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yu) 經濟學家最為(wei) 淺薄的批評莫過於(yu) 他們(men) 隻關(guan) 心效率而不關(guan) 心公平。事實上，如果你承認不公平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wei) （收入）不平等，那麽(me) ，關(guan) 於(yu) 不平等的測量、成因及其影響，最重要的研究工作都是經濟學家完成的。

　　一個(ge) 更為(wei) 嚴(yan) 重的誤解是，人們(men) 將對於(yu) 效率和平等的追求對立起來，認為(wei) 隻有對於(yu) 平等的追求才體(ti) 現了一種公正的價(jia) 值觀。由此，人們(men) 認為(wei) 犧牲點效率也不要緊，可以借助於(yu) 政府的幹預來減少不平等，這為(wei) 日益增長的帶有偏向性的政策（如補貼）找到了借口。而實際的情況卻是，政府幹預往往會(hui) 造成更多的不平等，結果是效率與(yu) 平等兩(liang) 者兼失。

　　當前的中國就處在這樣一種狀態下，政府的一些政策正在造成經濟的扭曲，既不利於(yu) 效率，也不利於(yu) 平等。很多人在談收入不平等時，忘記了一個(ge) 基本的事實，那就是，中國收入不平等的最重要的構成部分，以及收入差距上升的主要來源，都是城鄉(xiang) 間的收入差距。廣為(wei) 受到關(guan) 注的地區之間的收入差距，也主要是因為(wei) 欠發達地區農(nong) 民在人口中比重更高，在計算平均收入時，欠發達地區的平均收入受此影響而被大大壓低，這本質上還是城鄉(xiang) 收入差距問題。如果不是因為(wei) 城鄉(xiang) 收入差距，中國地區間的收入差距就會(hui) 有一大半消失了。

　　城鄉(xiang) 間收入差距難以縮小的重要原因，就是因為(wei) 戶籍等製度阻礙了農(nong) 村勞動力向城市工業(ye) 部門的轉移。普通百姓隻注意到政府在加大對於(yu) “三農(nong) ”的補貼，並為(wei) 之叫好，但是人們(men) 卻忽略了一點，如果勞動力流動更為(wei) 自由，城鄉(xiang) 間差距就不會(hui) 那麽(me) 大，而這個(ge) 狀況也是政策造成的。

　　阻礙勞動力流動的另一個(ge) 嚴(yan) 重後果是扭曲資本和勞動之間的收入分配。當中國的第二產(chan) 業(ye) 和第三產(chan) 業(ye) 在GDP中已經占有90%的時候，中國的農(nong) 村人口仍然占到一半。農(nong) 業(ye) 勞動生產(chan) 率提高不快，就會(hui) 製約外出打工者的工資增長速度，相應提高工業(ye) 部門資本所得的比重。政府注意到了勞資之間的分配問題，試圖通過加大工會(hui) 建設力度和推進集體(ti) 工資協議來提高勞動者的地位，其實，更重要的是通過改革加快農(nong) 村勞動力向城市的轉移，從(cong) 而提高農(nong) 村部門的生產(chan) 率，並進而提高進城農(nong) 民的工資要求。相比建工會(hui) 而言，勞動力稀缺性的提高是更為(wei) 根本的提高勞動者地位的途徑。

　　上麵說的道理總結起來有這樣一層意思：一些政策扭曲對平等和效率均有負麵影響，去除這些政策扭曲才是兼顧平等與(yu) 效率的正解。事實上，寄希望於(yu) 政府幹預來解決(jue) 收入分配問題乃緣木求魚。政府要做事，就要有錢，而日益提高的政府支出占GDP的比重，本身就是勞動收入在國民收入中所占比重下降的一個(ge) 反映。反過來說，當政府在國民收入中越拿越多的時候，錢是不是真的被用來縮小收入和福利的不平等了呢？也未見得。研究發現，政府支出中的轉移支付有相當的部分隻是用來養(yang) 了更多吃財政飯的人，這一現象在西部更為(wei) 明顯。

　　請注意，到目前筆者仍然在講“不平等”，而沒有說“不公正”。經濟學家謹慎地使用“不公正”這個(ge) 詞，是因為(wei) “公正”本身是一個(ge) 缺乏共識的概念，經濟學家對此類概念之爭(zheng) 沒有太多發言權。而“不平等”是可以測量的，相對來說，經濟學家更關(guan) 心收入不平等是否對於(yu) 經濟發展與(yu) 社會(hui) 和諧產(chan) 生了負麵影響。迄今為(wei) 止，大多數的理論和經驗研究都發現，收入不平等的確不利於(yu) 經濟增長，也不利於(yu) 增進健康、信任、幸福感等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指標。這樣，社會(hui) 就比較容易達成控製收入不平等的共識了。

　　收入差距是否會(hui) 引起社會(hui) 的不滿，還是要看收入的流動性。收入流動性簡單說來，就是窮人變成富人的機會(hui) 。美國收入差距大，社會(hui) 也有不穩定因素，但是總體(ti) 還是和諧的，他們(men) 就靠收入流動性高，“美國夢”的本質就是人人都有機會(hui) 。

　　中國的情況怎樣呢？從(cong) 數據上來看，當代中國居民的收入流動性也還是比較高的，但值得警惕的是，中國的收入流動性正在下降。越來越多獲取收入的渠道都跟一些難以改變的東(dong) 西有關(guan) ，比如說家庭背景、行政權力、戶籍，這些身份把普通人獲取更高收入的渠道限製住了。當下流行的“富二代”、“官二代”和“農(nong) 二代”這些詞，反映的就是人們(men) 對於(yu) 收入流動性下降的不滿。

　　隻有帶有不公正性質的不平等才是真正有害的。筆者最近有一項研究討論了跟身份有關(guan) 的收入差距如何影響到人的幸福感。我們(men) 把收入差距區分為(wei) 兩(liang) 類，一類是同一城市內(nei) 部當地居民和外來移民之間的收入差距，我們(men) 發現這個(ge) 與(yu) 身份有關(guan) 的收入差距越大，人們(men) 越是不滿。另一類是和身份無關(guan) 的收入差距，它是能提高人的滿意度的，因為(wei) 人人都有希望獲得與(yu) 身份無關(guan) 的高收入。這項研究要說的道理是，不平等本身並不一定是壞事，有害的是與(yu) 身份有關(guan) 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才意味著不公正，意味著高收入與(yu) 特定的人群無關(guan) 。在我們(men) 身邊，有些不公正恰恰與(yu) 錯誤的政策有關(guan) 。

　　（作者單位：複旦大學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