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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祖六:地方融資真正風險是不透明

發稿時間:2011-07-10 00:00:00   來源:《南風窗》   作者:胡祖六

  胡祖六長期活躍於(yu) 經濟金融研究領域,以其對於(yu) 全球經濟和中國經濟深入的分析和獨到的見解著稱。無論是身為(wei) 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官員、高盛投資銀行大中華區主席及董事總經理,還是春華資本集團主席,胡祖六職業(ye) 經濟學家的身份從(cong) 未變過,為(wei) 中國政府、大眾(zhong) 建言獻策的熱忱從(cong) 未消逝過,認真、專(zhuan) 注與(yu) 獨立執著的精神一如既往。日前,胡祖六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zhuan) 訪。

  地方融資平台的真正風險

  《南風窗》:央行日前公布了地方政府融資平台相關(guan) 數據,地方政府融資平台已達1萬(wan) 多家,平台貸款在人民幣各項貸款中占比不超過30%,以此比例,平台貸款預計規模近14.4萬(wan) 億(yi) 。您如何評價(jia) 這一規模?

  胡祖六:地方融資平台貸款規模激增有兩(liang) 個(ge) 主要原因:

  一是為(wei) 了應對全球金融危機,中國政府在2008年底出台了4萬(wan) 億(yi) 財政刺激計劃,以及更大規模的貨幣與(yu) 信貸刺激。這是大背景。許多2008年底和2009年度的基礎設施及重大項目投資沒有經過例行財政預算安排,為(wei) 了實現刺激內(nei) 需這個(ge) 在當時可以說壓倒一切的政策目標,隻能靠大量地方融資平台,實際上就是向銀行借債(zhai) ,使項目能開工完成。

  第二,中國1990年代的財稅改革,在較大程度上理順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財政關(guan) 係,這是裏程碑式的重大改革,效果巨大,但依然不是很完全、很徹底的改革。在我們(men) 既有的財政體(ti) 製下,是不允許地方政府借債(zhai) 的,地方政府預算不能有赤字,隻有中央政府可以有赤字,可以借債(zhai) 。但同時,很多公共服務支出需要地方政府負擔,比如9年製義(yi) 務教育、扶貧、基礎設施、環保、醫療衛生等支出等等,地方政府為(wei) 了出政績,隻能千方百計去擴大財源。所以我們(men) 看到地方政府近年來日益依靠變賣土地等各種房地產(chan) 收入來源獲得額外收入,同時設立各式各樣的融資平台,繞開地方財政不能舉(ju) 債(zhai) 的限製,而通過地方政府控製的各類企業(ye) 或項目公司向銀行借款。

  《南風窗》:這樣的地方政府債(zhai) 務規模,是否有必要擔心中國整體(ti) 債(zhai) 務風險?

  胡祖六:地方融資平台對於(yu) 中國整體(ti) 政府債(zhai) 務的影響,正是投資者和分析界所高度關(guan) 注的風險。如果全麵衡量,中國政府真實的總債(zhai) 務規模要比公布高出許多。但是,中國應該不會(hui) 出現現在歐元區的某些國家正在發生的那種債(zhai) 務危機,也不會(hui) 重演墨西哥、阿根廷、巴西在上世紀80年代發生過的債(zhai) 務危機。

  跟很多經曆財政問題的國家不一樣的是,中國的經濟還在較快的增長和發展。舉(ju) 例而言,美國的財政赤字之所以成為(wei) 其很大的困擾是因為(wei) 其經濟依然不夠景氣,複蘇還很緩慢。即使美國的名義(yi) 債(zhai) 務規模不再增加,因為(wei) 經濟萎縮,美國付息、還本的債(zhai) 務負擔還是越來越重。但因為(wei) 中國經濟比較快地成長,利息支出占GDP的比重卻會(hui) 越來越低,債(zhai) 務的餘(yu) 額占GDP的比重也會(hui) 越來越低,這是中國與(yu) 美國尤其歐洲和日本的根本區別所在。

  中國不太可能發生整體(ti) 債(zhai) 務危機,關(guan) 於(yu) 這一點,我非常樂(le) 觀。我們(men) 看政府的資產(chan) 負債(zhai) 平衡表,不僅(jin) 光看負債(zhai) 方,還要看資產(chan) 方,包括大型央企股權、大型基礎設施、傳(chuan) 媒、醫院、學校、土地等等,中國政府擁有很多其他國家政府沒有的資產(chan) ,中國政府的資產(chan) 規模也是極其龐大的。所以說地方融資平台的蔓延,導致中國債(zhai) 務負擔要比原來所認知的嚴(yan) 重,但這本身並不意味著債(zhai) 務危機,因為(wei) 中國政府還擁有很龐大的資產(chan) 。

  《南風窗》:您認為(wei) 這30%的比例還可以突破?

  胡祖六:不是,我當然不希望有這種平台無限製地擴張,而是希望政府財政與(yu) 借債(zhai) 公開、透明化。企業(ye) 可以破產(chan) ,政府卻實際上不能破產(chan) 。中國是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國家,既然是市場經濟,那麽(me) 國家政府和企業(ye) 的邊界就要分明,企業(ye) 是有限責任公司或者股份公司,如果不能償(chang) 債(zhai) 的就要申請破產(chan) ,可進入清算程序,但我們(men) 卻不能清算地方政府。

  我認為(wei) 我們(men) 已到了係統性財政體(ti) 製改革的時候。要通過人大立法,更加明確地方政府的權利與(yu) 責任,比如義(yi) 務教育、醫療衛生、環境保護等,哪些是中央財政承擔,哪些是地方財政支出義(yi) 務,分工清晰,權責對應。如果正常稅收、土地出讓金等收入不能滿足地方財政支出,及產(chan) 生了缺口或赤字,那麽(me) 就可以通過發行地方債(zhai) 券比如市政債(zhai) 的方式來彌補。比如建地鐵等基礎設施工程,就可以讓地方政府發行一個(ge) 長期債(zhai) 券,期限可以是20年或者30年。

  但現行的《預算法》不允許地方政府發行債(zhai) 券,不允許有赤字。每年地方政府人大會(hui) ,都說財政是平衡的,但實際上是有赤字的,必須建立各種融資平台去彌補。政府債(zhai) 務不透明,很可能導致債(zhai) 務失控。地方政府赤字應該通過發債(zhai) 來彌補,債(zhai) 券能不能發出去,跟當地經濟和財政狀況及政府信譽緊密相關(guan) ,因此市場可以對濫發債(zhai) 的地方政府形成一定程度的製約。

  《南風窗》:您說的解決(jue) 方法是允許地方政府發行債(zhai) 券,這就涉及財稅體(ti) 製的改革,相關(guan) 的法律和體(ti) 製都要變革才行。

  胡祖六:對。隻有係統性的財政體(ti) 製改革才能根本上消除公共債(zhai) 務危機的隱患。否則即使我們(men)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清理地方融資平台債(zhai) 務,但過幾年它又會(hui) 卷土重來。地方政府的官員要升官,要GDP政績,但是他缺錢,隻能找到一個(ge) 很容易、很有誘惑力的捷徑——就是設立各種融資平台。而係統性債(zhai) 務風險則遠遠超出了地方政府的責任。

  《南風窗》:盡管我們(men) 目前還沒必要擔心係統性債(zhai) 務風險,但地方融資平台依然存在巨大的風險,它的真正風險在哪裏?

  胡祖六:地方政府融資平台目前真正的風險在哪裏?我認為(wei) 就是沒有問責製,不透明,盲目擴張,導致資金使用效率低下,投資回報率很低,同時滋生腐敗。1萬(wan) 多家地方政府融資平台,你去問一個(ge) 市長、省長,他可能隻有一筆糊塗賬,有效監督、製衡機製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除了種下未來係統性債(zhai) 務危機的隱患,還會(hui) 讓各種各樣的腐敗有可乘之機。

  資本管製隻能帶來虛幻的安全感

  《南風窗》:您在5月舉(ju) 行的上海陸家嘴論壇直言:下次關(guan) 於(yu) 資本賬戶開放的分論壇可以取消了。您認為(wei) 資本賬戶的開放已經不需要探討了?

  胡祖六:這當然是一句戲言。但嚴(yan) 肅地講,我們(men) 討論資本賬戶開放已有時日,現在已到了加快步伐實現此一目標的時候。資本賬戶當然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全部開放,中國肯定得認真研究並參照各個(ge) 國家的經驗、教訓。

  30年前我想中國肯定不具備開放的條件。但今天中國的金融體(ti) 係,有了巨大的進步,可以說還是比較穩健的。而金融體(ti) 係的穩健,正是資本賬戶開放非常關(guan) 鍵的前提條件。同時,中國宏觀經濟基本麵表現強勁。我們(men) 的國際收支、外匯儲(chu) 備、對外負債(zhai) 狀況等,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從(cong) 上世紀70年代末以來,很多國家相繼開放了資本賬戶,包括歐洲各國、韓國、墨西哥,特別是過去10年來,一些轉軌經濟體(ti) 如前蘇聯、東(dong) 歐國家,先後開放了資本賬戶。他們(men) 中一些國家的金融業(ye) 比中國差多了,但他們(men) 都開放了,也沒事啊。

  當然開放肯定會(hui) 帶來新的挑戰和風險,但從(cong) 成本效益分析來說,利遠遠大於(yu) 弊:第一,資本更自由地流動,有助於(yu) 更合理、更高效率地配置資源,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就是要讓市場配置資源,而不是通過政府行政意誌來配置資源,這是我們(men) 改革的終極目標。第二,更便於(yu) 我們(men) 實現宏觀穩定。經濟過熱、通貨膨脹、房地產(chan) 泡沫,甚至腐敗,都跟資本管製有關(guan) 係。我們(men) 是全球第一大出口國,第二大進口國,這麽(me) 龐大的經濟體(ti) ,靠行政管製管不過來,顯性和隱形的行政成本巨大。

 

  所以我堅定地支持資本賬戶開放,而且是越快越好。

  《南風窗》:也有專(zhuan) 家說資本賬戶的管製,是保護中國經濟免受金融危機衝(chong) 擊的最後一道堡壘。

  胡祖六:此言難以成立。資本管製所帶來的隻是一種心理上的安全感。中國之所以能避免全球金融危機的衝(chong) 擊,是合適的宏觀經濟政策,審慎的監管,特別是穩健的銀行體(ti) 係等優(you) 越基本麵的結果。沒有這些有利的基本麵,最嚴(yan) 格的資本管製都難以保證中國免於(yu) 危機衝(chong) 擊甚至危機的發生。

  改革與(yu) 開放是相輔相成的。我們(men) 現在所獲得的經濟成就和改革開放是密切相關(guan) 的,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當年中國的加入世貿組織,我們(men) 今天會(hui) 怎樣?開放促進了國內(nei) 的體(ti) 製改革。資本賬戶的開放可以進一步促進中國金融監管製度、宏觀調控政策體(ti) 係等方麵加速改革。我們(men) 應該主動去改革,現在是大好機會(hui) ,要抓住這個(ge) 機會(hui) 。

  《南風窗》:您是說資本管製隻能帶來虛幻的安全感?

  胡祖六:對啊,其實管製最多隻能帶來心理上的安慰,而沒有什麽(me) 實際意義(yi) 。還不如全部開放,讓問題全暴露出來,然後認真去解決(jue) 。

  《南風窗》:您說QFII(合格的境外機構投資者)和QDII(合格境內(nei) 機構投資者)是一種過渡性的安排,那麽(me) 國際板呢?上海市副市長屠光紹稱推出國際板所需的四大條件已經基本準備到位,但市場似乎沒有給出積極反應。

  胡祖六:國際板是與(yu) 資本賬戶開放有關(guan) 聯但仍然有區分的題目。國際板的開設不一定要求資本賬戶的全部開放。一個(ge) 外國公司來中國境內(nei) 市場發行股票來融資,募集到的人民幣資金可以換匯拿回本國,也可以在中國境內(nei) 進行投資。上海要建設成國際金融中心,顯然需要很多條件到位,其中一個(ge) 部分就是外國公司可以到上海融資。對國內(nei) 投資者來說,無論是散戶投資者還是機構基金,在資本賬戶還沒開放的情況下,就可以用人民幣在境內(nei) 買(mai) 一些國際公司的股票,這對於(yu) 全球資產(chan) 組合實現投資多元化降低風險提高回報也是有好處的。因此,國際板值得開設,這是個(ge) 好事情,對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是很自然的一步,盡管並非最關(guan) 鍵的一步。

  《南風窗》:也有人擔心國際板會(hui) 成為(wei) 國際公司在中國的“提款機”。

  胡祖六:我們(men) 是高儲(chu) 蓄國家,我們(men) 現在的問題是儲(chu) 蓄太多,外匯儲(chu) 備太多,在某種意義(yi) 上困擾我們(men) 的是資金過多而不是缺資金。應該說是泄洪吧,是好事情。不必擔心國際板會(hui) 打壓股市表現。畢竟,在任何一個(ge) 時段,能來國際板上市的外國公司數目有限,不可能形成股票的過度供應。國際板可以協助中國的A股市場更趨成熟和更理性化,一定數量的優(you) 質國際公司在上海上市,與(yu) 中國的藍籌企業(ye) 形成比較參照,有利於(yu) 估值水平趨於(yu) 理性均衡,更好地反映基本麵。

  《南風窗》:截至一季度,我們(men) 外儲(chu) 已高達3萬(wan) 億(yi) 美元,我們(men) 看到,外儲(chu) 增速越快,央行對衝(chong) 外匯占款的壓力越大,貨幣政策的獨立性進一步下降。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寧願犧牲貨幣政策的獨立性而不加速匯率製度的改革?

  胡祖六:我一直主張中國有雄厚的外匯儲(chu) 備、足夠的國際流動性來保證我們(men) 應付全球市場的衝(chong) 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men) 必須一味地去追求增加外匯儲(chu) 備。

  我們(men) 根本不必理會(hui) 美國人對我們(men) 的批評,但我們(men) 必須在意的是什麽(me) 對我們(men) 最好,對我們(men) 最好的就是宏觀經濟穩定,避免通貨膨脹和資產(chan) 價(jia) 格泡沫。但如果匯率不動,外匯儲(chu) 備越來越多,會(hui) 導致基礎貨幣的供應擴張,信貸的失控,那不就產(chan) 生了通貨膨脹嗎?因此,應該通過匯率更多的靈活性來增強我們(men) 貨幣政策的獨立性與(yu) 有效性。

  經濟學家應該發出獨立建言

  《南風窗》:您非常欣賞保羅?沃爾克。我們(men) 也曾經撰文,呼籲中國的經濟學家在這個(ge) 轉型時代更需要良心、智慧和勇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您也一直很堅持自己的主張,發出獨立建言?

  胡祖六:美國在上世紀70年代飽受滯漲之苦,在滯漲的泥潭中深陷10年都無法走出。保羅?沃爾克1979年當美聯儲(chu) 主席後一舉(ju) 治愈了這個(ge) 頑症,為(wei) 世人所景仰。他堅信所推行的政策從(cong) 長遠而言是對美國人民、美國經濟最有利的。他正直、直言不諱,非常受人尊敬,也是我的良師益友。他自己是民主黨(dang) 成員,但講的話有時可能連民主黨(dang) 的人都不太高興(xing) ,但他就是這樣,堅持獨立的原則,隻憑借自己的專(zhuan) 業(ye) 學識對財經金融問題作出獨立的和最佳的判斷。

  《南風窗》:我跟蹤過您多年的言論,很多觀點被證明是有預見性和前瞻性的。

  胡祖六:中國的崛起與(yu) 偉(wei) 大變遷為(wei) 經濟學家提供了廣闊的發展舞台。經過了30餘(yu) 年高速增長,現在我國進入了一個(ge) 全新的發展階段,市場化與(yu) 國際化程度越來越高,經濟係統確實越來越複雜,麵臨(lin) 著許多不確定性。因此,與(yu) 計劃經濟時代不一樣,政府的經濟政策和企業(ye) 的經營決(jue) 策都不能再靠拍腦袋,而需要更多理性、嚴(yan) 謹和客觀的分析,因此經濟學特別是針對重大現實經濟金融問題的研究越來越重要,經濟學家越來越有價(jia) 值,能夠也應該發揮積極的作用與(yu) 影響。無論在哪裏任職,我都非常關(guan) 注現實經濟問題,關(guan) 心公共政策。

  《南風窗》:您認為(wei) 當下國內(nei) 股市的低迷是投資者對市場的過度反應?

  胡祖六:目前股市的波動下跌,主要是因為(wei) 宏觀經濟麵臨(lin) 著較大的不確定性:通脹壓力的持續上升,緊鑼密鼓的緊縮政策,實體(ti) 經濟的放慢,房地產(chan) 的撲朔迷離等等。很多調控政策舉(ju) 措,如加息、信貸控製、房產(chan) 限購等,對房地產(chan) 及股票市場顯然是不利的,因此股市的調整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最近兩(liang) 個(ge) 禮拜的股市大幅下跌,我認為(wei) 市場略顯反應過度,市場擔心經濟要硬著落。我認為(wei) 中國有能力達到宏觀調控目標,中國經濟不會(hui) 發生硬著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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