睹了,發生過的事物,那些時代的豪言壯語,並非為(wei) 我們(men) 所說出。有何勝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警惕啟蒙,自然改變

  說到“教育”,我們(men) 很容易聯想到一個(ge) 詞——啟蒙。

  關(guan) 於(yu) 啟蒙,康德有經典描述:“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於(yu) 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wei) 力。……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

  由此來看,最好的教育其實就是開啟學生的理性,進而讓學生習(xi) 得自己獨立運用自己理智的能力,教育是為(wei) 了獨立思考,是教人懷疑而非叫人信仰的。而這就決(jue) 定了教育方式必須是開放式的,最好是師生相互對話相互交流式的,也隻有在對話交流中才會(hui) 有智慧的火花與(yu) 靈感的降臨(lin) 。

  然而,在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還有一些老師,他們(men) 急切的想要影響別人,試圖挽救世道人心,因此在課堂上也具有明顯的載道之念,在教育的方式上也往往是灌輸而非對話與(yu) 交流。其實,未經懷疑的淬煉尋得的真理也是偽(wei) 真理。這種手段與(yu) 目的的背離導致培養(yang) 出來的學生其胸懷也往往是偏狹的,其信仰也常是虛弱的。

  對此,剛多賽與(yu) 甘地都曾有明確的表述。剛多賽說:“做好事是不夠的,必須用好的方式去做。”甘地也曾表示:“手段的不純潔必然導致目的的不純潔。因為(wei) 手段是種子,而目的是樹。

  不僅(jin) 如此,如此教書(shu) 的成果也是值得懷疑的,盧安克接受柴靜采訪時也曾說:“你想影響別人,是影響不了的,別人覺得你想影響他,就不接受了。”也正因如此,德國學者雅斯貝爾斯才要重新闡釋啟蒙並賦予它新的意義(yi) 與(yu) 光輝。

  蔡朝陽一直對居高臨(lin) 下的“啟蒙”深懷警惕,他說,“孩子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們(men) 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其成長的路上,陪他慢慢成長,做好我們(men) 每個(ge) 人自己的事情,我們(men) 所期盼的改變也就會(hui) 自然而然的發生。正如雅斯貝爾斯的同胞盧安克在給孩子們(men) 的歌中寫(xie) 到的:“你們(men) 將要成為(wei) 的人啊、要承擔的事,我不知道。我無法給你定下一個(ge) 目標路。我想做的隻有陪伴著你一起在尋找的路上,一起去感受生活的滋味,共同經曆。”

  同樣,蔡朝陽也悟得,“單向的灌輸不是一種好辦法”,他組織讀書(shu) 會(hui) ,注重對學生進行思維訓練,讓學生成為(wei) 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他說,“我不是他們(men) 的船長,但當他們(men) 航行在一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旅程時,我願是他們(men) 邊上一絲(si) 微弱的光亮”。

  成長路上受到這絲(si) 光亮照耀的學生有福了!

  魯迅曾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今,蔡朝陽老師毅然行走在通往公民教育的道路上,正是有了諸如蔡朝陽等老師的摸索與(yu) 努力,這條道路才日漸寬廣與(yu) 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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