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先進技術的動車組，竟然離奇地追尾，已經令人十分驚異；鐵路部門事後的處置措施，則充滿玄機，令人費解。聯係到近幾年來高鐵，包括剛剛投入運營的京滬高鐵，故障頻發，不得不說，政企合一的鐵路管理運營體(ti) 製，到了下決(jue) 心進行根本性體(ti) 製改革的時候了。

　　在軍(jun) 工產(chan) 業(ye) 已經實現政企分離之後，鐵道部大約是最後一個(ge) 政企合一的壟斷性部門。鐵道部既是一個(ge) 資產(chan) 規模巨大、產(chan) 值巨大的巨型企業(ye) ，它壟斷著全中國的鐵路建設與(yu) 運營業(ye) 務，但同時，鐵道部又是政府序列中的一個(ge) 行政管理部門。這兩(liang) 重身份糾纏在一起，乃是當下人們(men) 所看到的高鐵種種亂(luan) 象之製度根源。

　　政企合一體(ti) 製在意識形態高強度動員的時代，或許效率低下，但通常不會(hui) 造成嚴(yan) 重的質量問題。一旦意識形態動員強度弱化，身處商業(ye) 化時代，政企合一就必定是一種最糟糕的體(ti) 製。

　　首先，鐵道建設與(yu) 運營過程也就難免嚴(yan) 重的權錢交易。坊間所傳(chuan) 前部長劉誌軍(jun) 與(yu) 其他最為(wei) 得力的助手張曙光的貪腐故事，已經清楚說明了這一點。由於(yu) 巨大的製度慣性，鐵道部仍然保持了準軍(jun) 事化的行政控製架構。這樣的行政性權力控製著鐵路建設與(yu) 運營的商業(ye) 運作過程。這種權力難以受到任何有效的製度化約束。一些官員們(men) 可以用自己的指令，隨意安排建設項目和貨車運營。這樣的權力當然會(hui) 迫使那些想要拿到合同的企業(ye) ，尋找行賄門路。權錢交易在現有鐵路建設與(yu) 運營體(ti) 製下難以避免。

　　其次，假如隻是貪腐，也就隨它去吧。最為(wei) 糟糕的是，這種政企合一體(ti) 製導致整個(ge) 鐵路行業(ye) 實際上沒有相對獨立的監管機構，因而，鐵路建設質量與(yu) 日常運營安全，實際上極易處於(yu) 監管真空狀態。

　　鐵道部是個(ge) 巨大的商業(ye) 企業(ye) ，它當然會(hui) 追逐產(chan) 值最大化——這是國有企業(ye) 的基本目標。不論是在鐵路建設業(ye) 務，還是日常運營業(ye) 務中，產(chan) 值政績可以讓其中一些經商的官員們(men) 獲得升遷的機會(hui) 。這一目標可能激勵這些“官員-商人”在鐵路建設與(yu) 日常運營中忽視安全防範。比如，為(wei) 了控製建設成本而使用劣質建材，為(wei) 了保持運營收入，而不顧安全隱患，強行運輸。在這次嚴(yan) 重事故之中，人們(men) 就看到了一幅令人震驚的畫麵：墜毀列車的殘骸赫然在目，而列車在破損的橋上已經轟然駛過。有沒有悉心排除全部安全隱患？如果沒有，那麽(me) 這既是基於(yu) 扭曲的政治考慮，同時也不乏扭曲的商業(ye) 考慮。

　　反過來，按照現有的製度設計，鐵道部又是唯一的行業(ye) 管理機構，除它之外，沒有其他機構對鐵路建設和運輸產(chan) 業(ye) 進行行業(ye) 管理、監管。很顯然，它難以監管自己。即便它聲稱自己在進行管理，也難說是有效的。鐵道部同時追求兩(liang) 個(ge) 很大程度上不相容的目標：安全與(yu) 效益。在當下的激勵體(ti) 係中，更易以後者壓倒前者。

　　這樣，鐵路部門的治理狀況就變得一清二楚了：一個(ge) 借助準軍(jun) 事性權力進行商業(ye) 經營的巨型企業(ye) ，在不存在有效的製度性監管的環境中，隨心所欲地活動。鐵道部中的一些人作為(wei) 官員，不可能認為(wei) 他自己以商人的角色建設的鐵路不合乎質量標準，也不可能對他作為(wei) 商人在運營中所出現的種種問題，進行認真調查，嚴(yan) 肅處理。一旦出現任何問題，他們(men) 中的一些人作為(wei) 商人的本能是掩蓋問題，而作為(wei) 政府機構的權力讓他可以做到這一點。換言之，中國鐵路建設與(yu) 日常運營所需要的可靠、可信監管付諸闕如，出現種種怪象、亂(luan) 象並不是完全不合乎邏輯。

　　以人為(wei) 本的首要含義(yi) 是，人的生命要被置於(yu) 第一位置，鐵路，尤其是高速鐵路的第一考慮要素，就是要確保安全。實現安全，既需要鐵路建設追求高質量，安全所需要的係統建設保持高標準，也需要透過合理的機製，促使相關(guan) 經營人員始終具有高度責任心。要做到這一點的前提，是鐵路係統實行政企分離，剝離鐵道部的一切營利性業(ye) 務，將其變成監管機構。獨立的監管未必能夠解決(jue) 所有問題，但沒有獨立的監管，關(guan) 於(yu) 安全的一切都無從(cong) 談起。因為(wei) ，在現有的鐵路管理經營體(ti) 製中，根本沒有一個(ge) 機構不受利益牽扯，對鐵路安全承擔責任。惟有當鐵道部成為(wei) 一個(ge) 獨立的監管機構，或者在交通部下設立鐵路監管總局，它才有可能不受利益牽扯，把鐵路安全當成自己的目標，基於(yu) 這個(ge) 目標，對鐵路建設和運營進行監管。

　　這個(ge) 政企分離方案，一點也不新鮮。二十幾年來，人們(men) 都在討論這個(ge) 方案，一度接近實施，但最終半途而廢。最近兩(liang) 年來，高鐵建設的各項成就，反而讓很多人以為(wei) ，這個(ge) 政企合一模式有利於(yu) 集中力量辦大事，實現鐵路的超越式發展。然而，鐵路建設中嚴(yan) 重的腐敗現象，新建高鐵故障頻發，尤其是動車組追尾的殘酷事實已經再明白不過地證明了，這種政企合一體(ti) 製具有一些無法克服的嚴(yan) 重缺陷：在商業(ye) 化時代，它抽離了獨立的監管機製，讓權力按照商業(ye) 原則運轉，其危險是顯而易見的。

　　痛定思痛，鐵道部的體(ti) 製改革再也不能拖延了。針對鐵路建設和運輸行業(ye) 建立獨立的監管機製之事，必須立刻提上議事日程。否則，就像這一次，由於(yu) 缺乏獨立監管機製，即便發生了嚴(yan) 重事故，人們(men) 甚至連最基本的信息都無法獲得，更不要說從(cong) 中汲取教訓了。   （作者係北京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