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出版社最近推出了《溫儒敏論語文教育》一書(shu) ，我願意將此書(shu) 的問世，看作是中國語文改革進入一個(ge) 新階段的標誌。

　　中國語文教育出現了嚴(yan) 重的危機，是上世紀90年代以後的事情。我們(men) 今天當然也可以指責半個(ge) 世紀之前乃至更早的“語文問題”，但那都是站在今天的視角去苛求前人，而前人當時，是沒有覺得存在什麽(me) “問題”的。我們(men) 的祖輩父輩，我們(men) 自己從(cong) 小學到中學，大多數人都覺得語文課是最可愛的課，語文書(shu) 是最可愛的書(shu) ，語文老師是最可愛的老師。我本人1990年開始，先後到北京市兩(liang) 所著名的重點高中擔任了3年語文老師，才發現，語文“出事兒(er) ”了。教材與(yu) 現實嚴(yan) 重脫節，應試化的教育嚴(yan) 重阻隔了學生跟語文之間的心靈交流。我在擔任了一個(ge) 高三尖子班的語文教師並受到學生們(men) 瘋狂擁戴的時候，我才得知，在我之前，他們(men) 轟走了7位語文老師。

　　所以後來，當我以一名北大教師的身份重新關(guan) 注語文問題時，我主編了一本《審視中學語文教育》，裏邊的文章大多是“炮轟”型的，因為(wei) 非炮轟無以打開堅冰。今天看來，那些文章不乏偏激，而那本書(shu) 也遭受了某些勢力的圍攻。但是隨後幾年，語文必須改革，就成了從(cong) 中南海到每個(ge) 教室人人皆知的順天應人的大趨勢。一切領域的真正麻煩，都是從(cong) “鹹與(yu) 維新”開始的。人人都讚成改革，沒有人再反駁我們(men) 對語文的批判，這才是考驗我們(men) 真知灼見的時候。於(yu) 是各種奇談怪論紛紛出籠，有主張完全取消文言文的，有主張拿掉魯迅換成周作人的，有主張中國文章全部是專(zhuan) 製思想，應該全部代之以美國自由民主文本的，還有主張高考隻考作文或者根本不考語文的……正是在這樣的甚囂塵上中，北大於(yu) 2004年成立了語文教育研究所，溫儒敏老師親(qin) 自掛帥，再次肩起了北京大學對中國語文義(yi) 不容辭的責任。

　　盡管溫老師總是謙虛地自稱“敲邊鼓”，但他為(wei) 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智慧。6年來，北大語文教育研究所搞調研、抓課題、編教材、促教學，全方位地參與(yu) 了中國語文的改革事業(ye) ，陸儉(jian) 明、何九盈、周先慎、錢理群、陳平原、曹文軒、蘇培成、沈陽、劉勇強、高遠東(dong) 、吳曉東(dong) 、杜曉勤、薑濤、孔慶東(dong) 等一大批實力型學者加盟到語文工作的隊伍中來，對全國產(chan) 生了具有核心作用的影響力。研究所被北京大學評為(wei) 優(you) 秀科研單位，溫儒敏老師目前擔任教育部義(yi) 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修訂專(zhuan) 家組的召集人，他還親(qin) 自指導博士生寫(xie) 出了優(you) 秀的語文教育史研究方麵的學位論文。在多年的思考和實踐中，溫儒敏先生形成了自己不盲動、不冷漠、穩健務實的語文教育理念，我稱之為(wei) “恒溫”主義(yi) 。

　　溫儒敏先生認為(wei) ，語文教育不是文人教育，而是人文教育。他針對那種把語文課等同於(yu) 文學課的說法，提出語文教學不能以培養(yang) 文人、培養(yang) 作家為(wei) 目標。他認為(wei) 講素質教育不能太空，其中也應當包含“生計能力”培養(yang) ，素質教育是整體(ti) 性的，提高了生計、生活能力，也是素質之一種。這與(yu) 我所講的“農(nong) 村孩子會(hui) 爬樹、會(hui) 摸魚，也是一種素質”的思想不謀而合。針對寫(xie) 作訓練中偏重文筆的現象，溫儒敏提出作文教學重在文通字順，有一定的思考內(nei) 涵，然後才談得上其他。“文筆”不是作文教學的第一要義(yi) 。現在語文教學過於(yu) 偏重修辭、文采，培養(yang) 出來的學生思考能力、分析能力不見得好。這可以說是我們(men) 中文係老師感同身受的，有些本科生甚至研究生，文采絢爛、口若懸河，但黑白顛倒、是非混淆，腦子裏一團糨糊，這就不能說他的“語文好”。

　　北大老師基本上都是“大語文觀”的主張者，溫儒敏老師也從(cong) 中學語文教育涉及到大學語文和文學教育等問題，提出要把學生被應試教育“敗壞”了的語文胃口給重新調試過來。這當然是一個(ge) 艱苦而漫長的工作，倘若操之過急，恐怕又會(hui) 在極“左”極右之間往複奔波。我一向認為(wei) 批判要尖銳，操作要慎重，改革事業(ye) 跟革命事業(ye) 不同，必須“高聲喊，小心走”，才能防止投機，事半功倍。以此來闡釋溫儒敏老師的“恒溫”主義(yi) ，可能會(hui) 有幾分得其精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