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教育部發言人對“南科大教改學生是否必須參加高考”的提問，做出了“任何改革首先要堅持依法辦學，要遵循國家基本的教育製度，以製度來保障學生的合法權益”的回應，深圳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表示“並不認同”，現有的教育界弊病，跟過去30年來建立的教育界的法律法規存在不足有關(guan) 係，“讓什麽(me) 改革都要在法律法規內(nei) 進行，肯定不現實”，並表示“一直堅持到最後，不管最後成功還是失敗”。

　　朱清時校長針對教育部發言人官方表態的頗為(wei) 悲壯的宣示，與(yu) 前不久深圳市委組織部《關(guan) 於(yu) 公開推薦選拔南方科技大學（籌）副校長等領導幹部的公告》一起，再次將當代中國高等教育改革麵臨(lin) 的困境暴露無遺。

　　筆者今年4月在中央黨(dang) 校“哲學社會(hui) 科學教學科研骨幹研修班”學習(xi) 時，曾聽過一位教育部新上任不久的主管領導的報告。他在作報告時提及與(yu) 南方科技大學的朱清時校長有過交流，他給朱清時校長的建議，一是要緊緊依靠地方黨(dang) 委和政府；二是要依靠一班人，要大家一起商量做事，不能靠一個(ge) 人的力量；三是要按教育規律辦事，要依法辦學，不能大家都搞自主招生、自授學位，否則全國還不亂(luan) 了套，雲(yun) 雲(yun) 。筆者當時頓生一種悲涼之感，連歎“完啦完啦”，就連教育部主管領導對於(yu) 高等教育自主辦學都是這種認識，還能期待帶有探索意義(yi) 的南方科技大學能走多遠？

　　實際上，當代中國高等教育改革所麵臨(lin) 的困境也就是當代kaiyun官方地址所麵臨(lin) 的困境的一種深度顯示，即改革的實質是什麽(me) ？要回答這個(ge) 問題，就必須首先檢視既有製度與(yu) 法規的績效。　　

　　元製度創新的視角

　　眾(zhong) 所周知，當代中國的改革已進入打破多年沉積下來的權力壟斷與(yu) 利益割據、利益固化的攻堅階段。突破既有權力壟斷與(yu) 利益固化的唯一良方就是進行製度創新，通過製度的激勵與(yu) 約束雙重機製的建構，實現規範權力運作、調整社會(hui) 秩序、引導社會(hui) 價(jia) 值的多重功能。然而，長期以來，我們(men) 在進行製度創新時，忽視了一個(ge) 根本問題，即從(cong) 元製度創新視角去思考既有製度的績效問題，而是熱衷於(yu) 進行所謂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疊加式製度創新，更沒有從(cong) 源頭上去思考如何係統建構對權力進行根本製約的鎖鏈式製度體(ti) 係這一核心問題。

　　所謂元製度，是指具有根本意義(yi) 的並具有決(jue) 定作用的初始核心製度。按照鄧小平同誌的說法，元製度就是指那種“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的製度問題，“關(guan) 係到黨(dang) 和國家是否改變顏色，必須引起全黨(dang) 的高度重視”，而且這種元製度一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一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hui) 走向反麵”。

　　這種不從(cong) 元製度創新視角去推進製度創新，不思考既有製度與(yu) 法規的績效問題，其結果必然是雖然認識到了問題的嚴(yan) 重性，但始終找不到醫治問題的根本鎖鑰；即使也進行了一個(ge) 個(ge) 孤立的製度建構曆程，但始終隻是在存在著“先天不足”的製度上麵疊加一個(ge) 又一個(ge) 的製度改進措施，不能從(cong) 根本上改進與(yu) 彰顯既有製度與(yu) 法規的績效，出現了筆者一再強調的中國式製度疊加的雙重效應。

　　一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疊加式製度創新雖然減輕了相關(guan) 問題的惡質後果，避免了問題呈現進一步惡化的傾(qing) 向，但始終不能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問題，尤其是造成了整個(ge) 製度體(ti) 係所應具備的最低限度的自我調節機製與(yu) 自我糾錯動力機製日漸弱化和闕失；二是這種中國式製度疊加的做法在實踐中導致了製度的“反功能”現象的顯現，以及製度功能的“異化”與(yu) “蛻化”現象層出不窮，甚至出現一種“負功能”現象，如腐敗現象的普遍生活化，行政成本的居高不下，利益集團綁架公共政策，社會(hui) 道德的整體(ti) 失範等等，甚至導致在正式的製度體(ti) 係之外存在另外的製度運行規則即潛規則的泛濫與(yu) 橫行。

　　因此，當代中國的改革需要高度重視從(cong) 元製度創新視角去思考既有製度與(yu) 法規的績效問題。

　　具體(ti) 到南方科技大學籌辦與(yu) 招生所牽涉的高等教育改革的元製度問題，則是如何建立現代大學的自治製度問題，也就是朱清時一再強調的“其實南科大做的事情並沒有別出心裁的地方，南科大做的事情是全世界一流大學都在做的，比如自主招生、自授學位，成功的一流大學都在做這個(ge) 事情，是辦好大學的必由之路”，而不是教育部發言人所說的“依法辦學”問題，更不是該發言人拿起所謂“以製度來保障學生的合法權益”的大棒而罔顧這樣一個(ge) 冷酷事實：這麽(me) 多年來高校瘋狂擴大招生規模、瘋狂擴張校區建設、瘋狂擴充學科門類後帶來的教育質量明顯下降、沒有教師願意把心思放在教書(shu) 育人這一根本職責上。　　

　　二元並舉(ju)

　　關(guan) 於(yu) 製度創新，首先必須要澄清一個(ge) 問題，即究竟什麽(me) 是製度創新？在現實生活中，往往出於(yu) 政績的需要，一些地方領導幹部非常熱衷於(yu)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搞“前任領導栽花，後任領導種草，再任領導植樹”之新花樣，以為(wei) 創設出一套臆想的發展規劃乃至新的製度體(ti) 係就是製度創新，既不管這些所謂新的東(dong) 西是否應該與(yu) 實際相吻合，又不管這些所謂新的東(dong) 西是否真正符合普通民眾(zhong) 的需求，其結果是既達不到製度創新本應具備的激勵與(yu) 約束雙重導向作用之目標，又勞民傷(shang) 財，徒增普通民眾(zhong) 的不滿和怨氣，也讓身處官僚體(ti) 係的各級幹部無所適從(cong) 。

　　按照筆者的理解，當代中國製度創新的內(nei) 涵包括兩(liang) 個(ge) 方麵的內(nei) 容：一方麵是根據當代中國政治、經濟、文化與(yu) 社會(hui) 發展的需要，從(cong) 頂層設計角度創設一整套符合當代kaiyun官方地址實際與(yu) 引領改革發展方向的新型製度體(ti) 係，非如此就無法將當代中國的發展推進至一個(ge) 更高更深入的層麵，也無以將民眾(zhong) 的生活導入至善生活的發展軌道。在這其中，最為(wei) 重要的是做好元製度創新工作，而不是簡單地進行疊加式製度創新工作；另一方麵就是對因時代變遷與(yu) 曆史局限性而建構起來的各種既有製度體(ti) 係進行全麵的檢討和清理，做好對既有製度的糾偏糾錯工作。也就是說，在當代中國，製度創新意味著“一枚硬幣的兩(liang) 麵”：從(cong) 頂層設計角度做好元製度創新工作；從(cong) 製度績效角度做好對既有製度的糾偏糾錯工作，而且，在當代kaiyun官方地址的獨特現實語境中，做好對既有製度的糾偏糾錯工作甚至比進行疊加式製度創新更重要，更具績效意義(yi) ，更有揚棄和創新價(jia) 值。

　　當代中國的高等教育改革自從(cong) 走上瘋狂擴大招生規模、瘋狂擴張校區建設、瘋狂擴充學科門類的“三擴”式粗放型發展之路後，許多大學教師開始背離其基本的教書(shu) 育人之職責，被日益引導至由高等教育主管部門所掌控的以爭(zheng) 得更多重點學科、更多學位點、更多研究基地、更多研究項目、更多研究經費、更多研究成果為(wei) 取向的指標量化考核軌道，全然不顧大學的根本使命在於(yu) 培養(yang) 高素質的人才，更不顧及大學的良心之所在，其後果是高等教育的戰略主題（堅持以學生為(wei) 本、全麵實施素質教育）被日漸淡化，高等教育的主體(ti) （學生）被大學遺忘，高等學校的行政化傾(qing) 向越來越嚴(yan) 重，以至於(yu) 《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不得不規定“把教學作為(wei) 教師考核的首要內(nei) 容，把教授為(wei) 低年級學生授課作為(wei) 重要製度”這一最低底線要求並為(wei) 此特別強調。

　恰恰在為(wei) 學生服務上，在以學生為(wei) 中心上，已經招收了學生的南方科技大學做了最好的嚐試和堅持，而我國所有高等學校長期奉行的一係列製度與(yu) 法規盡管也如教育部發言人所說的那樣是在“依法辦學”，但這種“依法辦學”的實際效果與(yu) 高等教育的辦學方針與(yu) 戰略主題卻越來越悖反，越來越走向事物發展的反麵。在這種情景下，我們(men) 高等教育主管部門不去反思自己長期以來的監管失職之責，不去督察和追究高等學校長期以來的失職行為(wei) ，反而亂(luan) 扔大棒，令人費解。　　

　　突破既有管控思維

　　對於(yu) 改革日漸深化過程中出現的一切新生事物，我們(men) 用什麽(me) 樣的改革思維來看待是事關(guan) 改革成敗的關(guan) 鍵因素。長期以來，我們(men) 一些單位和地方的領導在“不出事”、“求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思維主導下，對待那些突破既有製度與(yu) 法規框架下的製度創新行為(wei) ，要麽(me) 用挑剔的眼光求全責備，甚至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和不甚理想的後果時，便不問其主流而采取強行刹車的態度，更不敢大膽地朝著既定的正確方向前行；要麽(me) 運用權力強行壓製各種創新行為(wei) ，讓活生生的創新局麵陷於(yu) 一片孤寂，更讓後繼者心驚膽寒。在這種僵化的思維主導下，人們(men) 又怎能期待改革可以不斷湧現出嶄新的氣象來？民眾(zhong) 又怎能服氣和擁護這種行改革之名而實質僵化保守之局麵？

　　鄧小平同誌在會(hui) 見日本自由民主黨(dang) 副總裁二階堂進時就指出，“現在我們(men) 正在做的改革這件事是夠大膽的。但是，如果我們(men) 不這樣做，前進就困難了。改革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這是一件很重要的必須做的事，盡管是有風險的事。”正因為(wei) 當代中國的發展需要通過進一步深化改革才能順利地推進下去，正因為(wei) 改革可能麵臨(lin) 各種風險，就需要我們(men) 從(cong) 頂層設計角度去做好改革的整體(ti) 規劃工作，做好元製度創新工作，就需要我們(men) 對改革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風險有充足的估計，用一種理性和寬容性的思維去看待改革，而不能采取簡單的管控化思維，延緩甚至阻礙改革的發展進程。

　　如果我們(men) 稍微檢視一下南方科技大學的籌辦曆程，就會(hui) 發現這一本身得到地方黨(dang) 委和政府高度支持、帶有探索高等學校自主辦學、肩負無數人對高等教育改革的憧憬的製度創新舉(ju) 措所遭受到的各種艱難，南方科技大學在做出“自主招生、自授學位”的背水一戰決(jue) 定後，用了將近3年的時間才換來了高等教育主管部門教育部的一紙“籌建”批準書(shu) ，但仍不包括招生權，更遑論後續的碩士學位授予權、博士學位授予權，等等。盡管高等教育的準入門檻比較高，所牽涉的問題也很多，但各級教育主管部門所謂的“依法辦學”的說辭、繁瑣而不合理的行政審批製度以及“怕出事不敢擔責”的管控思維影響了一所新生大學的誕生也是顯而易見的。

　　南方科技大學朱清時校長主動約見記者談自己的困惑，並發表“一直堅持到最後，不管最後成功還是失敗”之宣示，充分說明了當代中國的改革還需要以對曆史高度負責的精神，突破既有管控思維，用理性與(yu) 寬容性思維來看待改革日漸深化過程中出現的一切新生事物之極端重要性，唯有如此，我們(men) 才能闖出當代kaiyun官方地址的一片新天地。此時此刻，我們(men) 再次重溫鄧小平同誌1992年的“南方談話”，或許不無啟迪：“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於(yu) 試驗，不能像小腳女人一樣。看準了的，就大膽地試，大膽地闖。深圳的重要經驗就是敢闖。沒有一點闖的精神，沒有一點‘冒’的精神，沒有一股氣呀、勁呀，就走不出一條好路，走不出一條新路，就幹不出新的事業(ye) 。”（唐亞(ya) 林 複旦大學國際關(guan) 係與(yu) 公共事務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