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刊登於(yu) 《南方周末》頭版的文章《窮孩子沒有春天？——寒門子弟為(wei) 何離一線高校越來越遠》，再一次讓公眾(zhong) 關(guan) 注近年來寒門子弟在重點高校中比例急劇下降這一社會(hui) 現象。

　　 7月30日，《廣州日報》就拙著《進城走了十八年——一個(ge) 70後的鄉(xiang) 村記憶》的出版刊登了對我的專(zhuan) 訪，我在訪問中認為(wei) ：“今天‘貧困的代際傳(chuan) 遞’更明顯了。現在農(nong) 村的孩子，無論是留守兒(er) 童還是隨父母進城讀書(shu) ，生活條件比我們(men) 當時好得多了，但他們(men) 在求學、求職時麵臨(lin) 的競爭(zheng) 環 境確實不如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那樣公平。那時候高考雖是‘千軍(jun) 萬(wan) 馬擠獨木橋’，但一旦憑本事考上，會(hui) 改變自己甚至一個(ge) 家族的命運。可大學擴招後，農(nong) 村孩子的努力被稀釋了，幾乎高中畢業(ye) 都能上大學，而且學費昂貴，農(nong) 村孩子即使考上重點大學又怎樣，到找工作時是‘拚爹’，看誰的家庭更有社會(hui) 關(guan) 係。農(nong) 民是 現實的，這幾年我們(men) 家鄉(xiang) ‘讀書(shu) 無用論’又起來了，這是大背景決(jue) 定的。如果晚生十年，很難說我會(hui) 有這點小成就。”……這一判斷可謂和《南方周末》報道的主旨不謀而合。

　　 這一現象存在已有時日，如果要給一個(ge) 比較準確的時間刻度的話，我以為(wei) 是高校大幅度擴招的1999年。

　　高校的大幅度擴招，客觀上增加了適齡青年包括寒門子弟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hui) ，但若社會(hui) 競爭(zheng) 的整體(ti) 環境不公平，對寒門子弟來說，很可能他們(men) 上升的孔道將變得更為(wei) 狹窄，因為(wei) 他們(men) 的才智和努力被稀釋了。

　　以本人考上大學的1989年為(wei) 例。當年因曆史的原因，招生數比1988年和1990年少得多-----網絡上可查詢1988年全國招收大學本專(zhuan) 科生49萬(wan) ，1990年為(wei) 45萬(wan) ，1989年未能查詢到詳細數據，而近兩(liang) 年來每年全國的招生數600萬(wan) 上下。20年前，高考是名副其實的“千軍(jun) 萬(wan) 馬擠獨木橋”，當年我所在的縣文科上重點本科（現在所說的“一本”）才3人，一般本科（“二本”）30人左右，其餘(yu) 皆是專(zhuan) 科。這種低錄取率當然會(hui) 把許多適齡青年擋在大學之外。然而，一旦考上大學的寒門子弟，其前途基本上是樂(le) 觀的。當年我所在縣考上重點本科和一般本科的，官員子弟很少，大多是農(nong) 家子弟。這些人畢業(ye) 後都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如考上吉林大學的那位後來進了信息產(chan) 業(ye) 部。而我們(men) 班兩(liang) 位考上中南政法學院（當時尚是一般本科），現已成為(wei) 廣東(dong) 某兩(liang) 個(ge) 城市的法院庭長。而縣委縣政府官員的子女，多半成績一般，不少人通過當兵，然後複員找一份工作，再通過函授、電大等方式取得一紙文憑，即便這些人在求職工程中，充分利用了家庭的資源，但與(yu) 我們(men) 那些直接考上大學的少數貧寒子弟相比，畢竟在時間上、起點上落後了許多。——出身寒門的精英拚能力和才華出人頭地並不難。

　　如果我晚生十年，高校急劇擴招，一個(ge) 縣考上大學的人數增加數倍，包括上一本的，多數官員的子弟能考上大學----至少是二本，他們(men) 和考上一本的寒門子弟一樣在四年後拿到一張文憑，此時在求職過程中，貧寒子弟哪怕學習(xi) 成績再好，能力再強，還能有什麽(me) 優(you) 勢？

　　一縣如此，那麽(me) 一市、一省乃至一國呢？

　　獲取一種資源的標準越剛性，難度越大，往往對寒門子弟來說，更為(wei) 公平。古代科舉(ju) 雖然和現代高考以及大學畢業(ye) 求職不能完全類比，但亦可起到以古為(wei) 鑒的作用。古代科考的難度很大，明清兩(liang) 代，全國三年一次會(hui) 試、殿試，每次取進士大約不到300名-----中進士的篤定是知縣以上的官員；而各省鄉(xiang) 試錄取一定人數的舉(ju) 人，多的一百多人，少的二十餘(yu) 名。各縣錄取生員（通常所說的秀才）比例也不甚高。如此，盡管金榜提名難度相當大，但寒門子弟一旦中舉(ju) 人、進士，就如《儒林外史》中的範進那樣，可以馬上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

　　華裔史學家何炳棣根據明清兩(liang) 代登科進士錄、進士三代履曆、同年齒錄等原始史料研究明清社會(hui) 流動，發現明清五百五十餘(yu) 年間，三品以上能享有“蔭”的特權家族的子弟所占進士尚不及百分之一，可見世家大族無法防阻其長期“下向”流動。這也從(cong) 反向的角度證明寒門子弟“向上”流動的孔道還算通暢。

　　我們(men) 假設一下，如果當時的進士錄取名額十倍，甚至百倍的擴充，和曾國藩一起中進士的許多人是朝廷大佬和封疆大吏的子孫，這個(ge) 湖南湘鄉(xiang) 縣的農(nong) 家子弟即使中了進士又能如何，還會(hui) 有以後的功業(ye) 嗎？有了功名他沒有機會(hui) 出頭，恐怕他的心情和科舉(ju) 場上慘遭敗績的洪秀全不會(hui) 有太大的區別。

　　在這個(ge) 社會(hui) 競爭(zheng) 環境的公平程度不理想的狀況下，大學擴招確實稀釋了寒門子弟的才智和努力。人是理性的經濟人，在80年代，考上大學就能改變命運時，貧寒家庭為(wei) 送子女讀書(shu) 不惜成本，因為(wei) 他們(men) 看到收益。可當90年代末開始，寒門子弟即使考上大學，也未必能改變命運，“知識無用論”必然泛起。再加上從(cong) 幼兒(er) 園就開始的教育資源不均衡，以及高考加分等有礙公平的政策泛濫，優(you) 質的教育資源越來越被富人或官人享有，最終導致惡性循環，即便貧寒家庭願意不惜成本送兒(er) 女上大學，也越來越多集中於(yu) 二本、三本學校，重點大學特別是北大、清華這類一流高校越來越成為(wei) 富家子女、官家子女的俱樂(le) 部。

　　長此以往，貧寒子弟的上升孔道將越來越被堵塞，最終會(hui) 給這個(ge) 社會(hui) 帶來災難性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