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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劍:地方政府與銀行:危機重來?

發稿時間:2012-01-05 00:00:00   來源:南風窗   作者:袁劍

  自1978年kaiyun官方地址之後,中國的經濟重心下移,各級地方政府在整個(ge) 經濟活動中開始扮演十分活躍的角色。雖然,央企在1990年代末期的崛起,引發了中國整個(ge) 經濟在結構上的某種變化,但從(cong) 整體(ti) 上,各級地方政府仍然是經濟活動的核心,是中國經濟增長第一號的組織者與(yu) 參與(yu) 者。在這個(ge) 意義(yi) 上,中央政府常常掛在嘴邊的所謂宏觀調控,實際上經常是在調控地方政府。

  土地財政的誕生

  組織經濟活動,必然要有掌握和調動要素資源的能力。在1990年代初期,由於(yu) 國有銀行的負責人屬於(yu) 當地政府管轄,銀行便成為(wei) 地方政府予需予取的出納部門。這種格局在1990年代初期,引發了巨大的經濟混亂(luan) 。於(yu) 是,中央收了銀行權力,算是初步厘清了地方政府與(yu) 銀行的關(guan) 係。

  不過,既然是經濟活動的組織者,地方政府就不能為(wei) 無米之炊。幾經博弈,苦思冥想之下,地方政府終於(yu) 探索出了一條比銀行還銀行的“發財”捷徑:土地。在新世紀開啟之後,土地成為(wei) 地方政府手上的一張王牌,是他們(men) 在組織經濟活動方麵一件法力無邊的秘密武器。有人將此概括為(wei) 所謂土地財政,但顯然隻說對了一半。對於(yu) 地方政府來說,土地不僅(jin) 是財政,而且是金融,甚至是貨幣發行權。土地,幾乎撬動了所有的社會(hui) 資本。經過多年拉鋸,繞了一大圈之後,地方政府終於(yu) 由土地突破,重新獲得了某種金融控製權。有了這一切,地方政府實際上就成為(wei) 了中國經濟增長名至實歸的發動機,而中國經濟之禍福皆由此而生。

  在土地市場上,地方政府完全壟斷了一級市場,這就讓他們(men) 得以進行壟斷性定價(jia) ,並操縱土地價(jia) 格的飆漲。說白了就是,在一定時期,地方政府想要多少價(jia) 格就要多少價(jia) 格,想讓土地怎麽(me) 漲就怎麽(me) 漲,直到土地價(jia) 格被推升到消滅了絕大部分最終需求為(wei) 止。

  地方財政對土地的高度依賴,使得地方政府具有強大的製造房地產(chan) 泡沫的動機,其中道理人盡皆知:地價(jia) 越高,地方賣地收入越多;房地產(chan) 消費者及投資者越恐慌,交易就越暢旺,政府的稅收就越多。不幸的是,他們(men) 不僅(jin) 有動機而且有能力、有手段。在嚐到甜頭之後,地方政府對地產(chan) 泡沫就完全上癮了。各地政府爭(zheng) 先恐後,紛紛效仿。在中國諸多大中城市,賣地收入普遍占到了地方財政收入的1/3強。在全國範圍內(nei) ,2009年,中國賣地收入達到1.5萬(wan) 億(yi) 元,相當於(yu) 地方財政總收入的46%,而這一數據在一年之後的2010年更是猛然升高到2.7萬(wan) 億(yi) 元,增幅近一倍。如果算上房地產(chan) 行業(ye) 衍生出的相關(guan) 稅收,房地產(chan) 就已經遠遠不止是地方經濟的命脈,而儼(yan) 然是中國經濟的命脈。足見地方政府對房地產(chan) 依賴之深,寄望之切。毫無疑問,這也將是中國經濟的命門所在。

  不僅(jin) 如此,中國各級地方政府不僅(jin) 將土地直接賣給各類開發商以圖利,還大量通過地方融資平台將土地抵押給銀行,直接套取巨額現金。2009年之後,地方融資平台更是大行其道,在地方政府的資金來源中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據最早指出地方融資平台嚴(yan) 重問題的美國西北大學助理教授史宗瀚先生的統計:2004~2009年底地方投資機構的借貸總規模為(wei) 1.6萬(wan) 億(yi) 美元左右。這個(ge) 數字已經占2009年中國GDP的1/3,更遠遠超過了政府的賣地收入。既然土地不僅(jin) 能賣給開發商,而且還能直接賣給銀行,地方政府吹大房地產(chan) 泡沫的動機就變得極其強大。

  地方政府的債(zhai) 務危機

  荒唐的事情是,地方政府在這個(ge) 遊戲中幾乎沒有任何風險,是一個(ge) 淨收益者,因為(wei) 無論是直接從(cong) 銀行抵押出來的錢,還是開發商從(cong) 銀行借貸出來買(mai) 土地最後奉送給地方政府的錢,地方政府都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風險全部集中在銀行,或者幹脆說集中在對金融係統風險負最後責任的中央政府。在這樣一個(ge) 風險與(yu) 收益完全不對稱的遊戲之中,地方政府唯一要幹的,就是竭盡所能推高土地價(jia) 格,在短期內(nei) 實現可支配現金流的最大化。

  這個(ge) 遊戲中還有一個(ge) 關(guan) 鍵的參與(yu) 者,那就是銀行——更準確地說是國有銀行。作為(wei) 為(wei) 風險定價(jia) 的專(zhuan) 業(ye) 機構,銀行本來會(hui) 自我約束,按照項目本身的風險做出商業(ye) 判斷。然而,情況完全不是這樣。花費巨大成本改製據稱獲得巨大成功的中國國有銀行,顯然還沒有建立起一套長期的責任約束機製。那些看上去像銀行家的負責人們(men) ,實際上仍然是隨時等待升遷的官員。相當悖謬的是,改製上市之後的中國國有銀行卻具備了追求短期利潤最大化的動力。給地方政府貸款,顯然絕佳地契合了中國銀行家獨特的責任約束機製。知道這一切,我們(men) 就太容易理解地方融資平台為(wei) 什麽(me) 門庭若市,各類銀行為(wei) 什麽(me) 趨之若鶩了。在1990年代被強行拆散的地方政府與(yu) 銀行的聯姻,卻在新世紀被土地更加緊密地捆在了一起。

  正是在地方政府主導,國有銀行緊密而默契的配合之下,中國嚴(yan) 重高估的土地及住房價(jia) 格泡沫越燒越旺、直到今天變得難以收拾。從(cong) 任何角度看,中國的房地產(chan) 價(jia) 格都已經嚴(yan) 重背離其可能的未來收益以及普通人的消費能力——這對應於(yu) 房地產(chan) 的投資品屬性和消費品屬性。

  在中國房地產(chan) 市場上,我們(men) 經常聽到的一種雄辯是:政府的利益所在,難道會(hui) 讓房地產(chan) 下跌嗎?政府的力量的確可以延長泡沫的時間,但很難阻止其破裂。相反,政府的力量會(hui) 加大市場的非理性程度,放大其調整的壓力。既然房地產(chan) 給地方政府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收益,一旦房地產(chan) 泡沫翻轉,地方政府所受到的傷(shang) 害也可能且深且巨。這種情況實際早已預演過一次。在中國房地產(chan) 陷入低迷的2008年,全國各主要城市的土地出讓金普遍下滑了50%,有些地方甚至下降90%,在那個(ge) 時候,我們(men) 聽到的,是地方財政的一片叫苦之聲。

  以土地收入占地方財政的比例,房地產(chan) 的低迷將嚴(yan) 重影響地方財政的開支。請注意,在2008年,中國房地產(chan) 僅(jin) 僅(jin) 是低迷。而如果是泡沫破裂,那麽(me) 與(yu) 房地產(chan) 泡沫相關(guan) 的一切收入下降都可能是非線性的。而隨著土地價(jia) 值的大幅重估,地方融資平台的債(zhai) 務負擔將變得異常沉重,導致地方政府的破產(chan) 也絕不是什麽(me) 不可想象的事情。在這個(ge) 時候,如果實體(ti) 經濟同步下滑甚至劇烈下滑的話,稅收減少,地方政府收入就可能陷入短暫枯竭。土地出讓金本來就是透支未來的土地租金收益,現在越多,以後就越少。中國地方債(zhai) 務的數字很難準確計算,據中國銀監會(hui) 統計:“從(cong) 地方平台公司貸款債(zhai) 務與(yu) 地方政府財力對比看,債(zhai) 務率為(wei) 97.8%,部分城市平台公司貸款債(zhai) 務率超過200%。”顯然,房地產(chan) 如果崩潰,地方政府幾乎立即會(hui) 陷入債(zhai) 務危機。

  可以斷定,房地產(chan) 泡沫的破裂將會(hui) 給地方政府立即帶來嚴(yan) 重的困境。可以預計的是,如果房地產(chan) 泡沫破裂,地方政府興(xing) 辦的大量工程將會(hui) 由於(yu) 現金流問題而擱淺,更為(wei) 重要的是,作為(wei) 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ge) 最為(wei) 關(guan) 鍵的發動者和組織者,地方政府在推動經濟增長方麵的功能將會(hui) 癱瘓,曾經推動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高投資法寶就會(hui) 成為(wei) 無源之水。

  如果隻是個(ge) 別地方政府出現這個(ge) 問題,中央政府目前的財力可以集中予以救助,但筆者相信,一旦房地產(chan) 崩潰,地方政府的財務困境將是普遍的。這個(ge) 時候,中央政府的財力恐怕就會(hui) 捉襟見肘,顧不過來了。在中國的體(ti) 製中,地方政府的負債(zhai) 本質上仍然是國家負債(zhai) ,當地方政府無法還債(zhai) 的時候,其債(zhai) 務必然上移,而顯性化為(wei) 國家債(zhai) 務,到那個(ge) 時候,中國看上去十分安全的負債(zhai) 比率恐怕就不那麽(me) 安全了。

  銀行的風險

  由於(yu) 事權的下移,地方政府的開支是具有某種剛性特征的。如果地方財政陷入危機,將迫使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又一次回到談判桌前,而中央政府與(yu) 地方政府權力重新劃分的契機也就到來了。這可能是中國政治及社會(hui) 結構最為(wei) 重要的調整,而由此衍生的一係列變化,其意義(yi) 之深遠無論怎樣估計都不過分。如果我們(men) 不健忘的話,目前這種地方與(yu) 中央的分權體(ti) 製,是在1990年代初期經濟困難時與(yu) 一個(ge) 個(ge) 地方談判出來的。這個(ge) 體(ti) 製支撐了中國前麵將近15年的經濟表現。而另外一個(ge) 相當肯定的結果是,中國各級政府與(yu) 企業(ye) 長期維持的蜜月將會(hui) 結束,各種稅收將會(hui) 日趨沉重。

  目前的房地產(chan) 泡沫既然是地方政府與(yu) 銀行合力促成的,那麽(me) 毫不意外的是,房地產(chan) 泡沫的破裂將地方政府拖下水的同時,也會(hui) 把中國的銀行業(ye) 拖下水。中國的銀行管理者們(men) 一直以一貫的樂(le) 觀調門告訴大家,中國的銀行業(ye) 是安全的。但他們(men) 對情況的估計顯然並不充分。已經廣為(wei) 人知的地方融資平台就是明顯的軟肋。誠如前述,地方融資平台大多是以嚴(yan) 重高估的土地價(jia) 格作為(wei) 融資抵押的。當土地價(jia) 格崩潰,抵押物將會(hui) 嚴(yan) 重貶值。實際上,一些地方融資平台完全就是靠欺騙手法套取銀行貸款的。中國金融監管部門的一份調查顯示,在某地,有近半的“平台”經營活動現金流為(wei) 零或負值。而這些欺騙手法甚至在現在就已經露出了馬腳,有銀行的負責人披露:不少地方政府平台已經出現擔保不兌(dui) 現、逾期不還的情況。

  中國銀行業(ye) 麵臨(lin) 的風險,顯然遠遠不止是來自地方融資平台。誠如前述,地方融資平台不過是中國房地產(chan) 的一環,如果整個(ge) 房地產(chan) 崩潰,銀行所麵臨(lin) 的風險將被驟然放大。開發商貸款、按揭貸款的風險也將被連環引爆。有一種非常教條的觀點認為(wei) ,中國銀行沒有像日本銀行業(ye) 那樣購買(mai) 大量房地產(chan) ,所以房地產(chan) 崩潰不會(hui) 引發銀行業(ye) 的危機。但事實卻是,中國的國有銀行通過地方政府這個(ge) 自家人購買(mai) 了大量的房地產(chan) 。換言之,中國國有銀行的資產(chan) 中隱含了大量的嚴(yan) 重高估的房地產(chan) 。

  在我看來,房地產(chan) 崩潰所帶來的風險僅(jin) 僅(jin) 是中國銀行業(ye) 在未來麵臨(lin) 的第一輪打擊,更為(wei) 嚴(yan) 重也更為(wei) 持久的打擊將來自中國的實體(ti) 經濟。憑借過去的經驗,那些沉澱在各種基礎建設比如港口、火力發電、高速公路、機場和高鐵中的中長期貸款,都被樂(le) 觀地認為(wei) 是可以通過經濟高速增長加以消化的,然而,高速經濟增長不可能永遠重複。一旦實體(ti) 經濟萎靡,這些貸款就可能變成中國銀行的一場夢魘。

  順便需要提及的是,這些貸款大多來自最近10年來在中國經濟中表現越來越活躍的所謂央企。與(yu) 地方政府一樣,中國規模越來越龐大的央企也是以軟約束著稱的。就目前中國銀行業(ye) 的情況看,我相信,中國的銀行將在泡沫破滅的打擊中幸存下來。但問題在於(yu) ,房地產(chan) 泡沫破滅隻是一係列重大變化的開始,初始條件的變化,可能會(hui) 引出一係列更為(wei) 重大的條件變化。如果這個(ge) 變化意味著實體(ti) 經濟本身的危機,那麽(me) 中國的銀行業(ye) 將肯定會(hui) 麵臨(lin) 第二輪、第三輪甚至更多輪的打擊。中國監管層近一兩(liang) 年來,不斷敦促中國銀行業(ye) 從(cong) 各種渠道持續補充資本金,也許多少是預感到了即將來到的壞賬衝(chong) 擊。

  在經濟體(ti) 係從(cong) 一個(ge) 狀態向另外一個(ge) 狀態切換或者說巨變的時候,所有假設條件都將變得麵目全非,而那些據此做出預測的,看上去十分精確的數據總是謬之千裏,貽笑大方。而經常出現的問題是,許多重要因素,當初根本就沒有被予以考慮。但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中國的國有銀行現有資本金恐怕都很難招架。作為(wei) 國有銀行的隱性擔保人,中央政府恐怕還得又一次出場演出。一位西方評論家非常精到地指出:政府是不斷運轉的泡沫超級周期的最後一根鏈條。從(cong) 理論上說,中國政府可以像1990年代救助銀行那樣如法炮製,再一次救銀行於(yu) 既倒。但所有人都清楚,這會(hui) 是以向全體(ti) 公民征收高額通脹稅為(wei) 代價(jia) 的。

  拜全球化及市場化改革之福,中國銀行與(yu) 地方政府過了10幾年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在不遠的未來,他們(men) 會(hui) 不會(hui) 再一次雙雙陷入像1990年代一樣的艱難時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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