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友誼隱瞞的曆史真相
發稿時間:2016-04-27 00:00:00
隻為(wei) 了做一筆生意,就從(cong) 行駛的火車跳下,這是需要膽量的。而對於(yu) 這些服裝商販們(men) 來說,跳火車卻是家常便飯。在這輛橫穿西伯利亞(ya) (Trans-Siberian),從(cong) 烏(wu) 蘭(lan) 巴托開往莫斯科的列車上,我親(qin) 眼看見他們(men) 在火車哐當哐當駛進一個(ge) 不停站時從(cong) 最前麵的車廂跳下,胳膊上還拐著大包小包中國產(chan) 的廉價(jia) 牛仔褲和上衣,與(yu) 在車站等候的俄羅斯買(mai) 家迅速成交;然後在火車轟隆隆駛出車站時,再跳上最後一節車廂。
商販們(men) 是蒙古人,但他們(men) 掌握的俄語和中文足夠與(yu) 雙方討價(jia) 還價(jia) ,甚至打情罵俏。過了跳車那一站,其中一個(ge) 商販走進了餐車,與(yu) 一名身材豐(feng) 滿的俄羅斯女服務員跳起了舞。雖然沒有音樂(le) ,俄羅斯女郎一手夾著煙卷,另一隻手握在蒙古商販手中隨著舞步旋轉。“好漂亮!”他用俄語說。然後,他們(men) 倆(lia) 坐到我旁邊,我們(men) 開始用我們(men) 特定的語言交流:她的俄語歡暢開懷,我隻能聽懂一星半點,蒙古商販則是聽得明明白白,說得磕磕絆絆;他們(men) 兩(liang) 人靠歌曲和電影中學到的英語與(yu) 我交流,我和他之間還可用我們(men) 的“洋涇浜”漢語進行交流。(那會(hui) 兒(er) 是2006年;之後,我的漢語已經從(cong) 洋涇浜發展到了像烏(wu) 鴉一般呱呱亂(luan) 叫的程度)。“英國紳士”,她笑嗬嗬地用英語說;“中國紳士”,她指著蒙古人說。他雖然沒有更正這一說法,但用俄語加了一句“儒紳,對吧?”我聽懂了“儒家”,因為(wei) 它是外來語。“中國人就是儒士,就像英國人是天主教徒。”
那天晚些時候,火車駛進一個(ge) 車站短暫停靠,買(mai) 賣雙方的價(jia) 格戰可以更激烈地展開。俄羅斯商販已經在站台上急不可待,他們(men) 是些年輕男子和中年婦女。男的被稱為(wei) “高普尼克”(gopniks)的年輕人——剃著光頭,帶著金戒指,身著尼龍套裝,臉上寫(xie) 滿了成長於(yu) 1990年代的艱辛——那是蘇聯解體(ti) 後末日般的歲月(英國人會(hui) 用“chavs”這個(ge) 詞來稱呼他們(men) ;而美國人則會(hui) 用“whitetrash”)。蒙古人更喜歡與(yu) 女商販交易,這是有原因的。我看到兩(liang) 個(ge) “高普尼克”小夥(huo) 兒(er) 與(yu) 一個(ge) 蒙古人大聲爭(zheng) 吵,就在火車要離站的時刻,其中一人猛地一下把蒙古人推倒,另一個(ge) 則一把搶過蒙古人的一捆帶著塑料袋包裝的衣服,然後飛快逃走,他們(men) 一看便是偷竊老手。蒙古人一躍而起,邊喊邊拔出刀子,揮過頭頂向兩(liang) 個(ge) 飛奔的竊賊扔去。眾(zhong) 人倒抽一口涼氣;刀子當啷一聲砸到站台,刀刃隻打開了半截。火車已經緩緩啟動,他趕緊抓起刀子,跳上火車,加入了滿懷同情的夥(huo) 伴們(men) 。如果我是那倆(lia) 竊賊,恐怕相當一段時間不會(hui) 再光顧這條路線。
中俄邊境的貿易織出了一條橫跨歐亞(ya) 的道路,至今仍然影響著周邊人民的生活。我在蒙古經常使用的司機“傑克”(Jack)在1990年代從(cong) 莫斯科往中國運小轎車,然後用賺的錢買(mai) 了一輛車跑出租。當時他是乘火車往西,回程走公路,夜裏就裹著羊皮睡在他販運的破汽車裏。在布達佩斯特,我那極其國際化的爺爺盧迪·費舍爾(RudiFischer)帶我去了他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位於(yu) 喬(qiao) 瑟法羅斯區(Jozsefvaros)的“四虎市場”。在東(dong) 歐有好幾個(ge) 這樣的大型市場,充斥著來自中國的廉價(jia) 商品以及聚集一起打牌、吃方便麵的商家。這些商品都是經過俄羅斯運到東(dong) 歐的。
通過這條道路延伸出了許多友誼——有的是小心謹慎的,有的則是大張旗鼓,也有的擦出了愛情的火花。但這些友誼常常會(hui) 毀於(yu) 暴力。這些暴力事件有時是零散的、局部的;但通常卻是兩(liang) 個(ge) 大國之間的摩擦不可避免的產(chan) 物。俄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相似帶有一種類似磁鐵的特性,既相吸又相斥。
有一次,這種摩擦差點引發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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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邊境的烏(wu) 蘇裏江(UssuriRiver),冰凍的江水兩(liang) 岸是兩(liang) 國軍(jun) 隊的虎視眈眈。他們(men) 幾乎每周都會(hui) 在冰麵上發生衝(chong) 突,這一次很快就來了。中方揮動著鉤子、戰戟;俄方則像中世紀騎士一樣端著長矛前進,還有的站在一邊舉(ju) 著狼牙棒,準備隨時打擊那些勇敢的或幸運衝(chong) 過防線的中國兵。
那是1968年冬,更具殺傷(shang) 力的武器出現了:中方的56式半自動步槍對蘇聯的坦克和BM-21式火箭炮,還有幾百英裏外的發射井,裏麵裝有滅絕性殺傷(shang) 力彈頭的導彈隨時待發。不過蘇聯軍(jun) 隊和人民解放軍(jun) 都有不開第一槍的軍(jun) 令,所以他們(men) 在克製中相互挑釁爭(zheng) 鬥。
莫斯科和北京的敵對上演為(wei) 邊境線上的衝(chong) 突。中國士兵夏天會(hui) 在江裏遊泳,或在冬天迅速穿過結冰的河麵,揮著小紅書(shu) ,喊著口號,指責蘇聯利用中國的虛弱偷占了中國領土;蘇聯士兵會(hui) 把他們(men) 推進水裏。當江麵完全凍得結結實實,雙方會(hui) 出動幾百名士兵手持中世紀兵器打架。俄軍(jun) 中尉維塔利·布別寧(VitalyBubenin)在21世紀初的一次采訪中聲稱,蘇聯士兵都是些“粗壯的西伯利亞(ya) 人,有著鑄造工人的巨大拳頭,中國士兵根本不是對手,直到他們(men) 從(cong) 中國北方調來了增援部隊”。
這樣的打架有種遊戲的元素。俄羅斯人回想起從(cong) 前的“牆對牆”群架——兩(liang) 個(ge) 村莊的男人站成兩(liang) 排對毆;他們(men) 手中的武器隻是為(wei) 了讓對方遭受皮肉之苦,而不是要將對方置於(yu) 死地;雙方損傷(shang) 最重的都是厚厚的棉衣。對於(yu) 中國士兵,衝(chong) 到對麵就像是體(ti) 育競技;有時碰上好心境,他們(men) 還會(hui) 給對方煙卷和毛主席語錄。
然而,1969年3月2日那天,情勢突然變得不那麽(me) 友好了。不知出於(yu) 什麽(me) 原因,中方向珍寶島上的蘇聯巡邏隊開火,該島是位於(yu) 江中央的一塊不毛之地(根據中方一貫的說法,是蘇軍(jun) 首先開火,中方被迫自衛反擊——編注)。布別寧慌不迭地帶領他的人馬施救,他的裝甲車滑過冰麵,企圖從(cong) 側(ce) 翼攻擊用機關(guan) 槍向他的士兵開火的中國軍(jun) 隊。
俄方驚異地發現,他們(men) 的士兵多數都僅(jin) 僅(jin) 是受了傷(shang) ,卻又近距離被子彈或刺刀殘忍地殺死。言辭和流血都在繼續升級。中方的廣播說:“臨(lin) 時居住在中國領土上的親(qin) 愛的蘇聯同誌們(men) ,我們(men) 的偉(wei) 大領袖毛澤東(dong) 在3月8號前要把哈巴羅夫斯克(Khabarovsk,距離邊境30英裏的地區首府)送給他的夫人!”“親(qin) 愛的蘇聯婦女們(men) !漿洗被單吧,我們(men) 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中方3月15日再次襲擊珍寶島後,蘇聯士兵犧牲人數升至59名,俄方開始火箭反擊。據蘇聯的估計,中方死亡200至300人。
雙方緊張關(guan) 係持續數月,期間時有交火。戰爭(zheng) 一觸即發。9月,蘇聯總理阿列克謝·柯西金(AlexeiKosygin)訪問北京,雙方在機場舉(ju) 行會(hui) 談,以避免憤怒的紅衛兵們(men) 向柯西金座駕投擲石塊或引發更糟糕的局麵。在華盛頓,美國人也關(guan) 注著事態的發展,理查德·尼克鬆(RichardNixon)開始想到外交突破的機會(hui) 。
戰爭(zheng) 並沒有發生。但對蘇聯的恐懼並沒有消除。1976年唐山大地震,幸存者最初的反應是蘇聯投放了原子彈。1980年代初,金錢和武器源源不斷地從(cong) 中國流入阿富汗,與(yu) 美國人和穆斯林遊擊隊員一起打擊蘇軍(jun) ——每個(ge) 月都有飛機滿載年輕的蘇軍(jun) 士兵屍體(ti) 秘密飛回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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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莫斯科與(yu) 北京的關(guan) 係正處於(yu) 近70年來最密切的時期。中國媒體(ti) 關(guan) 於(yu) 許多事件的報道——從(cong) 烏(wu) 克蘭(lan) 到敘利亞(ya) ——都重複著俄國官方的口徑。在克裏米亞(ya) 問題上短暫的模棱兩(liang) 可,以禁用“吞並”(annexation)一詞告終;最後,該事件變成“克裏米亞(ya) 回歸俄羅斯”和“克裏米亞(ya) 與(yu) 俄羅斯的一體(ti) 化”。俄羅斯人頻頻出現在中國的各種會(hui) 議上,主題從(cong) 軍(jun) 事到媒體(ti) ,不一而足;他們(men) 參會(hui) 的人數遠遠大於(yu) 來自歐洲或美國的人數。俄羅斯的對抗西方,收複領土,還有普京的種種陽剛姿態都是中國的愛國主義(yi) 幻想的演繹。中國現存的對美國影響的偏執猜疑,正在俄羅斯的陰謀論作用下日益加劇。
蘇聯的解體(ti) 在中國的領導層產(chan) 生了巨大的衝(chong) 擊波。兩(liang) 國小心翼翼地逐漸修複了自斯大林死後所產(chan) 生的裂痕,它將共產(chan) 主義(yi) 陣營在北京和莫斯科之間一分兩(liang) 半,而蘇聯的解體(ti) 開了一個(ge) 可怕的先例。在中國人眼裏,俄羅斯在上世紀90年代的屈辱——喪(sang) 失領土,經濟深陷困境,正像中國早年在外國列強手下遭受的“百年屈辱”。在中國人看來,普京的民族主義(yi) 氣勢,以及俄羅斯靠能源帶來的經濟複蘇都是言之成理的事情,他們(men) 從(cong) 中看到了自已的理想抱負。幸運的是俄羅斯的雄心謀略麵向西部,對付格魯吉亞(ya) 、烏(wu) 克蘭(lan) 那些獨立派,而不是麵向西伯利亞(ya) 的延伸和收複中亞(ya) 。中國便悄聲地放棄了對北方的領土主張而大張旗鼓地在俄國沒有利益的南中國海造勢。
在國家層麵,威權主義(yi) (authoritarianism)似乎是中俄友誼最好的粘合劑。莫斯科和北京在許多方麵都相互支持,比如對網絡“主權”的主張,對嚴(yan) 厲的“反恐”安保措施的需求,對西方曆數不盡的不公正的指責。兩(liang) 國剛剛公布了一個(ge) 共享的媒體(ti) 平台,至於(yu) 這一平台會(hui) 像《今日俄羅斯》(RussiaToday)那樣信口開河地致力於(yu) 陰謀論與(yu) 誹謗,還是更像中國官媒令人麻木的單調乏味,我們(men) 拭目以待。
與(yu) 他們(men) 的領導人相比,俄羅斯民眾(zhong) 的態度更曖昧不清。反亞(ya) 洲人的種族主義(yi) 可謂根深蒂固,盡管這一敵意主要針對的是中亞(ya) 的人;對於(yu) “黃禍”的恐懼和人口超限的擔心仍然滲透俄羅斯的大眾(zhong) 媒體(ti) 。但是中國的強大和金錢又對俄羅斯有足夠的誘惑,使其願意成為(wei) 中國的盟友,尤其是當莫斯科自己毀掉了剛與(yu) 西方建起的纖弱紐帶。最重要的是中國幫助俄羅斯實現了想在國際舞台上做一個(ge) 舉(ju) 足輕重的大國的野心,不再是冷戰時期被輕蔑地稱為(wei) “擁有核武的上沃爾特”(UpperVoltawithnukes)。
早在300多年前的1689年,中俄兩(liang) 個(ge) 帝國就是作為(wei) 平等的對手在尼布楚(Nerchinsk)要塞初次相交。當時雙方已經在黑龍江流域(Amur)交戰數年,時戰時停。滿清視黑龍江流域為(wei) 自己的家園,俄羅斯則視其為(wei) 注定要征服東(dong) 方的漫長征程的下一步。滿清對漢人的統治鞏固之後便開始調集軍(jun) 隊對抗俄國的入侵,燒掉他們(men) 的堡壘,趕走他們(men) 的商人和殖民者。尼布楚和談是由夾在雙方之間的蒙古統治者精心策劃的。合約承認雙方的平等及各自的權利與(yu) 領土主張,確定了邊界及其長度。
雙方都在試圖擴大自己的疆界。清朝想為(wei) 自己建立一圈威懾於(yu) 大清統治的附屬國和部落,俄羅斯則想不斷拓展自己的邊疆。他們(men) 已經征服了西伯利亞(ya) ,擴展到太平洋;現在又覬覦南麵的可汗統治地和中亞(ya) 的酋長國。
雙方都聲稱自己是一個(ge) 偉(wei) 大文明的繼承者,盡管他們(men) 國內(nei) 卻與(yu) 這一文明傳(chuan) 統相距甚遠。滿清把自己視作天定的儒家倫(lun) 理和社會(hui) 秩序的衛道者,但與(yu) 此同時,他們(men) 是可汗,是騎馬打獵的能手,是成吉思汗的後代,是佛教正統的護衛者。
俄羅斯是拜占庭和羅馬文明的後裔。莫斯科也是一座七丘之城,是繼羅馬自身和君士坦丁堡之後的第三個(ge) 羅馬,他們(men) 的統治者的頭銜都是出自凱撒之名。沙皇,也稱彼得大帝(PetertheGreat)(他喜歡稱自己為(wei) 全俄皇帝[EmperorofAlltheRussias]),力圖把全俄羅斯變成一個(ge) 歐洲強國,他剃掉了自已的波雅爾(boyars,沙俄一貴族階層的成員——編注)式胡子,責罰貴族們(men) 的蒙古習(xi) 俗。然而,東(dong) 方的吸引力恰恰又將沙皇要求他們(men) 摒棄的傳(chuan) 統傳(chuan) 遞給他們(men) 。他們(men) 對異族的征服既是恢複他們(men) 原有的傳(chuan) 統,又是傳(chuan) 播文明,將基督教和歐洲文明帶給東(dong) 方每況愈下的民眾(zhong) 。
中俄兩(liang) 國都具有帝國語境,但他們(men) 卻沒有共同的語言。尼布楚會(hui) 談是蒙古人安排的;談判則是通過駐清廷的耶穌會(hui) 士和西方的傳(chuan) 教士和學者,他們(men) 與(yu) 同樣受過良好教育的俄羅斯代表用拉丁語交流,談判甚是融洽。最後在額爾古納(Argun)河口立碑刻字,用俄語、蒙語、滿語、漢語和拉丁語記載了談判結果;標明雙方權限的邊界石碑,在俄羅斯一麵刻有東(dong) 正教的十字架,大清國一麵刻著滿語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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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7年中俄兩(liang) 國在恰克圖(Kyakhta,今位於(yu) 蒙俄邊界)簽訂的條約才明確規定了兩(liang) 國貿易範圍。俄羅斯商隊可以每三年來北京一次,這是比對任何其他西方國家都優(you) 惠的條件。擁有幾百人口的俄國要塞城鎮恰克圖是條約規定的兩(liang) 個(ge) 邊境貿易點之一;另一貿易地點,位於(yu) 遙遠東(dong) 北角的祖魯海圖(TsuruhaiTui),則從(cong) 未繁榮起來。
恰克圖則生意興(xing) 隆。在中國,恰克圖被稱為(wei) “買(mai) 賣城”,這是中國對商貿區的慣常稱呼。在蒙古首都庫倫(lun) (Urga,也就是今天的烏(wu) 蘭(lan) 巴托)的城邊也有一個(ge) 買(mai) 賣城,這是北京通往歐洲的“茶葉之路”上的另一個(ge) 商站。接下來的一個(ge) 世紀裏,貿易增長了64倍,俄國以皮貨交換中國茶葉。福建人為(wei) 歐洲的自命不凡者運去上好的茶葉,買(mai) 回海獺皮和歐洲紡織品回國銷售。對於(yu) 味覺不那麽(me) 挑剔的人們(men) ,貿易則用茶磚來交換。因為(wei) 銀子稀有,人們(men) 擔心丟(diu) 失,所以茶磚在當時被用作貨幣。俄羅斯直到1854年才解除貨幣交換的禁令。
恰克圖既有邊城的肮髒貧困,又有富商大賈的石頭大宅的富麗(li) 堂皇,二者的醜(chou) 陋結合構成了恰克圖特有的城市風貌。一條土路將恰克圖分成兩(liang) 個(ge) 鎮;穿梭於(yu) 兩(liang) 鎮之間的商人們(men) 穿過掛著俄羅斯帝國雙頭鷹國徽的大門走進俄羅斯教堂的陰影——這裏並非誇張——複活教堂(ChurchoftheResurrection)是俄羅斯帝國第二富有的教堂,其純銀製的大門重達2000鎊(毫不奇怪,銀門後來被革命者掠走)。
盡管俄國人和中國人分別居住在各自的區域,恰克圖的兩(liang) 個(ge) 社區卻是重重交織的。他們(men) 互相在對方區域設立辦事處,他們(men) 共同滅火或一起抓小偷。有時候,他們(men) 之間會(hui) 通婚,盡管這種情況並不常見;還有些中國人越過邊界到東(dong) 正教教堂敬拜上帝。他們(men) 或者創造了自己的語言——恰卡洋涇浜(KiatkhaPidgin);或者學習(xi) 了對方的語言;或者請布裏亞(ya) 特人(Buryats,居住在俄羅斯東(dong) 南部的蒙古人——編注)或蒙古人做翻譯。
並非所有的貿易都經過了恰克圖的雙頭鷹大門。邊境很長,又缺乏有效的巡邏,所以漏洞很多。哥薩克人(Cossacks)、布裏亞(ya) 特人和蒙古人都能帶著自己的小商隊任意穿越邊界,根據需要與(yu) 俄羅斯或漢人的商業(ye) 網掛上鉤。然而恰克圖的好光景並不長。到19世紀60年代,隨著航運速度的提高和成本的降低,以及印度茶葉質量不斷提高,已經使得茶葉之路幾近荒廢。貿易開始向南發展,恰克圖的金庫日益縮小。對於(yu) 兩(liang) 個(ge) 大國,他們(men) 各自都有更緊要的國事對付,一個(ge) 城市的衰敗便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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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liang) 國的條約原本是為(wei) 了限製帝國擴張,保障兩(liang) 國人民之間的文明禮遇。但是,鴉片戰爭(zheng) 失敗的屈辱和太平天國(1850-1864)黑洞一般對清朝的吞食,大大削弱了清廷的國力;莫斯科權衡了兩(liang) 國的勢力,覺得中國已不是對手。1858至1860年間,俄羅斯通過外交上的威脅及軍(jun) 隊部署,不費一兵一卒就迫使清政府簽訂了有史以來最不平等的條約,將尼布楚條約規定的屬於(yu) 中方的35萬(wan) 平方英裏的土地拱手交給了俄羅斯。
對俄國和西方列強欺淩中國的憤慨以及有關(guan) 基督教會(hui) 暴行的傳(chuan) 言引發了下一輪殺戮。1900年,方誌海(FangZhihai,音)48歲。他小時候在北京的俄國教會(hui) 受洗,一生都是東(dong) 正教教徒。俄羅斯教士的傳(chuan) 教是1727年的條約明文規定的,雖然條約對傳(chuan) 教活動有一定的限製。早先的耶穌會(hui) 教士以致力於(yu) 中國文化的研究而著稱,俄國東(dong) 正教的教士們(men) 大多也如此。方橫跨兩(liang) 個(ge) 世界——他同時身兼誌海和因諾肯季(Innokenty)兩(liang) 個(ge) 身份;他既是老師,又是歌手,也即將被任命為(wei) 教會(hui) 執事。東(dong) 正教牧師可以結婚,方的妻子也是皈依東(dong) 正教的教徒,人稱葉蓮娜(Elena)。他們(men) 有四個(ge) 孩子,兩(liang) 個(ge) 兒(er) 子十幾歲,兩(liang) 個(ge) 女兒(er) 則更小。
因諾肯季被義(yi) 和團用亂(luan) 石打死在教會(hui) 的水井裏;他的妻子和兩(liang) 個(ge) 女兒(er) ,連同十幾個(ge) 其他教徒,被活活燒死在東(dong) 正教牧師家裏;一個(ge) 兒(er) 子在北京的街頭被殺。另一個(ge) 兒(er) 子幸存,得以講述他們(men) 的殉難故事。因諾肯季、葉蓮娜和他們(men) 的孩子被東(dong) 正教列為(wei) 中國殉難聖徒,這份名單共220人。“你們(men) 以基督教的純潔使虛假的儒家虔誠蒙羞,將魔鬼激發的佛教踐踏腳下,你們(men) 用自己的鮮血洗刷了中國大地的罪孽”,俄語的禱詞如是說。
那年夏天,邊境城市布拉戈維申斯克(Blagoveshchensk,中國舊稱海蘭(lan) 泡——編注)的5000多名中國居民被俄國軍(jun) 隊和俄羅斯民眾(zhong) 從(cong) 家裏拖出。據我所知,遇害的5000人在曆史上沒有任何記錄,除了伊爾庫茨克國立大學(IrkutskStateUniversity)的維克托·佳特洛夫(VictorDyatlov)教授曾經撰文追述了這一悲劇。
像恰克圖一樣,布拉戈維申斯克也是個(ge) 繁榮的貿易城,有大約5萬(wan) 俄羅斯居民和1萬(wan) 中國居民。中國居民多是做仆人的。一個(ge) 親(qin) 曆過這一事件的俄國人寫(xie) 道:“他們(men) 往往刻苦學習(xi) 俄語——常常捧著俄語書(shu) 或練習(xi) 冊(ce) 學到深夜;這一學習(xi) 熱情成果顯著而迅速。然而我們(men) 的沒有太多文化的俄羅斯同胞們(men) 從(cong) 來就沒有太喜歡中國人。普通百姓隻把他們(men) 看作一幫拒絕與(yu) 俄羅斯人打成一片的外國人……也把他們(men) 視為(wei) 不受歡迎的競爭(zheng) 者。”
義(yi) 和團士兵們(men) 炮轟了邊境上的俄羅斯一邊,炸沉了船隻。俄羅斯居民開始懷疑城內(nei) 的中國人是第五縱隊,無能的俄羅斯督軍(jun) 麵對日益增長的對中國人的疑懼束手無策。曾經無比相信他們(men) 的中國仆人的家庭,現在開始疑慮他們(men) 的茶裏是否被投毒,門戶是否在夜間被偷偷打開。中國人在大街上就會(hui) 遭到暴民襲擊,暴徒們(men) 把因為(wei) 暴力事件而損失的貿易所導致的失業(ye) ,歸罪於(yu) 這些中國人。
7月3日,空氣中已經彌漫著殺氣,一場屠殺似乎迫在眉睫。當地政府隻是發出了蒼白無力的命令,讓大家不要傷(shang) 害或侮辱中國人,然後卻收到痛恨亞(ya) 洲人的俄羅斯軍(jun) 政大臣亞(ya) 曆山大·庫羅帕特金(AlexanderKuropatkin)的電報,敦促“全麵擊敗”中國人,下令“驅逐”所有中國人。有些人已經逃離;然而還有幾千人因為(wei) 相信當局的保證而留下。
他們(men) 被驅趕到兩(liang) 國邊界的阿穆爾河(即黑龍江),掉隊的人被揮舞斧頭的民兵砍殺,或被馬背上的哥薩克人踐踏。夏日正是江水洶湧的季節,他們(men) 被趕進河裏。目睹先下水的人被淹死後,後麵的人拒絕下水,於(yu) 是俄國人開始槍擊。最後的一批人是用刺刀逼下水的。這並非唯一的一場屠殺。“關(guan) 於(yu) 殺中國人一事……大可不必每次都申請許可……一旦收到殺中國人的命令,你就二話別說,隻管殺,”地區總督寫(xie) 道。
義(yi) 和團運動被鎮壓之後,俄羅斯對中國人的恐懼仍在蔓延。曆史學家維拉德·桑德蘭(lan) (WillardSunderland)指出,曾經把中國勞力看作解決(jue) 建築業(ye) 勞工短缺方便之舉(ju) 的政府部門,也開始對“黃勞力”(yellowlabor)疑神疑鬼。從(cong) 1907年到1913年,俄國頒布了類似於(yu) 美國1880年代關(guan) 於(yu) 種族歧視的嚴(yan) 厲法律,以“保護該地區免遭黃種人的大量湧入”。俄方地區總督,N.L.貢達狄(N.L.Gondatti)說,“我寧肯讓我們(men) 的土地荒蕪,也不想在這些土地上看到黃種人。”國家項目一律禁止外國勞力,區域劃分法將亞(ya) 洲人驅趕到“唐人街”和“韓國城”。相互疑懼籠罩著那些曾經受益於(yu) 文化交流而繁榮的社區。
直到斯大林時期中國人的生活才變得好起來。西伯利亞(ya) 的中國人在沙皇統治的後期受到了殘酷的迫害;而1920至1930年代他們(men) 則是極少的幾個(ge) 沒有受苦的少數族裔——至少沒有比俄羅斯人更受苦。盡管蘇聯對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一直態度曖昧,個(ge) 中原因超出了意識形態,但那些由於(yu) 戰爭(zheng) 或革命被困在邊境的中國人從(cong) 未成為(wei) 蘇聯政策打擊的對象。而且蘇聯漢學家還為(wei) 中國人設計了拉丁化新文字(LatinxuaSinWenz),首次將漢字拉丁化。海參崴的韓國人的遭遇卻恰恰相反,他們(men) 被視為(wei) 潛在的日本特務,被粗暴地驅逐到冰天雪地的中亞(ya) 荒原。
邊境的另一邊則在1917年十月革命後湧入了一大批反對布爾什維克(Bolshevik)的俄羅斯白人難民,給中國的俄羅斯社區帶來了新氣象。哈爾濱到處都是流亡的俄國知識分子、貴族、商人;昔日的俄羅斯公主淪為(wei) 上流社會(hui) 的交際花變成了上海的老生常談。哈爾濱的百貨公司擺滿了俄羅斯商品;街道上教堂、茶室林立;流亡者的女兒(er) 們(men) 在江邊野餐、在社交舞會(hui) 上正式亮相。
難民中的猶太人很多,猶太社區1903年時隻有500人;1920年代,俄國革命後大量湧入的難民讓猶太社區人口迅速增加到一萬(wan) 多人,還有兩(liang) 個(ge) 猶太教堂。中國人對反猶太主義(yi) (anti-Semitism)大惑不解,他們(men) 沒有向歐洲那樣限製猶太難民。20年之後,上海成為(wei) 成千上萬(wan) 的猶太幸存者的又一個(ge) 避難所。但是俄羅斯對猶太人的仇恨也蔓延到蒙古;瘋狂的神秘主義(yi) 者、白人將軍(jun) 羅曼·恩琴(RomanUngern-Sternberg)1921年在蒙古實施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哈爾濱的許多白俄報紙和猶太報紙都報道了他的暴行。
哈爾濱的猶太人與(yu) 他們(men) 的中國鄰居相處得比其他俄羅斯人好,俄羅斯人則對中國人的鄙視往往臭名昭著。他們(men) 寧肯在日本人身上下賭注——日本居然打敗了俄羅斯帝國足顯它的偉(wei) 大;1932年哈爾濱的俄國居民曾在街上夾道歡迎入侵的關(guan) 東(dong) 軍(jun) ;他們(men) 幻想著天津的軍(jun) 官學校(日本人所建)訓練出的俄羅斯青年將會(hui) 在日本人“解放”俄羅斯後成為(wei) 政府官員。1946年,他們(men) 同樣熱烈歡迎了蘇聯軍(jun) 隊的到來——結果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men) 曾經反對布爾什維克的父母、祖父母被運回莫斯科槍決(jue) 。大部分俄羅斯人在1950年代初期陸陸續續離開,因為(wei) 中華人民共和國明確表示哈爾濱不是他們(men) 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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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的中國媒體(ti) 對俄羅斯和普京大肆讚揚;而俄羅斯媒體(ti) 因為(wei) 不像中國那樣嚴(yan) 格受製於(yu) 官方,偶爾也會(hui) 投桃報李。但世界上所有的國有媒體(ti) 宣傳(chuan) 麵對好萊塢和哈佛都作用甚微。中國人不收看俄羅斯電視,不觀賞俄羅斯電影,不唱俄羅斯歌曲,更不想去俄羅斯上大學。
我認識兩(liang) 個(ge) 俄語流利的中國人,被省級的交換項目派往莫斯科學習(xi) ;兩(liang) 人回來後都對俄羅斯痛恨不已——在那裏天天都能遭遇種族歧視,同時他們(men) 又對派往西方國家的同學羨慕嫉妒恨。盡管幾十萬(wan) 人穿梭於(yu) 兩(liang) 個(ge) 國家,兩(liang) 國之間的文化交往與(yu) 影響微乎其微。僅(jin) 在加拿大溫哥華居住的華人就是全俄羅斯華人的12倍。在中國的社交網站搜索“美國”,結果比搜索“俄羅斯”高出55倍。
俄羅斯仍然擔心中國想要西伯利亞(ya) 。但在中國沒有什麽(me) 要人想去冰冷的雪域邊疆生活。勞動力都很難找,所以招聘單位常常訴諸欺騙手段,空口保證高額工資卻從(cong) 不兌(dui) 現;甚至把他們(men) 像奴隸一樣關(guan) 到偏遠的農(nong) 場或村莊,誰要企圖逃跑就威脅他們(men) 的家人。縱觀曆史,邊疆往往是留給了那些無錢無勢的小人物。
JamesPalmer是《TheBloodyWhiteBaron:TheExtraordinaryStoryoftheRussianNoblemanWhoBecametheLastKhanofMongolia》(2008)和《TheDeathofMao:TheTangshanEarthquakeandtheBirthoftheNewChina》(2012)兩(liang) 本書(shu) 的作者。他現居北京,是《環球時報》英文版的編輯。他為(wei) 中參館撰寫(xie) 的長文《兄弟規則:中國的飯局、性交易與(yu) 生意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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