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動機】
　　我們(men) 生活在一個(ge) 飛速發展的年代，很多傳(chuan) 統的觀念被修正被顛覆，就如同近日坊間流傳(chuan) 的那句“寒門難再出貴子”。這句話源於(yu) 天涯論壇上的一篇熱帖，帖主“linyang222”自稱做了15年的老師，他告訴大家，“上個(ge) 月中考結束，我們(men) 學校有 5個(ge) 孩子上了重點線，都是位列狀元或者尖子生行列，平均分都是每門115分左右，這個(ge) 月這幾個(ge) 家長們(men) 都商議暑假送孩子去參加一個(ge) 澳洲的夏令營，當時很驚訝，這些家長都這麽(me) 有錢嗎?事實證明我多慮，這些家長都是開跑車的主，還有住別墅的，家庭條件都非常之好，這樣的家庭還出這樣的孩子，真是錦上添花啊……”

　　此貼在天涯論壇上引來熱情圍觀，截止8月17日，點擊量已超過48萬(wan) 次，“寒門再難出貴子”這句話則引發了的社會(hui) 上更為(wei) 廣泛的熱烈討論，有人戲稱“自古寒門出貴子，從(cong) 來紈絝少偉(wei) 男”已快成為(wei) 一個(ge) 傳(chuan) 說了。

　　專(zhuan) 家指出，教育公平是一個(ge) 社會(hui) 公平的基礎。思考對策，以避免“出身決(jue) 定命運”的情況愈演愈烈，成了我們(men) 的當務之急。

　　【作者】《國際先驅導報》記者 徐明 發自北京

　　【先驅語錄】——“教育公平包括起點公平、過程公平和結果公平。從(cong) 起點、到過程、再到結果，農(nong) 村孩子在整個(ge) 係統中都是不公平的”

　　《國際先驅導報》：當前輿論熱議的“寒門再難出貴子”、“農(nong) 村孩子在重點高校中所占比例越來越小”的根本原因是什麽(me) ?

　　熊丙奇:主要是兩(liang) 方麵：

　　首先，整體(ti) 的教育資源配置不公平。教育公平包括起點公平、過程公平和結果公平。農(nong) 村孩子在整個(ge) 係統中都是不公平的。

　　起點公平：據統計，農(nong) 村孩子接受3年學前教育的比例不到40%。

　　過程公平：很多城市孩子上課外補習(xi) 班、特長班，而農(nong) 村孩子由於(yu) 沒有錢，很多時候就不能跟城裏的孩子同場競技。高考考題也有明顯的城市化傾(qing) 向，而農(nong) 村孩子閱曆少，知識麵不廣。

　　結果公平：優(you) 質高等教育資源集中於(yu) 發達地區、大城市，重點大學在本地投放了大量的名額，而中西部不發達地區招生的名額很少，進入名牌大學的幾率就低得多。

　　其次，自1999年高校擴招以來，我國高等教育規模不斷擴大，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已達26.2%，高考升學率也提升到72.3%，但整個(ge) 社會(hui) 關(guan) 注的還是少數的名牌大學。“隻有進入名牌大學才是貴子”，這個(ge) 普遍的觀念跟高等教育的發展背道而馳。在上世紀90年代，農(nong) 村孩子上了大專(zhuan) ，就已經是“跳農(nong) 門”了。

　　高等教育規模的擴大，學生的選擇空間就理應更大。然而，現實是，高等教育的規模迅速擴大，但大家的關(guan) 注度還集中在少數優(you) 質高等教育資源上，不僅(jin) 農(nong) 村出不了“貴子”，就連城市家庭也很難出“貴子”，畢竟優(you) 質的高等教育資源非常有限，無法滿足社會(hui) 的整體(ti) 需要。

　　這是因為(wei) 在教育體(ti) 係內(nei) 部存在著學校地位不平等，身份不平等。公辦學校和民辦學校不平等，職業(ye) 教育低普通教育一等，985、211學校就高於(yu) 一般院校，本科學校高於(yu) 高職院校。

　　這一係列不平等導致整個(ge) 社會(hui) 關(guan) 注的就是進入最好的學校，如此就形成“好幼兒(er) 園——好小學——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學”的“五好循環”，最後再對接現在盛行的以學校和學曆選拔、任用人才的人才評價(jia) 體(ti) 係，變為(wei) “六好”，即“好工作”。很顯然，這樣的成才模式是當前整個(ge) 中國的“最佳成才模式”，甚至是單一的成才模式，城市的孩子走入這個(ge) 通道肯定要比農(nong) 村孩子要順當，畢竟他們(men) 擁有更多的資源。

　　現在不少地方政府仍舊在努力打造這樣的循環，集中精力辦好少數的好小學、好初中，好高中，以便當地有更多的人能夠進入好大學。

　　總之，“寒門再難出貴子”折射了很多問題，既有教育資源配置失衡的問題，也涉及單一的成才模式的問題。這既是農(nong) 村孩子的困境，也是我們(men) 教育發展麵臨(lin) 的最大困境。

　　Q：“寒門再難出貴子”、“出身決(jue) 定命運”對社會(hui) 有怎樣的不利影響呢?

　　A：從(cong) 教育的角度來看，農(nong) 村孩子可能會(hui) 有新的“讀書(shu) 無用論”。

　　因為(wei) 以前知識改變命運，覺得教育的投入回報率高，但現在進了高職，進了二本院校，花了錢，畢了業(ye) ，還找不到好工作。他們(men) 就會(hui) 想，“上大學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為(wei) 什麽(me) 要讀高中呢?不讀高中了，為(wei) 什麽(me) 還要讀完初中呢?”

　　從(cong) 社會(hui) 的角度來講，現在的農(nong) 村家庭，送孩子讀書(shu) ，是因為(wei) 他們(men) 感覺有一個(ge) 家庭上升、改變家族命運的通道，這個(ge) 通道被堵死後，將會(hui) 產(chan) 生強烈的不滿情緒。

　　目前非常好的單位、崗位，有越來多越多被有錢有權的家庭子女所占有的趨勢。沒有家庭背景的孩子即便上了大學，很多也隻能進入第一、第二產(chan) 業(ye) 的普通崗位，還有一些幹脆早早就放棄了求學道路，外出打工。整個(ge) 社會(hui) 階層的劃分，已經固化了，這對經濟及社會(hui) 的發展又是一個(ge) 很大的障礙，因為(wei) 人才的競爭(zheng) 性弱了，整個(ge) 社會(hui) 陷入“靠父輩就業(ye) 、靠權勢就業(ye) 、靠人情就業(ye) ”的困境中。

　　Q：為(wei) 了避免或改變“出身決(jue) 定命運”的局麵，我們(men) 具體(ti) 需要做出哪些努力?

　　A：第一，切實推進教育公平。

　　去年7月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中，把教育公平作為(wei) 一個(ge) 非常重要的方麵，包括推進義(yi) 務教育的均衡發展，以及均衡各地的高考招生指標，要扭轉全國重點大學過分本地化的傾(qing) 向，增加在欠發達地區的招生名額。現在的問題是，切實推進教育公平，還存在很多既得利益的阻力。

　　第二，要打破教育等級製度，實現教育管理製度的公平。

　　在目前的高等教育體(ti) 係中，有985工程院校、211工程院校，還有普通本科;高校有行政級別，有副部級高校，正廳級高校，還有副局級高校;招生錄取時有批次先後，有第一批高校、第二批高校、第三批高校等等。隻有讓每一類教育都辦成一流，辦出特色，才能給大家提供更多的選擇。

　　第三，改革就業(ye) 製度。

　　我們(men) 社會(hui) 現在還是以學曆、身份評價(jia) 人才，隻有打破“學曆社會(hui) ”，才能引導整個(ge) 社會(hui) 關(guan) 注個(ge) 體(ti) 的能力和素質。要破除目前存在的就業(ye) 歧視，促進就業(ye) 過程中信息的公開，不能讓“人情就業(ye) 、關(guan) 係就業(ye) 、父輩就業(ye) ”成為(wei) 就業(ye) 的主導趨勢，否則就必然導致城市家庭孩子，富裕、權貴階層子弟占據福利待遇最高的行業(ye) 和工作，而農(nong) 村孩子即便上了名牌大學，也無法獲得好的工作。

　　這是一個(ge) 係統工程，難度很大，但不管難度有多大，都需要一步步紮實地走下去。

　　【先驅語錄】——“根據中國的國情，我建議在農(nong) 村率先實行12年義(yi) 務教育，‘讓落後者先起跑’”

　　《國際先驅導報》：中國重點大學農(nong) 村學生的比例自90年代不斷下滑，過去那種“寒門出貴子、知識改變命運”的例子，在我們(men) 身邊越來越罕見，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這種狀況呢?

　　劉道玉：據報道，現在大學農(nong) 村學生約占30%，他們(men) 大多進了地方普通大學或是大專(zhuan) 學院，而重點大學的比例不到兩(liang) 成，北京大學僅(jin) 僅(jin) 隻有一成。這是一種倒退。

　　過去，農(nong) 村孩子擺脫命運的唯一辦法就是“寒窗苦讀”，希望通過掌握知識來改變命運。於(yu) 是，就出現了千軍(jun) 萬(wan) 馬爭(zheng) 過“獨木橋”的景象，的確從(cong) 他們(men) 之中湧現出過許多傑出的人才。曾幾何時，這種景觀卻不再顯現了，這固然是我國高等教育實現了大眾(zhong) 化的成績，但與(yu) 當今高中畢業(ye) 生中出現的“三放棄”的現象不無關(guan) 係。所謂的“三放棄”，即為(wei) 數不少的高中畢業(ye) 生放棄報名、放棄參考、放棄入學(即使考取了也不上)。在這“三放棄”的學生中，絕大多數是農(nong) 村學生，這種現象的確應當引起國家教育當局的深刻反思。

　　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三放棄”呢?主要的原因是：一是統一高考的壓力，特別是要進入重點大學，競爭(zheng) 的激烈程度更是難於(yu) 想象的;二是不菲的學費，使大多數農(nong) 村考生望而卻步;三是大學畢業(ye) 就是失業(ye) ，不僅(jin) 知識沒有改變命運，反而變成了蝸居的“蟻族”。

　　Q：有人認為(wei) ，經濟富裕人家的孩子一般能夠享受較好的教育資源，投入很大，學習(xi) 成績也比較好，這也不是什麽(me) 壞事。農(nong) 村孩子因所處的環境影響起點較低，投入也少，這其實也顯示了教育的公平?

　　A：這是一種誤解，這恰恰是教育不公的體(ti) 現。這種局麵是由於(yu) 政府的政策導向錯誤導致的，因此，解決(jue) 教育不公的責任在政府。

　　改造中國必須先改造農(nong) 村，而改造農(nong) 村必須先改造農(nong) 村教育。因此，根據中國的國情，我建議在農(nong) 村率先實行12年義(yi) 務教育，“讓落後者先起跑”，這樣可以鞏固農(nong) 村高中的入學率，向我國高等教育輸送更多合格的農(nong) 村學生。西方發達國家，我國香港和澳門都實行了12年義(yi) 務教育。我國完全有財力做到這一點。這是消除城鄉(xiang) 教育不公和遏製重點大學農(nong) 村學生逐年減少的重要措施。

　　Q：也有人認為(wei) ，鑒於(yu) 畢業(ye) 生就業(ye) 困難，農(nong) 村學生不一定非要爭(zheng) 過考大學的獨木橋，不如留在農(nong) 村發展。你如何看待這種說法?

　　A：固然360行行行出狀元，但是仍然有必要保持“寒門子弟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渠道暢通，這是一個(ge) 問題的兩(liang) 個(ge) 方麵：上大學可以獲得知識改變命運的機會(hui) ，如果不能上大學，通過自學也能夠實現知識改變命運，鑰匙始終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Q：為(wei) 了避免“出身決(jue) 定命運”的局麵，我們(men) 具體(ti) 需要做哪些努力?

　　A：我們(men) 應當承認，我國當前教育不公現象是人為(wei) 造成的，如強化重點學校，長期對農(nong) 村教育投入嚴(yan) 重不足，農(nong) 村民辦教師待遇太低，各種不當的高考加分等等。我一貫反對任何形式的加分和免試推薦，在高考依然存在的情況下，加分和免試都是不公平的，不可避免的出現以權謀私和走後門的現象。當然，城市與(yu) 農(nong) 村教育的不平衡，是我國城鄉(xiang) 差別和貧富差別的一個(ge) 縮影，要改變這種狀況，需要有一個(ge) 過程，但必須從(cong) 縮小這些差別做起。

　　可以采取三條主要措施：一是在不減少對城市學校撥款的情況下，大大增加對農(nong) 村教育的撥款。二是動員重點師範的大學畢業(ye) 生到農(nong) 村學校任教，待遇達到城市甚至高於(yu) 城市重點學校的標準，任教5年後允許自由流動;三是抽調城市重點或是示範學校的骨幹教師，到農(nong) 村相應的學校任教，每期3年，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義(yi) 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