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人力資源和社會(hui) 保障部表示，延遲退休年齡已是一種必然趨勢，該表態引發社會(hui) 各界熱議。人民網隨即發起的一項調查顯示，九成以上的網友對延遲退休表示反對。6月19日，人社部相關(guan) 負責人再次表示退休年齡提高至65歲甚至更晚不會(hui) 在近期立刻實施。各種質疑之聲是否有理？近期調整是否有必要？接下來應怎麽(me) 辦？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會(hui) 發展研究部相關(guan) 課題組負責人貢森研究員接受了中國經濟時報記者的專(zhuan) 訪，對以上問題做出了解答。

　　盡早漸進調整問題不能拖

　　記者：有網友表示，中國人口預期壽命與(yu) 發達國家相差10歲左右，退休年齡的差距與(yu) 此大體(ti) 相當，因此不理解我國為(wei) 什麽(me) 還要推遲退休年齡。

　　貢森：首先，拿中國人口預期壽命與(yu) 發達國家預期壽命相比並不準確，因為(wei) 繳納社會(hui) 保險主要是城鎮人口。中國城鎮居民預期壽命比全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要高4歲左右，這個(ge) 年齡與(yu) 發達國家人口預期壽命的差距隻有6歲左右。而我國法定退休年齡與(yu) 大多數發達國家確定的67歲的目標退休年齡相比，差距在10歲以上。

　　其次，發達國家的研究表明，未來三四十年要保持其養(yang) 老保險基金的平衡，退休年齡需要進一步提升到70周歲，而不是目前確定的67周歲。

　　再者，縱向來看，我國上個(ge) 世紀50年代引入養(yang) 老金製度時，當時的城鎮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在50歲左右，設定的退休年齡是男職工60歲、女幹部55歲和女工人50歲。如今快60年了，我們(men) 的壽命提升了20多歲，但退休年齡一直沒有變化。

　　最後，未來三四十年我國養(yang) 老金壓力的增速將遠遠高於(yu) 發達國家。實施了30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加上改革開放後生活與(yu) 醫療衛生條件的迅速改善，使得我國的老齡化速度幾乎超過了所有發達國家。

　　記者：即使調整是必要的，但據官方數據顯示，十來年內(nei) 我國養(yang) 老基金不差錢，那為(wei) 什麽(me) 現在就將這一問題提上政府工作議程？

　　貢森：是的，在未來十來年我國養(yang) 老基金的現金流還是收大於(yu) 支，但我們(men) 卻不能等到出現虧(kui) 空時才調整政策。理由很簡單，現在就開始漸進小幅調整是為(wei) 了及早調整代際矛盾和減緩社會(hui) 衝(chong) 擊。

　　養(yang) 老問題是當期財富在工作者與(yu) 退休者之間的分配。如果退休年齡過低，撫養(yang) 比過高，要確保老年人權益，隻能讓當期勞動者繳納更高的稅（費），這會(hui) 嚴(yan) 重影響當期勞動者的利益，從(cong) 而使其勞動參與(yu) 率變低，嚴(yan) 重影響經濟的正常運行；而要保障當期勞動者利益，老年人的權益則難以充分保障。這也就是我們(men) 所說的代際矛盾。

　　隨著社會(hui) 進步，我們(men) 不用再像祖輩一樣終身勞作，也不用每天工作，更不用每天工作十多個(ge) 小時。但是，什麽(me) 東(dong) 西都得有個(ge) 度，二戰後歐美發達國家沒有處理好工作與(yu) 休閑的關(guan) 係，加大了養(yang) 老基金支付壓力，不得不提高養(yang) 老金領取年齡的政策目標。在我國的現代化進程中，要充分汲取這一教訓。事實上，過去二三十年來我國城鎮人口的勞動參與(yu) 率在快速下降，這需要我們(men) 警醒。

　　顯然，在人口老齡化加速的大背景下，這種勞動參與(yu) 率過快下降的趨勢需要及早得到遏製。並且，從(cong) 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退休年齡調整一般要采取等候期加小幅漸進的做法，不是一下子調高到65歲。具體(ti) 做法是按照出生年齡早晚，晚出生者的退休年齡隨壽命延長而漸進提升，直至達到65歲。舉(ju) 例來說，2012年出台退休年齡調整政策，規定1955年及以前出生的男性職工的退休年齡保持在60周歲；將1956年出生的男性職工的退休年齡調整為(wei) 60歲零2個(ge) 月；1957年出生的提升為(wei) 60歲零4個(ge) 月；等差遞增，隻有1985年及以後年份出生的男性，其退休年齡才提升為(wei) 65周歲。這樣從(cong) 政策的出台到2015年正式實施，中間有3年左右的等候期，給臨(lin) 近退休者調整退休安排留足了時間；並且，晚出生者隻比上一年出生者推遲退休2個(ge) 月，既可維持相近年份出生者的心理平衡，也可減少對當期就業(ye) 者的不利影響。

　　記者：是不是說退休年齡越早調整越好？

　　貢森：是這樣。對所有社會(hui) 來說，一般是越早調整，就越主動，調整的幅度就越平緩，對社會(hui) 的影響就越小；越晚調整，就越被動，波動也大，阻力越大。設想一下，如果等到十來年後我國才出台調整政策，等候期將被迫縮短，調整幅度被迫加大，這對屆時新退休者和新就業(ye) 者的影響要大得多，特別是臨(lin) 近退休者的人群更加龐大，其反對聲音一定會(hui) 更加強烈。

　　另外，對我國來說，近期是出台退休年齡調整方案的一個(ge) 窗口期。提升退休年齡一般都會(hui) 招致反對的聲音，本屆政府以對國家和民族負責任的態度，權衡利弊，果斷出台調整方案，可以為(wei) 新一屆政府創造良好的執政環境。我們(men) 不能因為(wei) 有反對聲而錯過窗口期。

　　質疑者眾(zhong) 群體(ti) 矛盾是焦點

　　記者：為(wei) 什麽(me) 推遲退休年齡會(hui) 遭到那麽(me) 多的反對？

　　貢森：推遲退休年齡對公共部門等特定勞動力市場以及部分弱勢群體(ti) 的影響肯定是存在的，遇到反對聲音也在所難免。一些經合組織成員國就是在大規模遊行抗議聲中通過了有關(guan) 法案。

　　不可否認，在質疑聲中有一些誤解。比如，有的網民按照我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推算，男性退休人員的養(yang) 老金繳費年限長達35年，而領取年齡隻有13年，按照既有的待遇計發辦法，男性職工參保已經是賠本的買(mai) 賣了，再提高退休年齡就更不劃算了。這種推算很不科學，大幅度縮短了參保者的實際領取年限。首先，我國城鎮人口的平均預期壽命是76歲，不是全國人口平均的73歲。其次，達到退休年齡的人口平均壽命一般高於(yu) 新生兒(er) 平均預期壽命，即總人口的平均預期壽命。上個(ge) 世紀50年代我國城鎮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在50周歲，而退休年齡在50—60歲。最後，我國養(yang) 老金的計發辦法人為(wei) 延長了養(yang) 老金領取年限。在我國城鎮職工的參保繳費中，一部分錢納入社會(hui) 統籌，一部分計入個(ge) 人賬戶，如果參保者不到平均年齡就去世了，其遺屬可以支取死者個(ge) 人賬戶存款餘(yu) 額。

　　但是，整體(ti) 來看，絕大多數網民反對提高退休年齡的現象，確實值得我們(men) 深思。

　　記者：就您看來，為(wei) 什麽(me) 在國際上通用的做法引起了我國老百姓這麽(me) 強烈的反對？

　　貢森：我國的特殊性在於(yu) 調整退休年齡既要解決(jue) 代際矛盾還涉及到群體(ti) 矛盾。網上對“公務員退休工資是普通職工3倍”等問題的爭(zheng) 論，就是群體(ti) 矛盾的一種表現，盡管是單一的退休問題，但牽扯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和公務員激勵約束機製的建立等多個(ge) 方麵。因此，雖然調整退休年齡很急迫，但也要很慎重。

　　記者：網絡上議論“公務員享有3倍退休工資”，這是否合理？

　　貢森：其實業(ye) 內(nei) 比較認同的說法是2倍。可以說，這一待遇差距有其合理性，在某種程度上又是不合理的。但這與(yu) 我們(men) 最初的製度設計有關(guan) 。

　　改革之初，公務員和企業(ye) 職工享受的待遇相差不多。隨著市場經濟的推進以及企業(ye) 利益的分化，政府為(wei) 保證職工福利，鼓勵企業(ye) 在基本養(yang) 老保險之外為(wei) 員工建立補充養(yang) 老金。但目前除了公務員係統，補充養(yang) 老金隻在一些大中型的國有企業(ye) 或外資企業(ye) 裏才有，廣大中小企業(ye) 因為(wei) 利潤較低，對補充的這一部分很難承擔，多數企業(ye) 員工就沒有補充養(yang) 老金，於(yu) 是便產(chan) 生了這樣一種差別。簡單地理解，公務員的退休金是旱澇保收的，其2倍的退休金既包括國家作為(wei) 公共服務提供者支付的基本養(yang) 老金，又包括國家作為(wei) 用人單位發放的補充養(yang) 老金。

　　記者：為(wei) 何公務員一分錢不交，而企業(ye) 職工要交納工資收入的28%，這是否合理？

　　貢森：我國企業(ye) 基本養(yang) 老保險的繳費占職工工資的28%左右，其中用人單位和職工個(ge) 人分別承擔20個(ge) 百分點和8個(ge) 百分點。對於(yu) 公務員來說，其退休金來自財政預算，是獨立於(yu) 企業(ye) 基本養(yang) 老保險的。如果公務員的用人單位也要繳納20%，相當於(yu) 將資金從(cong) 財政的左口袋轉到右口袋，因此有人認為(wei) 無此必要。由此來看，公務員與(yu) 企業(ye) 職工兩(liang) 個(ge) 群體(ti) 在繳費上的差距是個(ge) 人承擔的工資收入的8%，前者不繳，而後者要繳。這一差距是否合理，取決(jue) 於(yu) 一個(ge) 社會(hui) 對公務員素質和行為(wei) 是否有特殊要求。

　　對於(yu) 公務員的特殊性，國際上有兩(liang) 方麵的理論。一種特殊性理論認為(wei) ，國家為(wei) 了吸引人才，必須要保證公務員獲得不低於(yu) 社會(hui) 私人部門同等資曆雇員的待遇，特別是與(yu) 大中型企業(ye) 管理和技術人員同等的待遇；另一種理論認為(wei) ，公務員被要求遵循更高的道德約束、承擔更高的責任，所以應享有更高的待遇。

　　我國是一個(ge) 有著“學而優(you) 則仕”傳(chuan) 統的國家，並且近年來公務員考試競爭(zheng) 很激烈，大量優(you) 秀人才進入公務員隊伍，必然會(hui) 導致公務員的整體(ti) 待遇明顯高於(yu) 社會(hui) 平均水平。但現在的問題是，因為(wei) 對權力的約束機製還沒有得到有效建立，有些部門、有些人享受了較高的待遇，卻沒有表現出相應的職業(ye) 道德修養(yang) ，這就造成了老百姓意見比較大。

　　記者：有人認為(wei) 我國的老齡化程度不算高，但社會(hui) 保險繳納比例卻高於(yu) 很多發達國家，這如何解釋？

　　貢森：我國城鎮企業(ye) 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的繳費比例高達28%，與(yu) 很多發達國家相比，確實偏高。主要因素有兩(liang) 個(ge) 。一是我國實行的是部分積累式籌資辦法，現在就業(ye) 者既要繳費供養(yang) 退休者，還要繳費存入個(ge) 人賬戶等到個(ge) 人年老時支付，這就是所謂的“雙重負擔”。二是盡管我國總人口的老齡化水平並不算高，但是由於(yu) 年輕力壯的農(nong) 民工不願參加城鎮企業(ye) 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導致體(ti) 製內(nei) 實際參保者的老齡化程度很高。

　　我國有將近一億(yi) 農(nong) 民工不參保，一方麵是他們(men) 沒有這種意識，另一方麵是各種因素導致他們(men) 覺得不劃算，所以不願意繳納。一些地方試行將社保繳費與(yu) 多種社會(hui) 福利捆綁掛鉤的做法，以調動農(nong) 民工參保的積極性。這就可能加劇了另一個(ge) 群體(ti) 矛盾：城裏人是否願意跟農(nong) 民工同等分享就業(ye) 機會(hui) 、教育機會(hui) 、保障房，乃至低保救助？這就涉及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戶籍製度改革、財政體(ti) 製改革等重大問題。

　　總之，對於(yu) 發達國家來說，調整退休年齡是一個(ge) 單純的代際矛盾問題；而在我國，這卻是一個(ge) 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係統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jue) 需要統籌協調，不能單打獨鬥，需要縝密設計，精心組織。而我們(men) 麵臨(lin) 的挑戰是沒有太多時間精雕細作，更為(wei) 稀缺的是我們(men) 還沒有在不同職業(ye) 人群之間、代際之間以及城鄉(xiang) 之間建立廣泛的社會(hui) 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