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以來，浙江溫州、內(nei) 蒙鄂爾多斯、山東(dong) 青島、河南安陽、江蘇泗陽、廣東(dong) 東(dong) 莞、福建廈門和安溪、寧夏固原等地相繼爆出民間借貸資金鏈斷裂，老板欠債(zhai) “跑路”的事件，說明民間借貸風險暴露並不是個(ge) 別地區的局部現象。麵對風起雲(yun) 湧的民間借貸危局，如何從(cong) 源頭梳理民間借貸風險集中爆發的原因，並采取行之有效的應對之策，是擺在管理層麵前的一道迫切需要破解的難題。

　　融資政策持續收緊是導致民間借貸迅猛發展的根本原因

　　年初以來，央行通過頻繁上調存款準備金率，導致信貸資金持續收緊。今年1～3季度貸款累計增加5.68萬(wan) 億(yi) 元，同比少增5977億(yi) 元，其中，1季度平均月增貸款7500億(yi) 元，2季度下降至6400億(yi) 元，3季度進一步下降到5000多億(yi) 元左右。即使4季度仍能保持月增5000億(yi) 元的水平，全年新增信貸也不會(hui) 超過7.2萬(wan) 億(yi) 元，大幅低於(yu) 年初擬定的7.5萬(wan) 億(yi) 元的信貸調控目標，信貸增速也會(hui) 大幅下降至15％以下的較低水平。

　　不僅(jin) 信貸增速持續回落，而且其他融資渠道也明顯收緊。據人民銀行公布的統計數據，今年前三季度我國社會(hui) 融資規模為(wei) 9.80萬(wan) 億(yi) 元，比上年同期減少1.26萬(wan) 億(yi) 元。除人民幣貸款規模與(yu) 去年相比明顯減少之外，信托貸款（同比少增3924億(yi) 元）、銀行承兌(dui) 匯票（同比少增9843億(yi) 元）、企業(ye) 債(zhai) 券（同比少增1373億(yi) 元）、股票融資（同比少增113億(yi) 元）均出現了明顯減少，隻有外幣貸款（同比多增1849億(yi) 元）和委托貸款（同比多增5625億(yi) 元）相比去年有明顯增加。

　　正規融資渠道收緊後，各路企業(ye) 尤其是中小企業(ye) 紛紛到民間高利貸市場尋求資金支持，結果導致借貸利率高企，中小企業(ye) 不堪重負，老板紛紛“跑路”的危機局麵。

　　中小企業(ye) 融資增長悖論：數據不實還是另有隱情？

　　從(cong) 央行發布的相關(guan) 數據看，今年銀行係統對中小企業(ye) 的支持力度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大：截至今年6月末，全部金融機構中小企業(ye) 人民幣貸款餘(yu) 額20.1萬(wan) 億(yi) 元，比年初增加1.59萬(wan) 億(yi) 元，同比增長18.2%；其中，小企業(ye) 貸款餘(yu) 額9.7萬(wan) 億(yi) 元，比年初增加8659億(yi) 元，同比增長25.9%。中小企業(ye) 貸款餘(yu) 額占全部企業(ye) 貸款餘(yu) 額的比重比2008年、2009年和2010年末分別高3.7、2.5和0.6個(ge) 百分點。上半年，在所有4.17萬(wan) 億(yi) 新增貸款中，中小企業(ye) 新增貸款規模高達1.59萬(wan) 億(yi) 元，占企業(ye) 部門2.7萬(wan) 億(yi) 元新增貸款的60％左右，已經非常接近發達國家62％的平均水平。

　　盡管還沒有看到3季度中小企業(ye) 貸款增長的確切數據，但據一些公開信息推測，3季度中小企業(ye) 銀行貸款規模還在繼續增長。例如，人民銀行杭州中心支行發布數據稱，今年前三季度浙江省中小企業(ye) 貸款增量占全部企業(ye) 貸款增量的85%，其中小企業(ye) 貸款占全部企業(ye) 貸款增量的50.8％，都高於(yu) 上半年和去年同期水平。

　　上述官方數據所反映的中小企業(ye) 貸款增長情況可能因企業(ye) 類型界定問題而存在一定水分，但是，和曆史數據相比，今年中小企業(ye) 從(cong) 銀行係統獲得的資金量無疑好於(yu) 往年。那麽(me) ，問題來了：為(wei) 什麽(me) 今年中小企業(ye) 麵臨(lin) 的資金缺口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大呢？

　　房地產(chan) 調控政策可能是導致今年中小企業(ye) 資金緊張的最直接原因

　　自2010年年初，國家連續出台了一係列嚴(yan) 厲的房地產(chan) 調控政策，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通過收緊房地產(chan) 企業(ye) 的各條融資渠道（包括“銀信合作”貸款、商業(ye) 銀行貸款、債(zhai) 券、股票融資等），來“逼迫”其通過降價(jia) 銷售回籠資金的政策，這項政策使得房地產(chan) 企業(ye) 的融資渠道大為(wei) 收窄。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今年1～3季度，房地產(chan) 開發投資資金來源合計6.19萬(wan) 億(yi) 元，其中國內(nei) 貸款9749億(yi) 元，占比15.7％，比年初下降6.3個(ge) 百分點；利用外資679億(yi) 元，占比1.1％，比年初提高0.4個(ge) 百分點；自籌資金2.55萬(wan) 億(yi) 元，占比41.2％，比年初提高6.8個(ge) 百分點；其他資金（包括定金、預收款和個(ge) 人按揭貸款）2.6萬(wan) 億(yi) 元，占比41.9％，比年初下降1個(ge) 百分點。上述數據說明，今年以來，在房地產(chan) 開發投資資金來源中，國內(nei) 貸款占比不斷下降，而自籌資金占比不斷上升，與(yu) 此同時，國家希望達到的政策效果——“逼迫”開發商通過降價(jia) 銷售獲得開發投資資金的政策目標並未實現，定金、預收款和個(ge) 人按揭貸款在房地產(chan) 開發投資資金來源中的占比不但沒有大幅提高，反而出現下降。目前房地產(chan) 開發貸款（包括保障房貸款）增速已經由2010年初最高同比增長48.5％回落至3季度末同比增長3.7％的極低水平（遠低於(yu) 同期15.9％的平均貸款增速），前三個(ge) 季度房地產(chan) 債(zhai) 券融資和股票融資額幾乎為(wei) 零，“銀信合作”融資渠道早在2010年7月就被銀監會(hui) 叫停（2010年上半年，“銀信合作”融資渠道被叫停前，各類企業(ye) 通過該渠道獲得了大約2.2萬(wan) 億(yi) 元的融資額，其中大部分是房地產(chan) 企業(ye) 的融資），說明今年房地產(chan) 行業(ye) 整體(ti) 資金供應一直都非常緊張。

　　由於(yu) 資金供應緊張，為(wei) 維持項目開發的資金需求，房地產(chan) 企業(ye) （尤其是中小房地產(chan) 企業(ye) ）不得不加大在民間借貸市場的融資力度，而民間借貸市場一直都是中小企業(ye) （尤其是小微企業(ye) ）最重要的傳(chuan) 統融資來源（估計中小企業(ye) 85％左右的資金是通過民間借貸市場籌集的），由於(yu) 銀根持續收緊，民間資金池本就捉襟現肘，再加上房地產(chan) 企業(ye) 的強勢介入（在資金價(jia) 格上，多數中小企業(ye) 無法和高收益的房地產(chan) 企業(ye) 競爭(zheng) ），中小企業(ye) 資金供應陷入困境也就不足為(wei) 奇了。

　　從(cong) 溫州、鄂爾多斯等地的情況看，大多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的老板，是由於(yu) 參與(yu) 了房地產(chan) 投資或間接向房地產(chan) 企業(ye) 放貸而陷入困境的，而其主業(ye) 經營並未出現太大問題。由此，我們(men) 可以得出如下結論：近期顯現的全國性民間借貸危局，雖然根源出在偏緊的金融政策，但直接原因是由房地產(chan) 調控政策造成的。

　　中小企業(ye) 成本壓力持續上升是引發“跑路”潮的另一大原因

　　目前中小企業(ye) （包括大企業(ye) ）普遍麵臨(lin) 四項成本上升壓力：一是勞動力成本持續升高的壓力；二是民間高利貸市場融資成本不斷上升的壓力；三是國家稅費負擔過重的壓力；四是原材料價(jia) 格上漲的壓力。在上述四項成本上升的重壓下，中小企業(ye) 利潤空間被大幅壓縮，一方麵，由於(yu) 利潤率低，中小企業(ye) 在民間借貸市場無法和房地產(chan) 等高利企業(ye) 競爭(zheng) ，導致資金資源客觀上無法有效配置到中小企業(ye) 部門；另一方麵，中小企業(ye) 利潤率下降也會(hui) 極大挫傷(shang) 企業(ye) 家通過創新提高企業(ye) 贏利能力的動力。在高利率誘惑下，一部分中小企業(ye) 主甚至將主業(ye) 運營資金從(cong) 企業(ye) 抽離，加入到食利放貸者的行列，而沒有健康實業(ye) 支撐的高利貸市場是不可能長期存續的。因此，中小企業(ye) 成本壓力持續加重是導致“全民放貸”，民間借貸市場資金斷裂的另一大原因。

　　盡管溫州等個(ge) 別經濟發達地區出現了民間資本撤離實業(ye) 部門轉投房地產(chan) 、金融等服務業(ye) 部門的所謂產(chan) 業(ye) “空心化”現象，但絕不能把它看成是經濟向壞方向發展的前兆，更不能把它看成是引致此次民間借貸危局的主因。資本的本性是逐利的，民間資本轉投房地產(chan) 、金融等服務業(ye) 部門，正說明這些領域所提供的產(chan) 品和服務還存在相當大的供給缺口，即在這些服務業(ye) 領域還存在著超額壟斷利潤：民間資本轉投這些領域並不是一種倒退，而是中國產(chan) 業(ye) 結構向好方向發展的一種積極表現。因此，不要因為(wei) 民間借貸市場出了問題就對個(ge) 別地區出現產(chan) 業(ye) “空心化”現象憂心忡忡，以至施以政策予以打壓。相反，應對這種想象加以引導、培育和監管，使之成為(wei) 中國實現產(chan) 業(ye) 梯度轉移和結構升級的一部分。

　　民間借貸危機凸顯加快金融市場化改革的迫切性

　　此次溫州等地出現的民間借貸危機，主要表現為(wei) 在高息重壓下，個(ge) 別中小企業(ye) 或個(ge) 人資金鏈斷裂，企業(ye) 主“跑路”，以至引發連鎖反應，使得眾(zhong) 多受到牽連的企業(ye) 和個(ge) 人在生產(chan) 、生活等方麵陷入困境甚至出現企業(ye) 大麵積倒閉的現象。因此，直觀看，危機爆發的直接誘因是過高的利率。據報道，今年全國各地民間借貸利率普遍在年利20％～30％，最高能達到100％，高出央行規定的基準貸款利率3～8倍。民間借貸市場之所出現如此高息，主要有四個(ge) 原因：一是銀根收得過緊，小河有水大河滿，如果連大河的水都不滿了，小河哪來水？二是民間借貸市場信息嚴(yan) 重不對稱，結果導致借款方在資金出價(jia) 方麵存在很強的“逆向選擇”傾(qing) 向，以至將利率抬得很高；三是金融市場不發達，金融服務遠不能滿足經濟快速發展的需要，由於(yu) 資金供不應求，以至資金定價(jia) 偏高；四是民間借貸市場遊離於(yu) 體(ti) 製之外，缺乏相應法律法規的約束，加上監管缺位，必然會(hui) 引致高的交易成本（合約執行成本）。

　　以上四方麵的原因，除了貨幣政策收得過緊這個(ge) 原因之外，其他三方麵原因都和我國金融改革不到位、金融市場化程度不高有關(guan) 。如果能將民間借貸市場加以規範，並納入體(ti) 製內(nei) 進行監管，那麽(me) 信息不對稱問題必將得到有效解決(jue) ，交易成本過高問題也可得到很大改善；如果在銀行牌照發放方麵早日對內(nei) 資開放，那麽(me) ，大量存在於(yu) 地下的民間錢莊就可早日浮出水麵，成為(wei) 專(zhuan) 以中小企業(ye) 為(wei) 主要服務對象的社區性銀行或地區性銀行，金融服務短缺的難題就可得到有效化解。

　　有關(guan) 政策建議

　　基於(yu) 上述分析，在此給出如下政策建議：

　　1.對貨幣政策適當微調，使其由目前的偏緊狀態回歸“穩健”。目前貨幣政策偏緊的主要證據有四條：一是前三季度新增貸款偏低，如果按年初設定的7.5萬(wan) 億(yi) 元的年度新增信貸調控目標，4季度新增信貸規模應在1.53萬(wan) 億(yi) 元，即平均每月新增貸款應在6000億(yi) 元以上，而目前每月新增貸款隻有5000億(yi) 元左右；二是民間借貸利率和銀行貸款利率偏高，目前民間借貸年率普遍在20％以上，而1年期銀行貸款加權平均利率已接近8％，高出1年期貸款基準利率（6.56％）約1.4個(ge) 百分點，高出1年期存款基準利率（3.5％）約4.5個(ge) 百分點；三是目前貨幣M1、M2增速均已回落至中性增速範圍（14％～15％）的偏下位置，其中3季度末M1增速僅(jin) 為(wei) 8.9％，M2增速為(wei) 13％；四是同業(ye) 拆借月加權平均利率偏高（3季度同業(ye) 拆借月加權平均利率為(wei) 3.83％，高於(yu) 同期存款基準利率0.33個(ge) 百分點），銀行間市場流動性收得過緊，導致每月新增信貸規模（5000億(yi) 元左右）過低，要完成年初設定的全年新增貸款7.5萬(wan) 億(yi) 元的信貸目標，4季度單月信貸規模應控製在6000億(yi) 元以上。

　　考慮到4季度各月央票和正回購到期量較小，建議央行采取定向逆回購或適度下調存款準備金率等辦法向銀行間市場適度增加注入流動性（基礎貨幣），以使同業(ye) 拆借月加權平均利率回落至3％左右的較低水平，隻有這樣才能保證4季度單月新增信貸6000億(yi) 元左右的調控目標。針對目前中小企業(ye) 資金供應普遍偏緊的具體(ti) 情況，央行可考慮對中小企業(ye) 貸款實施差別存款準備金率政策，以鼓勵銀行在信貸額度分配上向中小企業(ye) 傾(qing) 斜。總之，隻有將目前總量偏緊的貨幣政策回調至“穩健”，中小企業(ye) 融資難的局麵才能得到根本扭轉。
 

　　2.尋找適當時機對房地產(chan) 調控政策作出微調。從(cong) 中長期看，通過切斷房地產(chan) 商資金來源來迫使其降價(jia) 銷售的政策是無效的。如果房地產(chan) 企業(ye) 長期麵臨(lin) 資金壓力，那麽(me) 它們(men) 就不會(hui) 買(mai) 地建房，在剛性需求約束下，供給沒有了，長期看房屋價(jia) 格隻可能上漲而不會(hui) 下跌。抑製房價(jia) 的可行策略隻能是通過加大廉租房和公租房的建設力度來壓低市場對未來商品房需求的預期。采取收緊融資渠道來迫使房地產(chan) 企業(ye) 降價(jia) 銷售的策略，短期內(nei) 很可能將房地產(chan) 企業(ye) 逼入民間借貸市場，與(yu) 中小企業(ye) 爭(zheng) 奪借貸資金，推高民間借貸利率，使中小企業(ye) 陷入困境。

　　3.加大減稅降費力度，減輕中小企業(ye) 成本上升壓力。目前中小企業(ye) 麵臨(lin) 勞動力成本持續上升，稅費負擔過重，融資成本過高和原材料上漲過快四重成本壓力。對於(yu) 勞動力成本上升壓力和原材料價(jia) 格上漲壓力，政府無法采取措施對其進行直接幹預，但對於(yu) 融資成本上升壓力和稅費負擔加重壓力，政府卻有較大政策施展空間。尤其在稅費減免方麵，可結合產(chan) 業(ye) 政策和就業(ye) 政策有針對性地製定相應減稅降費措施。

　　4.加大金融改革和開放力度，盡快將民間借貸行為(wei) 納入體(ti) 製內(nei) 管理。此次民間借貸危機凸顯出我國在金融改革和金融開放方麵還存在很大不足。對待民間自發出現的金融製度創新和服務創新，要采取改革的辦法對其進行疏導和規範，切忌一味采取“堵”的辦法予以壓製。一些新的金融服務形式之所以在民間出現，說明市場有需求，政府應因勢利導，滿足市場的需求。總之，要進一步加大金融改革和開放力度，盡快將民間借貸行為(wei) 納入體(ti) 製內(nei) 管理。

　　5.對當前民間借貸風險，既不能過分誇大，也不能置若罔聞。根據監管當局和研究機構估算的數據，我國民間融資規模大致在3萬(wan) 億(yi) 至5萬(wan) 億(yi) 之間，約占貸款總額的7％，因此，民間借貸市場規模並不大。即使在民間借貸問題比較嚴(yan) 重的溫州，老板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的也僅(jin) 是極個(ge) 別現象。目前民間借貸風險已經引起高層高度關(guan) 注，並已針對該問題製定了行之有效的應對之策，包括減稅、定向寬鬆、行政介入等等，因此，民間借貸風險尚在可控範圍。

　　另一方麵，也應對民間借貸風險對中小企業(ye) 可能造成的傷(shang) 害有充分的認識。由於(yu) 此類風險有很強的外部性，一旦風險失控，很可能形成擴散效應，引發中小企業(ye) 大麵積破產(chan) 倒閉。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由於(yu) 東(dong) 部沿海地區中小企業(ye) 的外貿訂單在一夜之間化為(wei) 泡影，結果導致中小企業(ye) 在4季度出現大麵積倒閉，當年3季度經濟增速還保持在9.0％，但由於(yu) 中小企業(ye) 大批倒閉，到4季度末，經濟增速就大幅回落至6.8％。由於(yu) 中小企業(ye) 創造的新增產(chan) 值占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的60％，生產(chan) 的商品占全社會(hui) 銷售額的50％，上繳的稅收占總稅收的50％，出口的商品額占全部商品出口額的68％，創造的就業(ye) 占全國新增就業(ye) 的80％以上，因此，針對目前嚴(yan) 峻的民間借貸危局，政府應綜合運用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對此進行積極應對。

　　作者單位：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