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經濟增長的成果可以公平地分配到不同階層時，這個(ge) 社會(hui) 的發展是可持續的，其內(nei) 部狀態是良性的。收入分配不公不僅(jin) 使收入兩(liang) 極分化，也使收入流動性僵化，也就是說，富人愈富，窮人愈窮，窮人要變成富人的夢想更加遙不可及。

　　如何解決(jue) 收入分配不公？如何使窮人更有可能脫貧致富，進入更富有階層？長年在收入分配和貧困領域進行田野調查的學者李實盡抒己見。

　　收入分配不公加劇貧困

　　CBN：中國有句古話叫“不患寡，患不均”，收入分配曆來是人們(men) 關(guan) 注的焦點。但是“寡”和“不均”都不是好事。您的研究領域是收入分配與(yu) 貧困，這兩(liang) 者之間到底是什麽(me) 樣的關(guan) 係？

　　李實：應該說收入分配不公是導致貧困的重要原因之一。近三十年來，中國在發展經濟擺脫貧困方麵成績很大，也贏得了國際聲譽，但是貧困問題仍然很嚴(yan) 峻。按照中國的扶貧標準，現在中國的貧困人口在4000萬(wan) 人左右。按照每天2美元的國際標準，中國應該有近1億(yi) 窮人。而在貧困線之上附近，達不到平均收入水平的易於(yu) 陷入貧困的人口約在2億(yi) 人。

　　中國在未來5到10年，麵臨(lin) 著艱巨的反貧困任務。貧困的狀況和變化與(yu) 兩(liang) 個(ge) 因素有關(guan) ，一個(ge) 是收入增長，一個(ge) 是收入分配。收入增長成果如果不能公平地分配到各個(ge) 人群中就會(hui) 導致更多貧困。所以解決(jue) 收入分配問題不僅(jin) 要解決(jue) 分配不公問題，更重要的是要與(yu) 反貧困聯係在一起。

　　CBN：怎樣聯係在一起才能有效地減少收入分配差距？

　　李實：政府製定合適的反貧困戰略，並通過各種再分配政策使得貧困人口的收入逐步增加。現在中國麵臨(lin) 一個(ge) 對貧困認識的轉變問題。過去中國的反貧困戰略主要針對絕對貧困，現在通過多年努力，絕對貧困人口的生活水平在不同程度得到改善。全國城鄉(xiang) 每年有7000多萬(wan) 人可以享受低保。在這樣一個(ge) 背景下，中國的反貧困戰略重點要轉移到解決(jue) 相對貧困上。這對於(yu) 縮小收入差距意義(yi) 重大。

　　“窮二代”成社會(hui) 隱憂

　　CBN：收入分配領域問題非常多，無論是天量的灰色收入還是壟斷行業(ye) 的超高收入，往往都引起全社會(hui) 的熱議。您認為(wei) 目前收入分配領域最關(guan) 鍵的問題是什麽(me) ？

　　李實：一個(ge) 值得關(guan) 注的現象是低收入者的收入增長在放慢，而高收入者收入增長相對加快。這使得收入分配差距在持續擴大。根據統計，2007年中國基尼係數已經達到0.47左右，這在全世界也屬於(yu) 比較高的。收入分配差距中比較突出的就是城鄉(xiang) 之間、行業(ye) 之間、不同群體(ti) 之間收入差距過大。

　　CBN：這樣的話豈不是差距更加大？本來人們(men) 會(hui) 有期望，今天的窮人可能成為(wei) 明天的富人。

　　李實：是的。在一個(ge) 理想的社會(hui) ，由於(yu) 機會(hui) 均等，不同人群會(hui) 因為(wei) 家庭、曆史的原因存在收入差距。這些先天的差距可以通過市場的公平競爭(zheng) 得到修補。但是現在，我們(men) 還沒有達到這樣的狀態。

　　富人由於(yu) 先天有優(you) 勢，占有的資源條件更佳，因此容易更富。而窮人則因為(wei) 諸多不利條件變得更窮或者持續貧困。這就使得收入流動性出現僵化的狀態，使得不同收入等級的改變更加困難。

　　收入流動性是用以考量一段時期人群收入狀態變化的指標。還有一個(ge) 更長期的研究，就是代際之間的收入傳(chuan) 遞性。西方這類研究做得較多，我們(men) 因為(wei) 受到數據的限製做得比較少。就是說，父親(qin) 收入高，兒(er) 子可能收入也高。反之亦然。

　　CBN：這就是社會(hui) 非常關(guan) 注的“富二代”和“窮二代”。貧窮的遺傳(chuan) 和繼承，這是件可怕的事。

　　李實：是的，最大的問題是下一代的問題。說到“窮二代”，有兩(liang) 個(ge) 群體(ti) 值得關(guan) 注，一個(ge) 是農(nong) 民工子弟。第一代農(nong) 民工對公平感追求並不強，能從(cong) 農(nong) 村出來就覺得不錯了。目標是為(wei) 了孩子，願意自己多吃苦，沒有更高的追求。但下一代不同了，他在城市長大、接受教育，會(hui) 形成一套與(yu) 城市居民相同的價(jia) 值觀，但實際情況比較糟糕，他常常感到自己在城市中是二等公民。這是很大的一個(ge) 群體(ti) ，有群聚性，而且試圖改變現狀。這批孩子現在處於(yu) 就學階段，再過5~10年就要進入勞動力市場。

　　另一個(ge) 群體(ti) 是城市中的低收入群體(ti) 、弱勢人群。由於(yu) 代際的收入傳(chuan) 遞性，父母下崗失業(ye) ，孩子畢業(ye) 後可能也找不到工作，這樣就形成了一個(ge) 下層社會(hui) 。雖然現在沒有統計數字，這批人數量也是可觀的。

　　CBN：怎樣才能有效地改善他們(men) 的收入狀況，使他們(men) 脫離貧窮代際遺傳(chuan) 的慣性？

　　李實：一個(ge) 有效的辦法就是增加他們(men) 的人力資本積累，通過提供教育、培訓等提高他們(men) 的綜合能力，使得他們(men) 能夠獲得更多更好的就業(ye) 機會(hui) 。

　　其次就是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建立較好的社會(hui) 保障，這對於(yu) 減少貧困、縮小收入差距、緩解社會(hui) 矛盾非常重要。

　　另外一個(ge) 值得一提的就是想辦法解決(jue) 貧困兒(er) 童的營養(yang) 問題。我最近參加了一個(ge) 兒(er) 童發展與(yu) 貧困的會(hui) 議。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hui) 組織的農(nong) 村小學生營養(yang) 幹預項目表明，兒(er) 童的營養(yang) 狀態與(yu) 其之後的學習(xi) 、就業(ye) 等有較強的相關(guan) 性。發達國家為(wei) 了促進兒(er) 童發展，都實行兒(er) 童補貼“CHILD BENEFIT”社會(hui) 福利項目，一些西方學者認為(wei) 這些項目，在幫助貧困兒(er) 童得到適當的營養(yang) 和早期發展方麵效果明顯，也建議中國政府借鑒這方麵的經驗。這項工作在中國還沒有正式展開，隻是有一些小範圍的試點，下一步政府應該積極參與(yu) ，推進這項工作。

　　提高義(yi) 務教育也非常關(guan) 鍵。在一些邊遠貧困地區，教學質量非常差，孩子天天去上學，但是不知道學的是什麽(me) 。這樣他們(men) 將來就業(ye) 就很麻煩。現在每年大約都有400萬(wan) 到500萬(wan) 初中畢業(ye) 生直接進入勞動力市場。我們(men) 根據調研結果提出一個(ge) 建議：初中畢業(ye) 生在進入勞動力市場之前，由政府提供一年的免費職業(ye) 培訓，使得這些人能夠適應勞動力市場的需求。

　　“陷坑”裏的中產(chan) 階層

　　CBN：收入分配“兩(liang) 頭小、中間大”被認為(wei) 是相對穩定的結構。但是現在對於(yu) 中產(chan) 階層這個(ge) 概念還有很多模糊的認識。到底中產(chan) 階層指的是誰？在中國有多大的比例？

　　李實：中產(chan) 階層確實是一個(ge) 比較模糊的概念，它包括收入水平，也包括生活方式等。但無論怎麽(me) 說，就像相對貧困一樣，中產(chan) 階層是個(ge) 相對的概念，無論什麽(me) 社會(hui) ，總有一部分人的收入水平是處在中間狀態。中國因為(wei) 城鄉(xiang) 差別大，所以在中產(chan) 階層統計的時候麵臨(lin) 一個(ge) 問題：到底是從(cong) 城市還是從(cong) 全國來考察這個(ge) 概念？

　　如果從(cong) 城市來說，根據我們(men) 的估算，高收入階層占約10%，中產(chan) 階層占約40%，低收入階層占50%左右。但是從(cong) 全國來看，中產(chan) 階層就被大大稀釋了。根據我與(yu) 趙人偉(wei) 教授、羅楚亮教授最近的一篇論文，全國高收入階層占15%左右，中間階層占到10%左右，而低收入階層超過70%。這樣就存在一個(ge) 有趣的現象，在收入層級的中間存在一個(ge) 巨大的陷坑。我們(men) 說“中產(chan) 階層陷在坑裏”。這主要是因為(wei) 農(nong) 村人口太多，平均收入很低，使得中間階層的比例大大降低。

　　CBN：一般認為(wei) 中產(chan) 階層對社會(hui) 能起到安全閥的作用。如何使在陷坑裏的中產(chan) 階層更快地壯大起來？

　　李實：根據上麵的描述，數量最大的是低收入群體(ti) 。15%的高收入階層很難後退到中產(chan) 階層，隻有一個(ge) 對策，就是低收入人群慢慢轉化成中產(chan) 階層。這需要一兩(liang) 代人的時間。通過教育、培訓等方式增加他們(men) 的人力資本積累慢慢實現轉變。比如現在農(nong) 民工中，有70%是初中畢業(ye) ，如果這一批人，能有三分之一接受大學教育，三分之一接受職業(ye) 教育，那麽(me) 他們(men) 可能是將來中產(chan) 階層的後備軍(jun) 。

　　收入分配改革亟待共識

　　CBN：現在各界都在期盼發改委醞釀了多年的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出台，但是從(cong) 我了解的情況看，好像情況並不樂(le) 觀。據說在如何改革收入分配製度方麵還沒有形成共識。您了解的情況是怎樣的？

　　李實：現在收入分配問題需要解決(jue) 已經形成共識。但是在解決(jue) 方式上確實意見不同。比如是不是要加大再分配政策調整收入的力度？有人讚成，有人就擔心影響經濟增長，造成效率損失。比如要不要提高個(ge) 人所得稅稅率，就有不同意見。要不要引進新的稅收手段，比如遺產(chan) 稅、物產(chan) 稅，意見也不統一。

　　但是，如果在這些具體(ti) 的問題上不能達成共識，那麽(me) 前麵的共識也就沒有意義(yi) 了。

　　CBN：在這一片意見不統一當中，中國收入分配狀況改變的前路到底如何？改變真的就這麽(me) 難？

　　李實：未來政策取向和政策有效性很大程度取決(jue) 於(yu) 經濟增長。經濟保持高速增長，就業(ye) 就不會(hui) 有問題。增加就業(ye) 就有助於(yu) 縮小收入差距。而且經濟增長，政府會(hui) 有更多財力來解決(jue) 收入分配差距問題。

　　在現有利益格局之下，很難對存量財富進行改變。但可以在增量的一部分中，增加再分配手段的力度。比如在近幾年增加的教育經費中，很大一部分用在農(nong) 村教育中。

　　所以說，收入分配差距的改變可能是一個(ge) 漸進的過程。漸進方式不會(hui) 帶來更多的矛盾衝(chong) 突，但是效果比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