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校車事故！距離造成19名幼兒(er) 遇難的甘肅正寧縣幼兒(er) 園校車事故，還不到一個(ge) 月，12月12日晚，江蘇豐(feng) 縣又發生重大校車事故，根據媒體(ti) 通報數據，死亡人數目前已經達到了15人…

　　中國的校車為(wei) 什麽(me) 總出事故？如果稍加留意，其實不難發現，近年的校車事故，大量集中在縣鎮一級的中小學。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看，中國校車事故的頻發，其實是近十餘(yu) 年來，政府在農(nong) 村實施錯誤的“撤點並校”政策的直接後果；不深刻反思和補救這一政策，可以預期，縣鎮一級的校車事故，還會(hui) 越來越多……

　　【一】“撤點並校”的直接目的，是政府為(wei) 了省錢

　　所謂“撤點並校”，指的是自90年代末已經存在、2001年正式開始的一場對全國農(nong) 村中小學重新布局的“教育改革”，具體(ti) 說來，就是大量撤銷農(nong) 村原有的中小學，使學生集中到小部分城鎮學校。

　　2001年開始大規模撤銷農(nong) 村小學，每天減少64所農(nong) 村小學

　　開啟這場“教育改革”的，是2001年國務院出的台的一份名為(wei) 《國務院關(guan) 於(yu) 基礎教育改革與(yu) 發展的決(jue) 定》的文件。文件第十三條要求地方政府“因地製宜調整農(nong) 村義(yi) 務教育學校布局”。該條具體(ti) 規定：按照小學就近入學、初中相對集中、優(you) 化教育資源配置的原則，合理規劃和調整學校布局。農(nong) 村小學和教學點要在方便學生就近入學的前提下適當合並，在交通不便的地區仍需保留必要的教學點，防止因布局調整造成學生輟學。[詳細]

　　此後，“撤點並校”以一種近乎瘋狂的態勢橫掃了中國廣袤的農(nong) 村，如下圖所示，因為(wei) 這一政策，自1997年以來，平均每天有64所農(nong) 村小學消失：

　　1997一2009年農(nong) 村小學校數與(yu) 全國小學校數變化情況對比(單位：所)

　　（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官方網站公布數據（目前隻公布到2009年））

　　“每年節約1670萬(wan) ”，是縣級政府狂熱推行“撤點並校”的最大動力

　　“撤點並校”的理由，綜合起來，有這麽(me) 幾點：1、農(nong) 村生源因為(wei) 計劃生育而逐年減少；2、關(guan) 閉農(nong) 村小規模的教學點，將學生和師資力量集中到部分城鎮學校，可以更合理配置教育資源；3、學校規模擴大，可以造成規模效益，提高教學質量；4、農(nong) 村孩子到城鎮學校上學，有助於(yu) 縮小城鄉(xiang) 教育差距。

　　這四條理由，除了第一條是客觀因素之外，其餘(yu) 三條，不過是政策製定者一廂情願的主觀期望，後來的事實已經證明這種期望並沒有實現（具體(ti) 內(nei) 容見下文）。地方政府之所以對“撤點並校”表現出異常堅決(jue) 的執行力，與(yu) 上述四點其實關(guan) 係不大，真正的驅動力在於(yu) ：搞“撤點並校”，可以大幅度地減輕地方政府，尤其是縣級政府的財政壓力。

　　2001年，正值“農(nong) 村稅費改革”步入全麵推廣試點階段。本次改革之前，農(nong) 村中小學的教育投入，主要依靠鄉(xiang) 鎮，包括教育附加費、教育集資和縣鄉(xiang) 一級的財政撥款三個(ge) 部分，但實際上，縣鄉(xiang) 財政撥款極少，主要依賴於(yu) 向農(nong) 民征收教育附加費和進行教育集資，換句話說，完全是農(nong) 民自己掏腰包，在維持整個(ge) 龐大的農(nong) 村基礎教育體(ti) 係；這個(ge) 農(nong) 村基礎教育體(ti) 係，基本上做到了“村村有小學”，同時又大幅度地加重了農(nong) 民的負擔——和城鎮居民同屬納稅人的農(nong) 民，卻無法如城鎮居民一般享受國家提供的基礎義(yi) 務教育。

　　2001年同時啟動了稅費改革和義(yi) 務教育體(ti) 製調整，前者廢除了農(nong) 業(ye) 附加稅和各種集資，其直接結果是縣鄉(xiang) 財政收入銳減；後者確立了一種新的“在國務院領導下，由地方政府負責，分級管理，以縣為(wei) 主”的義(yi) 務教育財政體(ti) 製。在這種體(ti) 製下，表麵看來，農(nong) 民不再承受既納稅又自掏腰包辦義(yi) 務教育的不平等待遇，但因為(wei) 中央其實並沒有往農(nong) 村義(yi) 務教育投錢，縣鄉(xiang) 一級政府在“稅費改革”之後又更窮，其結果就導致地方政府狂熱地推行“撤點並校”來減少教育領域的財政支出，最終受害的仍是農(nong) 民（具體(ti) 內(nei) 容見下文）。因其過於(yu) 狂熱，以至於(yu) 2009年國務委員劉延東(dong) 不得不講話強調：農(nong) 村搞撤點並校要“注意從(cong) 實際出發，防止‘一刀切’或‘一哄而起’”[詳細]

　　“撤點並校”能給縣級政府減輕多大的財政壓力？2009年華商報《鄉(xiang) 村教育調查報告：走向“空殼”的鄉(xiang) 村學校》中，曾記載了2008年8月陝西漢中市西鄉(xiang) 縣所搞的一個(ge) 調研，該調研顯示：

　　“以30年投入資金為(wei) 單位進行比較，按2007年的校舍建設、維修、教職人員經費支出為(wei) 依照，如果不調整，共需投入263816萬(wan) 元；調整後，生源聚集，辦學效益提高，教職工相應減少，經費投入隨之降低，總計投入213744萬(wan) 元。也就是說，今後30年可以節約資金50072萬(wan) 元，平均每年節約1670萬(wan) 元。”[詳細]

　　搞“撤點並校”，每年能夠給西鄉(xiang) 縣帶來1670萬(wan) 的財政“節約”，其中還未算入國家的政策補貼。這個(ge) 數字，顯然對大多數都在吃財政飯的縣級政府，尤其是縣級教育部門，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二】“撤點並校”沒有帶來任何預期的好處

　　“撤點並校”政策的初衷，似乎以為(wei) 會(hui) “既便宜又實惠”，比如堅信會(hui) 使教育資源獲得更合理的配置；會(hui) 提升教育質量；會(hui) 縮小城鄉(xiang) 教育差距，等等。但事實證明，上述期望，都沒有實現。

　　教育資源獲得更合理配置？根本沒有！耗資更嚴(yan) 重

　　“撤點並校”之後，貌似優(you) 秀的師資、先進的教學設備得到了更充分的利用。但隨之而來的浪費問題，更加嚴(yan) 重。

　　其一，原有的教育資源大量閑置廢棄。雖然《國務院關(guan) 於(yu) 基礎教育改革與(yu) 發展的決(jue) 定》中規定：“調整後的校舍等資產(chan) 要保證用於(yu) 發展教育事業(ye) ”，但事實是幾乎沒有得到任何貫徹。

　　其二，縣級財政投入雖然銳減，但其他相關(guan) 財政支出猛增。最直接的財政支出，就是擴大校舍和興(xing) 建寄宿製學校。例如，2009年陝西延安市一方麵在搞“撤點”，一方麵為(wei) 了“並校”，計劃新建學校5所，改擴建3所，包括幼兒(er) 園、小學和中學，投資達3.0816億(yi) 元，這些資金，最終還是要從(cong) 納稅人口袋裏掏。[詳細]

　　其三，大大加重了農(nong) 民的負擔。表麵上看，農(nong) 民不再直接自己掏腰包辦義(yi) 務教育，農(nong) 村家庭的教育成本應該明顯降低，但實際情況是：對許多被迫轉入城鎮學校的家庭而言，他們(men) 需要開始支付額外的交通費、夥(huo) 食費、住宿費乃至陪讀費，其結果，等於(yu) 將政府應承擔的教育投人轉移到了農(nong) 民身上，而且恰恰是那些經濟不發達、教育力量薄弱的農(nong) 村地區，也就等於(yu) 進一步拉大了城鄉(xiang) 二元差距。

　　教育質量提高了？根本沒有！實證調查顯示“差異並不顯著”

　　某一農(nong) 村小學被撤的理由，通常不出“規模小”、“條件弱”、“師資差”這麽(me) 幾條；而大規模、好條件、好師資的學校必然有好的教學質量，則似乎是一個(ge) 常識。但實證調查表明：“合並學校與(yu) 未合並學校學生成績的差異並不顯著，如果成績可以作為(wei) 衡量教育質量的指標之一的話，這說明我們(men) 沒有證據證明農(nong) 村學校合並政策一定能夠提高農(nong) 村的教育質量。”（《農(nong) 村小學布局調整對學生成績影響的實證分析——以陝西為(wei) 例》，東(dong) 梅、常芳、白媛媛；原載《南方經濟》2008年第9期；2006年9月福特基金資助）

　　造成學校“撤並”後教育質量並沒有任何提高的因素，相當之多。譬如許多學生因為(wei) 路途遙遠而產(chan) 生的交通問題（體(ti) 力消耗過大，影響學習(xi) ）和就學時間問題（不能按正常狀態上下學）；出現數十人上百人的巨型班級而導致部分學生被嚴(yan) 重忽視；絕大部分寄宿製學校食宿水平無法達標……如此種種。這些問題政府不動用財政力量解決(jue) ，光靠一個(ge) 簡單粗暴的“撤點並校”，就希望教育質量大幅度提升，豈非癡人說夢？

　　城鄉(xiang) 教育差距縮小了？根本沒有！反而擴大了差距

　　讓農(nong) 村學生與(yu) 城鎮學生在一個(ge) 學校裏學習(xi) ，似乎理所當然會(hui) 縮小城鄉(xiang) 教育差距。事實卻不然。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城鄉(xiang) 學生享受了相同的師資和設備，但在另一層麵，被迫轉移到城鎮的農(nong) 村學生，則需要承受過早離開家庭的代價(jia) ，這種代價(jia) 包括家庭教育的過早缺失（學者普遍認為(wei) ，在人格方麵，家庭教育遠被學校教育重要）、與(yu) 父母之間親(qin) 情的過早缺失，尤其是心理尚未健全，過早進入一種城、鄉(xiang) 割裂的教育環境，如此種種，對農(nong) 村學生而言，不但沒有縮小差距，反而是擴大了差距。

　　更何況，一直以來，中國所謂的“縮小城鄉(xiang) 教育差距”，一直是以“城市中心論”為(wei) 指導的，其結果，無非是把一個(ge) 農(nong) 村人培養(yang) 成一個(ge) 城裏人而已，並無真正的“農(nong) 村教育”存在，所謂“縮小城鄉(xiang) 教育差距”，一直誤入歧途。讓農(nong) 村學生與(yu) 城市學生在完全一致的條件下接受完全一致的教育，與(yu) “城鄉(xiang) 教育平等”，並無任何直接關(guan) 係。

　　【三】諸如“校車安全”一類的問題相當之多

　　加重農(nong) 民負擔，學生輟學率上升

　　2009年全國“兩(liang) 會(hui) ”期間，廣東(dong) 農(nong) 民代表楊月娥說，“學校撤並，孩子們(men) 不得不去鎮上上學，一些孩子離家就是二三十裏，車費、住宿費、夥(huo) 食費，一年保守都要1000元，實際上農(nong) 民的負擔反而加重了。”

　　負擔加重的直接結果，是大量農(nong) 村學生的輟學率，廣東(dong) 省四會(hui) 市江穀鎮小樂(le) 村，僅(jin) 幾十戶人家。江林中學並入江穀中學後，已經有120名左右的學生輟學。2008年一年，就有4個(ge) 初中生放棄學業(ye) 外出打工。村民吳世財如此描述他的女兒(er) 和兒(er) 子的輟學：

　　“他們(men) 在江林中學讀，我還供得起，在江穀的話隻能不讀了。”

　　此外，推遲學生入學年齡的情況也相當普遍。[詳細]

　　加速農(nong) 村的解體(ti) 和鄉(xiang) 土文化的凋零

　　“撤點並校”之前，村級小學大都是由當地村幹部帶領村民多方籌資建起來的，村民們(men) 為(wei) 建校備嚐艱辛，甚至負債(zhai) 累累。每一所村小學，在某種程度上，等於(yu) 是所在村莊最重要的文化中心。這個(ge) 文化中心喪(sang) 失之後，村莊的解體(ti) 也指日可待——為(wei) 了後代的前途，稍有能力者都會(hui) 選擇搬離這座缺失了基礎教育功能的村莊，正如鄉(xiang) 土調查者楊貴平女士所見：

　　“一個(ge) 北方鄉(xiang) 村，村裏原有的一個(ge) 小學有一至五年級。撤了五年級後，9個(ge) 家庭隨上學的孩子搬走了。四年級學生的家長，也有十幾家準備搬走。村主任眼見學校辦不下去，村子就要死了，於(yu) 是四處奔走，希望能保住學校，保住這千年的古鎮。”

　　而這些離開了的父母和孩子，既難以變成真正的城裏人，也大多不再可能回到村莊。[詳細]

　　過早的寄宿生活，嚴(yan) 重威脅農(nong) 村學生的心理、生理健康

　　為(wei) 了解決(jue) 農(nong) 村學生上學路途遙遠的問題，與(yu) “撤點並校”同步，寄宿學校遍地開花，完全不考慮這些學生年齡最大不過十一、二歲，心理、生理發育都還很不完整的——陝西子長縣史家畔中心小學2009年春招收了56名來自附近農(nong) 村的寄宿生，最大的12歲，最小的隻有5歲。

　　“撤點並校”，實質上意味著對農(nong) 村學生正常的“家庭生活”、“家庭教育”的剝奪。

　　身體(ti) 方麵的發育同樣因為(wei) 過早的寄宿製而被摧殘。由西北社會(hui) 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和中科院農(nong) 業(ye) 政策研究中心的學者共同組成的“農(nong) 村教育行動計劃”（REAP）項目組通過抽樣調查發現：因長期營養(yang) 不良，樣本區許多孩子的體(ti) 格發育滯後。其中，非寄宿學生的身高，比世界衛生組織同齡人的平均身高低5厘米，而寄宿學生的身高，比世界衛生組織同齡人的平均身高低9厘米。[詳細]

　　校車安全事故頻發

　　在百度、穀歌等搜索引擎中鍵入“校車事故”字樣，粗略分析其搜索結果，不難看出，縣城、鄉(xiang) 鎮一級的校車事故占了相當大的比例，遠高於(yu) 大中城市中小學校車事故的比例，在死亡人數上更是遙遙領先。直接原因多種多樣，但曆史原因，則無一不是“撤點並校”之後上學遠所致。11月份甘肅正寧的校車事故，與(yu) “撤點並校”有關(guan) ；此次豐(feng) 縣的校車事故，也同樣關(guan) 係密切。據媒體(ti) 報道：

　　“豐(feng) 縣副縣長張斌通報說，這輛車荷載52人，當時接送了47名首羨鎮中心小學學生回家，車輛行駛到張後屯村時，車上還有29名學生，因為(wei) 躲避人力三輪車發生側(ce) 翻，車輛側(ce) 翻進了路邊水深達到60厘米的溝內(nei) 。”[詳細]

　　因《國務院關(guan) 於(yu) 基礎教育改革與(yu) 發展的決(jue) 定》第13條，“撤點並校”得以進入狂熱狀態，鄉(xiang) 鎮中小學校車事故隨之而來，需要反思的是，為(wei) 何幾乎無人遵守該《決(jue) 定》第13條中所強調的三原則之首：“小學就近入學”？

　　結語：因隻見其弊不見其利，“撤點並校”在2010年被教育部轉入“暫緩”狀態，但地方政府的熱情迄今未見消退，譬如廣西的鹿寨縣；當地方政府的利益邏輯與(yu) 民眾(zhong) 的利益邏輯不一致時，結果是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