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養老金調查:退休金不少但不敢生病
發稿時間:2013-03-28 00:00:00 來源:廣州日報 作者:李鋼、李穎
城鄉(xiang) 養(yang) 老金調查--
城市老人直言養(yang) 老金難以應對上漲的物價(jia)
應付日常開支沒問題但沒有富餘(yu) 不敢生病
每月兩(liang) 三千元的養(yang) 老金是多了還是少了?這是絕大多數受訪的廣州老人的養(yang) 老金收入水平。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的家庭子女收入高且孝順,老人哪怕沒退休金也能安享晚年;有的有災有病,養(yang) 老金用得捉襟見肘,加之子女“啃老”,在錢越來越不經花的當下,隻能“一個(ge) 銅板掰成兩(liang) 半花”。
本報記者采訪了多名中低養(yang) 老金收入水平的廣州城市老人,試圖通過一個(ge) 個(ge) 實例,來描繪出城市老人養(yang) 老金收支情況的圖景。
轉製後退休難免失落
退休金兩(liang) 三千不算少
劉先生氣質斯文,作為(wei) 曾經的“國家幹部”,他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退休10多年來,劉先生喜歡跟老伴到處遊玩,還經常找老同學們(men) 聚會(hui) ,一起回憶舊時光。
劉先生告訴記者,上世紀90年代,他所在的企業(ye) 在國企改革大潮中轉製了,他的身份隨之從(cong) 原來的“國家幹部”變成了“企業(ye) 幹部”。當年從(cong) 事企業(ye) 管理工作的他後來以企業(ye) 高管的身份退休,但每個(ge) 月拿到手的養(yang) 老金也隻有3000多元,在他看來,並不多。
“從(cong) 企業(ye) 退下來,無論是工人還是廠長,養(yang) 老金都一樣。”劉先生說,“我希望能夠盡可能地提高我們(men) 這些企業(ye) 退休人員的養(yang) 老金水平,當年身份的轉變畢竟是服從(cong) 國家的需要。”
70多歲的張先生老兩(liang) 口都是退休工人,曾幾何時,這種“夫妻檔”是多麽(me) 令人羨慕。隻不過,他倆(lia) 當年為(wei) 之奮鬥的工廠如今都已不複存在。“我是機械廠的工人,我愛人是廣州洗衣機廠的工人,都是國有企業(ye) 。”張先生告訴記者,退休之後,工廠已不複存在。
如今,張先生每月的養(yang) 老金收入約為(wei) 3200元,張太太約為(wei) 2500多元,他們(men) 感覺已足夠應付生活,但不能大手大腳。每逢節假日,張先生都會(hui) 感到失落,那些“有單位”的退休工人,會(hui) 收到來自原單位的慰問金、慰問品;像他們(men) 這種“沒單位”的,隻能從(cong) 街道領幾十元過節費。
“還好兒(er) 子挺爭(zheng) 氣,有份不錯的工作,還會(hui) 時不時地給我們(men) 點錢,請我們(men) 吃頓飯。”張先生說他挺知足。
66歲的李女士身形瘦弱,身體(ti) 狀態不是很好,她說她腰痛比較嚴(yan) 重,後來惡化為(wei) 手痛腳痛,經常需要做理療,每次都要花去大約300元,理療費還不能用醫保報銷,對她來說,這筆經濟負擔非常重,以至於(yu) 不敢輕易去看病。
“我原來是越秀區水電安裝工程隊的倉(cang) 庫保管員,上世紀90年代單位被撤銷了,我也就下崗了,下崗多年後才退休。當時工齡不夠,我就花錢買(mai) 夠了15年的工齡,這才能享受到社保待遇。現在每個(ge) 月拿1600多元錢的養(yang) 老金。”李女士告訴記者。
丈夫多年前過世了,李女士如今跟兩(liang) 個(ge) 女兒(er) 相依為(wei) 命。“二女兒(er) 幾年前離婚了,她身體(ti) 有病,沒法出去工作。但大女兒(er) 實在是太好了。”說起大女兒(er) ,李女士一下子來了精神,“大女兒(er) 非常顧家,每隔一個(ge) 禮拜一定會(hui) 回家來看看,照顧妹妹,然後給我們(men) 一筆生活費。她實在太好了,其實她自己一個(ge) 月也不過賺幾千元而已。”家人之間的接濟,彌補了養(yang) 老金的捉襟見肘。
個(ge) 體(ti) 戶靠積蓄撐起家
隨夫進城後難辦社保
潘先生個(ge) 子不高,皮膚黝黑,戴著一副眼鏡,眼神中透著一股精明。上世紀80年代,他從(cong) 工廠辭職,打破了當時所謂的“鐵飯碗”,幹起了服裝生意,堪稱中國“第一代個(ge) 體(ti) 戶”。
在那個(ge) 商品經濟還不發達的時代,個(ge) 體(ti) 戶能掙到不少錢。回想起來,潘先生感慨萬(wan) 千,他說自己當時隻會(hui) 埋頭苦幹,不知道該如何讓手頭的錢保值、增值,所以隨著通貨膨脹,他苦心積累的財富不斷縮水。
那個(ge) 年代,像潘先生這樣的個(ge) 體(ti) 戶普遍對養(yang) 老金沒概念,當時的他覺得自己經濟狀況還算好,所以並不擔心未來。可後來眼瞅著物價(jia) 越來越貴,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
“後來,市裏給了政策,我們(men) 這些當年的個(ge) 體(ti) 戶現在也有了社保,對我來說,每月的養(yang) 老金雖然隻有1600元,不算多,但應付日常生活還是足夠的了。”他的妻子目前仍在工作。
他說他家目前最大的花銷是兩(liang) 個(ge) 子女的教育支出。“一個(ge) 孩子剛大學畢業(ye) 工作,還有一個(ge) 剛考上大學。還好,兩(liang) 個(ge) 小孩都很爭(zheng) 氣,都考上了一本,學費不算高,平時給他們(men) 點生活費就行了。”潘先生坦言,這些開支都靠他當年的積蓄撐著。
來自清遠的劉東(dong) 妹正在為(wei) 自己的社保而焦慮,她原本一直在老家農(nong) 村務農(nong) ,而丈夫在廣州的一家外貿公司工作,為(wei) 了不再兩(liang) 地分居,大約10年前,她把自己的戶口也遷到了廣州。
以前在農(nong) 村沒單位,她一直沒參加社保,所以進城之後馬上就麵臨(lin) 養(yang) 老難題,2008年,她曾向社保局提出申請,但得到的答複是,隻有落戶廣州滿10年才可參保。
她丈夫的單位多年前因經營不善解散了,幸虧(kui) 他參加了社保,所以如今退休後每月能拿到2000多元的養(yang) 老金,劉東(dong) 妹沒收入,兩(liang) 口子的生活開支都靠這2000多元。
劉東(dong) 妹有一對兒(er) 女,兒(er) 子在清遠老家務農(nong) ,收入不高;女兒(er) 是一名英語教師,但有時手頭也會(hui) 周轉不開,老兩(liang) 口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nei) 資助兒(er) 子,幫幫女兒(er) 。
劉東(dong) 妹希望自己和丈夫能夠遠離疾病,否則身體(ti) 上和經濟上都承受不了。“老公有一次生病住院,雖然能報銷一大部分,但自己還得承擔8000多元。身體(ti) 好就什麽(me) 都好了。”她說。
86歲老太租房爬8樓
嫌物價(jia) 高回鄉(xiang) 下養(yang) 老
滿頭銀發的楊婆婆已經86歲高齡,但身體(ti) 狀況不錯,每天都要出門活動,但出門對她而言已經是件頗為(wei) 費力的事情了。
多年以前,楊婆婆家住在康王路一帶,後來因市政建設的需要拆遷,楊婆婆一家被分配到了黃石路一帶居住。她目前住的房子仍是當年分配到的老房子,沒有電梯,楊婆婆住在8樓,每天上下樓對她來說實在太難了。
“我現在的夢想還是有套屬於(yu) 自己的房子--其實我現在住的房子仍然算是租的,並不是自己的。以前在單位當工人的時候有房子分,可我卻從(cong) 來沒有輪到過,所以一直都沒有屬於(yu) 自己的房子。”
楊婆婆退休已經整整30年了,現在每月能領2200元左右的養(yang) 老金,她說這些錢能勉強應付日常生活開支,但一旦遇上病痛,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跟楊婆婆一樣,73歲的丘婆婆也沒有屬於(yu) 自己的住房,她如今住在棠溪,同樣租房住。當記者見到丘婆婆的時候,她正獨自一人在公園裏整理剛剛揀到的木棉花。“木棉花是可以用來煲湯的。”她笑眯眯地說。
丘婆婆告訴記者,因為(wei) 要養(yang) 育幾個(ge) 孩子,所以她直到40多歲才外出工作,當上了一名環衛工人。“做環衛工人很辛苦的,每天很早就要出門去掃馬路,那個(ge) 時候工資也不高,隻有100多元,但物價(jia) 也低,所以覺得比現在要過得好。”
由於(yu) 參加工作晚,丘婆婆的工齡隻有11年,她每月的養(yang) 老金收入約為(wei) 2200元,跟楊婆婆差不多。丘婆婆的生活態度很樂(le) 觀,她身體(ti) 一直不太好,經常得去醫院看病,“沒錢的時候就吃差點,有錢的時候就吃好點”。
丘婆婆的丈夫曾是一名建築工人,目前每月的養(yang) 老金約為(wei) 2000元,他嫌廣州的物價(jia) 水平高,就返回開平鄉(xiang) 下的老家去生活了。“那邊的物價(jia) 要比這邊低很多,2000多元在那邊還是很經花的。”丘婆婆說。
一直讓丘婆婆放心不下的,是幾個(ge) 子女。她的三個(ge) 孩子中,如今隻有小兒(er) 子結了婚,大兒(er) 子和女兒(er) 都已經40多歲了,卻仍舊單身,都跟她住在一起。“沒有錢,沒有車,又沒有房,哪裏敢去談戀愛?”她這樣認為(wei) 。
丘婆婆說,三個(ge) 子女平時或多或少都會(hui) 給她點生活費,但他們(men) 自身的收入水平並不高,每個(ge) 月隻能給四五百元。她倒也無所謂,感覺很滿意,如果孩子們(men) 經濟上出現困難,她還會(hui) 給點幫助。
改革事業(ye) 單位人員養(yang) 老金
必須配套職業(ye) 年金改革
訪談嘉賓:中國社科院世界社會(hui) 保障中心主任、《中國養(yang) 老金發展報告2012》主編鄭秉文
記者:您曾經提出,破除養(yang) 老金雙軌製問題,事業(ye) 單位改革要以職業(ye) 年金為(wei) 補充,事業(ye) 單位人員和公務員一起改革。您提出這一改革思路是出於(yu) 什麽(me) 樣的考慮?
鄭秉文:2008年2月啟動的五省市事業(ye) 單位養(yang) 老金改革試點工作流產(chan) ,原因是多方麵的。事業(ye) 單位隻要一改革,其退休人員的待遇水平就要與(yu) 現有的社保水平持平,但現有的社保收入水平比事業(ye) 單位原先的收入低了一半。
他們(men) 認為(wei) 自己這輩子沒發過財,工資並不比社會(hui) 平均水平高多少,跟很多壟斷國企比差很多;如果退休的時候突然隻能拿到跟目前相比低一半的退休金,自然會(hui) 有極大的抵觸情緒。這是導致2008年改革流產(chan) 的重要原因。
記者:該怎麽(me) 解決(jue) ?
鄭秉文:我認為(wei) ,事業(ye) 單位人員應該加入現有的社保製度,收入減少的那一半通過企業(ye) 年金(職業(ye) 年金)來補充,從(cong) 而打消他們(men) 對養(yang) 老金下降一半的疑慮,讓大家吃顆定心丸。而且這樣一來,事業(ye) 單位人員的養(yang) 老金本身與(yu) 全社會(hui) 是平等的,不會(hui) 因為(wei) 搞特殊而遭到社會(hui) 輿論的批評。
2008年的改革方案隻說“要建立職業(ye) 年金”,就這麽(me) 一句話,沒有具體(ti) 的方案來補足下降的那一半,最終導致失敗。所以,事業(ye) 單位養(yang) 老金改革要跟年金製度改革一起設計,要確保大家有穩定的預期。
記者:減少的那一半能夠補足嗎?
鄭秉文:能不能補足,關(guan) 鍵在於(yu) 製度設計,需要一定的政策支持(並非對事業(ye) 單位的單獨支持,對全社會(hui) 都應如此),年金改革需要繼續加大稅收優(you) 惠力度,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把改革後降掉的那部分補回來。
記者:企業(ye) 職工退休後可以通過年金補充到跟事業(ye) 單位員工一樣的收入水平嗎?
鄭秉文:對。事業(ye) 單位改革,一方麵極大地促進了職業(ye) 年金、企業(ye) 年金製度的改革。我們(men) 的職業(ye) 年金已經建立20多年了,2004年啟動製度改革,但改革進度太慢了,這其中有製度設計複雜的原因,也有年金稅收優(you) 惠力度太小的原因。應當加大稅收優(you) 惠力度,學界、企業(ye) 呼籲了很多年,可一直沒看到這方麵的改革,這與(yu) 有關(guan) 部門的認識有關(guan) --一旦在全國範圍內(nei) 提高年金的稅收優(you) 惠比例,眼下的稅收就會(hui) 受影響,這是長期利益和短期利益的關(guan) 係問題。長期來看,國家、財政收入和老百姓都是受益的,短期來看國家財政是受影響的。
事業(ye) 單位養(yang) 老金製度要改革,隻有這個(ge) 辦法,其他都不可行。有人說再為(wei) 事業(ye) 單位單獨建立一個(ge) 養(yang) 老金製度,我覺得不可行--正因為(wei) 現有製度搞特殊才挨罵,再建立個(ge) 特殊製度豈不是自己打自己嗎?
養(yang) 老金統籌層次低
記者:養(yang) 老金製度中,除了事業(ye) 單位和企業(ye) 之間的雙軌製,還有城鄉(xiang) 之間的雙軌製。未來該如何采取措施解決(jue) 這一問題?
鄭秉文:事業(ye) 單位人員養(yang) 老金改革,針對的是城市內(nei) 部的“小二元”結構,是可以改變的;而城鄉(xiang) 之間是“大二元”差距,克服起來可以說是不可能的,因為(wei) 受經濟發展水平的大環境製約,難以彌合。
可是在同一個(ge) 城市裏,同為(wei) 市民,私人部門的人跟公共部門的人卻存在巨大的差距。私人部門是創造社會(hui) 財富的部門,公共部門是國家機器,是公益機構,如今,公益部門的人養(yang) 老金水平卻高出創造財富的私人部門的人一倍,這種差距受到的批評的猛烈程度顯然遠遠強於(yu) 城鄉(xiang) 差距。
記者:有消息說,養(yang) 老金製度將實現基礎養(yang) 老金全國統籌。目前情況如何?
鄭秉文:養(yang) 老金統籌層次太低,是目前製度的重要缺陷,必須根除,在製度設計上進行調整,是可以提高統籌層次的。
目前,隻有4個(ge) 省實現了省級統籌,還差得很遠。
“養(yang) 老負擔的主要
承擔者應該是個(ge) 人”
訪談嘉賓: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保險經濟學院教授、農(nong) 村保險製度專(zhuan) 家王國軍(jun) :
記者:有觀點認為(wei) ,城鄉(xiang) 養(yang) 老金之間很難彌合,您怎樣看?
王國軍(jun) :破除城市內(nei) 部的雙軌製比較容易,而城鄉(xiang) 之間的銜接需要一個(ge) 過程,要確保發展方向是一體(ti) 化的,從(cong) 製度上讓城鄉(xiang) 之間慢慢向一起走。現在農(nong) 村采取新農(nong) 保、低保等多種製度,把這些整合到一起也需要時間,一些地區的銜接做得很好,但在全國推廣還需要很長時間,要根據不同地區的發展情況、經濟水平和城市化程度逐漸地並軌。
記者:那實現城鄉(xiang) 養(yang) 老金製度一體(ti) 化,目前最大的困難是什麽(me) ?
王國軍(jun) :主要是資金的問題。你要定出一個(ge) 水平來,城市需要多少,農(nong) 村需要多少,既要保證各階層之間的公平,也要保證資金的使用效率。
記者:您怎樣評價(jia) 目前的農(nong) 村養(yang) 老金水平?
王國軍(jun) :還是比較低。這個(ge) 製度建立起來不容易,中國曆史上從(cong) 未給農(nong) 民建立過養(yang) 老保障製度,我們(men) 現在正在建立,本身就很不錯了。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不一樣,保障水平也不一樣,但總體(ti) 而言還是在起作用的。
記者:在養(yang) 老金製度改革過程中,很多人都在呼籲財政支持,財政能在多大程度上負擔改革成本?
王國軍(jun) :這是民生工程,政府拿出一定比例的錢用在這裏,是必需的,但要在保證效率的前提下使用這些錢。給錢給到位,要給那些最需要的人。也不能財政全包,這是不可能的,政府不能全管。每個(ge) 人都會(hui) 進入老年階段,隨之一定會(hui) 收入減少、醫療支出增多,這種風險需要個(ge) 人去承擔很大一部分。實在不行了,個(ge) 人承擔不了了,才需要政府來做,不能讓人老無所養(yang) 。
記者:個(ge) 人在養(yang) 老體(ti) 係中可以做到什麽(me) 呢?
王國軍(jun) :儲(chu) 蓄啊,投資啊,年輕人不要亂(luan) 花啊,結婚時少浪費,減少吸煙、喝酒的消費啊……養(yang) 老風險,本質上是個(ge) 人責任。
記者:“並軌”的提法說了很多年,但進展一直很緩慢,這是為(wei) 什麽(me) 呢?
王國軍(jun) :政策製定者享受的是比較快、比較好的軌道,憑什麽(me) 要並軌?要改變這種現象,就要靠政府的力量。政府和官員是兩(liang) 回事,雖然政府是由官員組成的,但是政府成立的目的不是為(wei) 官員服務的,而是官員要為(wei) 政府後麵的老百姓服務。政策製定者需要擺正這個(ge) 位置,不能為(wei) 了自己的利益阻礙政策的改變和進步,否則那就是改革的絆腳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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