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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說教引導的隻會是道德偽善

發稿時間:2012-01-17 00:00:00   來源:東(dong) 方早報   作者:葉開

  人教版一年級課文《平平搭積木》最近引發爭(zheng) 議。

  這篇課文講的是一個(ge) 叫“平平”的小孩用積木搭了四間房,“一間給爺爺和他的書(shu) 住。一間給奶奶和平平住。一間給爸爸媽媽住……還有一間啊,給沒有房子的人住。”

  據《新京報》的報道,北京安華裏一小一年級一語文老師稱,“教到這一課時,總感覺怪怪的,不清楚編者為(wei) 什麽(me) 這樣分配房間,但沒有多想。”多位家長也擔憂,“爺爺奶奶分床睡是證明兩(liang) 老人關(guan) 係有問題?奶奶和孫子住一起會(hui) 不會(hui) 引發隔代教育問題?”“就內(nei) 容而言,這篇文章肯定存在問題。”中國教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儲(chu) 朝暉認為(wei) ,課文裏房間分配不符合一般生活準則,可能對孩子帶來誤導。

  這篇課文,詩歌、童謠都不像,隻能說是分行排列的句子,屬典型“教材體(ti) ”。老師和家長們(men) 的擔憂不無道理,但課文暴露出來的深層問題,還有待進一步分析。

  課文假裝寫(xie) “平平搭積木”其實“意在沛公”。撰寫(xie) 者“裝嫩”,以問答式見縫插針地大加說教,把小孩子搭積木這樣一個(ge) 簡單玩樂(le) ,“有目的有預謀”地抬升到了獻祭的高度——孩子搭個(ge) 積木都不能好好玩,還要被暗藏的撰寫(xie) 者逼著獻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沒有房子的人住”。

  小學一年級,語文教材應以說文解字為(wei) 主,讀童話講故事誦詩詞為(wei) 輔。相關(guan) 課文要有趣味性,有幻想性。

  道德倫(lun) 理從(cong) 來都不是抽象存在的,而跟日常生活、具體(ti) 情感密切相關(guan) 。

  虛偽(wei) 說教,紙麵道德,大多是無法兌(dui) 現的空頭支票。這種“假大空”道德泡沫,在社會(hui) 上空到處飄飛,道貌岸然的腐敗官員前一年還被媒體(ti) 歌頌得事必躬親(qin) 死而後已,後一年就侵吞公款包養(yang) 二奶無惡不作。

  陪小孩玩過的父母都知道,五六歲孩子搭積木,一是鍛煉他們(men) 的動手能力,二是開發他們(men) 的智商,三是促進他們(men) 的想像力。這仍是幼教專(zhuan) 家和父母們(men) 的第三方良意,已屬外因了。小孩子搭積木沒這麽(me) 多想法。他們(men) 就是想玩,好玩,好好玩。搭積木好玩,還能啟發孩子心智。在孩子反複嚐試積木塊後,親(qin) 手成功地完成了房屋、飛機、輪船等各種式樣的搭建,這本來就是一種純粹的喜悅,在喜悅中促進心智發育。

  這就是良意教育所能達到的善性目標之一。

  在幼教階段,以趣味引導,以玩樂(le) 促教,是現代教育的基本理論。在這個(ge) 階段,善意的教育目標,應該是保育孩子美好的心靈,開發他們(men) 探索世界、勤於(yu) 思考的能力,並把多姿多彩的世界展現給他們(men) ,並給他們(men) 保留相對充裕的個(ge) 人空間,得以涵養(yang) 自己的個(ge) 性,開發自己的情致。

  隻有特殊材料組成的教材體(ti) 課文編撰者,才如此處心積慮地在一個(ge) 簡單的搭積木遊戲中,高密度地植入道德說教廣告。道德說教並非課文杜撰者的新發明,而是古已有之的“返祖倫(lun) 理”。“五四”新文化時期的思想家、文學家曾批判過那些泯滅孩子個(ge) 性的吃人禮教,如今死灰複燃了——這個(ge) 複燃的舊倫(lun) 理以禮教為(wei) 核心,其中心內(nei) 容是唯上、返祖。生者的價(jia) 值,似乎隻能吸附在逝者的抽象符號上才能體(ti) 現。被胡適、魯迅猛烈批判過的禮教社會(hui) ,一切價(jia) 值核心都是倒退著回頭看的,那樣的一個(ge) 衰朽體(ti) 係是以犧牲孩子的個(ge) 性及他們(men) 的未來為(wei) 代價(jia) 的。孩子隻是被利用的工具,是生育投資衍生品,他們(men) 的個(ge) 性、自由、幸福,全都被否決(jue) ,他們(men) 的價(jia) 值是學會(hui) 怎麽(me) 向自己的磕頭對象奉獻、進貢。

  三百多年前,清兵圍攻揚州,當時的揚州太守史可法一味死守,偏居湖北的左良玉十萬(wan) 大軍(jun) 又遲遲未至。於(yu) 是,困極之下,揚州城內(nei) 軍(jun) 民“易子而食”,其慘狀不忍盡述。曆朝曆代戰亂(luan) 年間,多有吃人記載,不幸的是淪為(wei) 食物的都是孩子和太太——看來欺負婦孺算得上是我們(men) 民族文化古已有之的優(you) 良傳(chuan) 統。

  魯迅《狂人日記》裏的那位“狂人”翻開曆史書(shu) 看到的都是“吃人的曆史”,這不是抽象控訴,而是具體(ti) 描述。在控訴舊禮教的《二十四孝圖》裏,魯迅說:

  自從(cong) 所謂“文學革命”以來,供給孩子的書(shu) 籍,和歐、美、日本的一比較,雖然很可憐,但總算有圖有說,隻要能讀下去,就可以懂得的了。可是一班別有心腸的人們(men) ,便竭力來阻遏它,要使孩子的世界中,沒有一絲(si) 樂(le) 趣。北京現在常用“馬虎子”這一句話來恐嚇孩子們(men) 。或者說,那就是《開河記》上所載的,給隋煬帝開河,蒸死小兒(er) 的麻叔謀;正確地寫(xie) 起來,須是“麻胡子”。

  魯迅寫(xie) 了“要使孩子的世界中,沒有一絲(si) 樂(le) 趣”後,過了六十多年,巴金在《隨想錄》裏說:“……讓一個(ge) 十多歲的孩子感到活下去沒有意思,沒有趣味,這種小學教育值得好好考慮。”

  在這篇教材體(ti) 課文末尾,編寫(xie) 者平地起高樓,突然就拔高到了“安得廣廈千萬(wan) 家,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抽象高度。這個(ge) 高度,跟普通公民沒什麽(me) 關(guan) 係,是從(cong)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le) 而樂(le) ”的朝廷命官角度來看的。範仲淹在那篇一千年來最著名的命題作文《嶽陽樓記》裏,通過反複的排比、層層的迭進,推導出這樣一個(ge) 典型的“官員麵孔”:憂心忡忡、謹小慎微、患得患失。

  一個(ge) 六七歲的小學一年級學生,就要被迫學習(xi) 這種可怕的人際關(guan) 係“厚黑學”,裝腔作勢、虛情假意地造間房子給“上級領導”、給天下“寒士”,這不僅(jin) 是虛假的灌輸,而且是毀壞孩子的心智。

  一個(ge) 國家的公民教育,不應該是官員學校,也不應該是“厚黑學”普遍化。一個(ge) 善意的社會(hui) ,是各種不同身份等級歲數的各階層人的普遍尊重與(yu) 彼此尊重。這個(ge) 尊重不是單方麵的,而是對等的。 (作者係《收獲》雜誌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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