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上看到一篇文章《“洗腦術”的原理與(yu) 正常教育並無二致》（作者黃凱平），該文論點是：“教育與(yu) 洗腦術本質是一回事”。把教育視為(wei) 洗腦顯示了該文作者對教育的認知，這樣的認知相當可怕。

    無可否認，有一種“教育”叫洗腦，但它恰恰是反教育的。教育和洗腦的區別，蓋在於(yu) 洗腦如果是一種精神控製，教育（亦即該文所說的“正常的教育”）不但反對任何一種精神控製，而且注重的正是人的精神世界的培養(yang) ，尤其是懷疑精神的養(yang) 成———用以消解來自任何權力或勢力對人的洗腦。換言之，如果有洗腦存在，教育的任務就是反洗腦。設若任何教育與(yu) 洗腦相同，則等於(yu) 認可了洗腦存在的合理性，甚至是以教育的名義(yi) 為(wei) 洗腦作合法性辯護。

    不妨看看該文觀點是在什麽(me) 語境下導出的：“美國心理學家、教育家華生曾有一句名言：”如果給我一打健康的嬰兒(er) ，我保證能夠按照我的意願把他們(men) 培養(yang) 成任何一類人，或者醫生、律師、藝術家、大商人，甚至訓練成乞丐和強盜‘。其實，教育與(yu) ’洗腦術‘本質是一回事……“把一個(ge) 人培養(yang) 成醫生或律師，是興(xing) 趣的培養(yang) 和職業(ye) 的培養(yang) ，與(yu) 洗腦無關(guan) 。但，這個(ge) 律師和醫生秉持什麽(me) 樣的價(jia) 值觀念，才是與(yu) 洗腦或教育有關(guan) 的問題。人從(cong) 來就是觀念的動物，人在它的本能之外，是一個(ge) 什麽(me) 樣的人，要看其本人接受了什麽(me) 樣的教育或觀念。觀念塑造人，因此，全部問題就在於(yu) 應當以什麽(me) 樣的觀念教育人，特別是世事未諳的年輕人。

    這裏必須注意觀念之間的區別。有的觀念的確可以趨向於(yu) 洗腦，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的觀念則天然趨向於(yu) 人類的普遍接受，如“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後者無論怎樣普及，都與(yu) 洗腦無緣；正如前者刻意宣傳(chuan) ，很容易造成人與(yu) 人之間的敵意。更不要說像當年納粹那樣，一味渲染雅利安人是上帝的選民，而猶太人則是人類的瘟疫。這樣的觀念經由國家意識形態機器的反複灌輸，直接導致了德意誌民族從(cong) 反猶、排猶到集中營、焚屍爐等一係列行為(wei) 的發生。可以說，希特勒手上沒有一個(ge) 猶太人的血，但眾(zhong) 多的德意誌人卻參與(yu) 了慘絕人寰的種族滅絕。如果不是國家洗腦大規模的成功，亦即從(cong) 種族角度為(wei) 大屠殺提供合理性，一個(ge) 人出於(yu) 正常的惻隱之心，難以做出那些令人發指的行為(wei) 。

    所以，該文從(cong) 其論點推出來的表述委實讓人驚悚：“大規模的洗腦與(yu) 正常的教育是難區分的，界限也不那麽(me) 明晰”。我甚至覺得該表述本身就是洗腦之後的一種思維折射，否則何至於(yu) 將正常的教育與(yu) 洗腦混同。“文革”中流行一時的“老子英雄兒(er) 好漢，老子反動兒(er) 混蛋”是洗腦？將教育與(yu) 洗腦等同，實乃蓬麻不分，白沙在涅。當然，除了觀念之外，這樣的表述還混淆了洗腦與(yu) 教育的另外一種不同，即“術”的不同。洗腦有術，必須靠謊言，“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因此它完全可以閹割真理，亦即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信息控製，包括在報刊、廣播、電視和教科書(shu) 中扭曲、遮蔽、刪除各種真相，單方麵提供各種虛假信息，從(cong) 而形成對人的誤導。教育不然，正常的教育是多元的、自由的、非權力控製的。麵對任何問題，它不但允許人們(men) 討論，而且鼓勵其懷疑，激發其思考，從(cong) 而在彼此之間形成“交叉共識”。這樣的共識，並非洗腦所致；這樣的交叉，更保留了各自的差異。真不懂，這樣的教育，人類社會(hui) 中正常的文明教育，居然被視為(wei) 與(yu) 洗腦相同。

    教育不是洗腦，洗腦是教育的汙名化。人類正常的教育是自由教育，即通過教育，讓每一個(ge) 人成為(wei) 他（她）自己。我作為(wei) 一個(ge) 吃教育飯的人，尤注意自己對學生要做的事就是“各還命脈各精神”，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反洗腦，因為(wei) 洗腦最終會(hui) 導致人的精神世界一元化和同質化。因此，看到有人說教育就是洗腦，不免糾結。我不認識作者，純粹是針對其觀點，這裏不妨借用孟子的話來表白：“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作者係南京曉莊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