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關(guan) 係是世界政治權力結構的最基本形態之一。與(yu) 雙邊關(guan) 係相比，三邊關(guan) 係具有更強的結構穩定性及更豐(feng) 富的內(nei) 涵。因此，從(cong) 維護地區及世界穩定的角度來看，三邊關(guan) 係在某種程度上要比雙邊關(guan) 係更為(wei) 重要。在國際政治實踐中，三邊關(guan) 係是一個(ge) 經久不衰的話題。從(cong) 最經典的中美蘇大三角，到日後的中美日、中美歐與(yu) 中俄印，各種形態的三邊關(guan) 係一直備受關(guan) 注。

 

　　在當前歐亞(ya) 大陸事務日漸升溫的形勢下，一個(ge) 新的三邊關(guan) 係形態——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似乎正在漸漸浮出水麵。2013年7月，中俄舉(ju) 行了首次副外長級的歐洲事務磋商，就歐洲形勢、各自對歐關(guan) 係深入交換了意見[1]。可見，中俄兩(liang) 國已經開始認識到在某些領域內(nei) ，歐洲已經成為(wei) 其雙邊關(guan) 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影響因子。一定程度上的中歐俄三邊互動已經具備了成形的潛力。鑒於(yu) 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一旦形成所將產(chan) 生的巨大潛在影響，本文擬對其存在形式與(yu) 特征、誘發條件和幹預變量，以及對中國外交的啟示等問題進行簡要的論證。

 

　　一、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初露端倪

 

　　(一)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外在表現

 

　　三邊關(guan) 係的一個(ge) 核心特征，是三個(ge) 行為(wei) 體(ti) 中任意兩(liang) 者之間的雙邊關(guan) 係，都與(yu) 第三方具有關(guan) 聯性，即或是受到第三方的影響，或是對第三方產(chan) 生影響[2]。這也是三邊關(guan) 係能夠超越於(yu) 三組雙邊關(guan) 係從(cong) 而具有獨立結構特性的關(guan) 鍵。具體(ti) 來說，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外在表現形式主要體(ti) 現在以下三個(ge) 方麵：

 

　　第一，中俄關(guan) 係影響歐盟。這種影響重點體(ti) 現在三者在能源領域內(nei) 的競爭(zheng) 與(yu) 合作。從(cong) 三者在世界能源領域的身份來看，俄羅斯是能源供給方，中國和歐盟則是能源需求方。這一格局在理論上決(jue) 定了三者中任意兩(liang) 方的合作可以對第三方形成製約。比如，就有分析人士認為(wei) ，中俄近期簽署的天然氣協議就能在客觀上增加俄在當前烏(wu) 克蘭(lan) 危機中對歐的政治籌碼[3]。這一關(guan) 係格局也可用於(yu) 解釋三者在中亞(ya) 能源開發上的博弈。由於(yu) 急於(yu) 想擺脫對俄能源依賴，歐盟近年來一直希望增加從(cong) 中亞(ya) 的天然氣進口[4]。而這無疑與(yu) 中國近年來日漸重視的中亞(ya) 能源戰略形成直接競爭(zheng) 關(guan) 係。與(yu) 歐洲能源高度依賴俄羅斯不同，中俄之間較低的能源依賴度決(jue) 定了雙方在中亞(ya) 能源開發問題上並不存在複雜的利益糾葛，其分歧隻是在於(yu) 俄不樂(le) 見中國插手其中亞(ya) “後院”。而且隨著中國近年來在中亞(ya) 存在的不斷鞏固，俄這種認知也在逐漸改觀。中國可以在上合組織框架內(nei) 尋求與(yu) 俄合作，認真思考如何利用上合組織能源俱樂(le) 部機製平衡雙方在中亞(ya) 的能源利益存在，製約歐盟對中亞(ya) 能源戰略，從(cong) 而實現自身中亞(ya) 能源進口的利益最大化。

 

　　第二，中歐關(guan) 係影響俄羅斯。這種影響重點體(ti) 現在三者在歐亞(ya) 運輸走廊建設的競爭(zheng) 與(yu) 合作上。作為(wei) 現代版的絲(si) 綢之路，歐亞(ya) 運輸走廊意在修建貫通歐亞(ya) 大陸、連接太平洋與(yu) 大西洋的交通基礎設施，最終實現歐亞(ya) 大陸的經濟整合。現存有實際運力的歐亞(ya) 運輸走廊全部需要過境俄羅斯(包括第一大陸橋、第二大陸橋，以及2011和2013年新開通的“渝新歐”、“蓉歐快軌”)，形成了俄壟斷現有歐亞(ya) 運輸格局的局麵。因此，在建設未來歐亞(ya) 運輸走廊的問題上，實際上形成了中歐合作與(yu) 俄競爭(zheng) 的基調：中國與(yu) 歐盟乃至中亞(ya) 各國均希望打通不過境俄羅斯的新通道，實現歐亞(ya) 運輸體(ti) 係的多元化。修建直接連通中歐的運輸通道能極大減少這兩(liang) 個(ge) 世界經濟熱點地區之間的物流成本。中歐雙方在這一問題上也是始終保持了低調的默契。比如，中方領導人在2004年訪問阿塞拜疆時曾表達過對TRACECA項目[5]的支持，認為(wei) “為(wei) 發展歐洲-高加索-亞(ya) 洲運輸走廊，有必要加強中國和阿塞拜疆的合作”[6]；而歐洲複興(xing) 開發銀行等歐方機構也始終在參與(yu) 中方主推的中吉烏(wu) 鐵路、公路的建設[7]。

 

　　相反，俄羅斯顯然不樂(le) 見中歐間這種“幕後協作”。一方麵，俄通過推動自己所主導的鐵路(如北起聖彼得堡南到孟買(mai) 的“北——南”國際運輸走廊)來維護其在歐亞(ya) 鐵路網中的主導地位。另一方麵，想方設法對中歐間鐵路互聯多元化的努力設置障礙。比如，中國多年力推的中吉烏(wu) 鐵路於(yu) 近期“流產(chan) ”，其背後就隱約可見俄羅斯的影子[8]。

 

　　第三，歐俄關(guan) 係影響中國。這一影響體(ti) 現在：首先，歐俄能源關(guan) 係牽動中國。如前所述，中俄能於(yu) 近期結束長達十餘(yu) 年的天然氣談判“馬拉鬆”，其中一個(ge) 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yu) 當前這場烏(wu) 克蘭(lan) 危機中歐俄衝(chong) 突加劇所產(chan) 生的催化作用。其次，歐俄在中東(dong) 歐的地緣衝(chong) 突深刻關(guan) 切到俄未來的身份變化，從(cong) 而對中國形成巨大的潛在影響。歐盟、北約雙東(dong) 擴背景下的歐俄關(guan) 係，對俄羅斯最終選擇歐洲身份還是歐亞(ya) 身份至關(guan) 重要。從(cong) 目前的情況來看，鑒於(yu) 美俄關(guan) 係“重啟”失敗，以及近期歐俄在烏(wu) 克蘭(lan) 問題上的衝(chong) 突，俄“歐洲化”在短期內(nei) 根本不可能實現。實際上，在歐盟及其背後的美國的壓力之下，普京治下的俄羅斯越來越趨向於(yu) 選擇其“歐亞(ya) 國家”的身份。身份選擇將潛移默化地影響俄中亞(ya) 、遠東(dong) 政策的取向，從(cong) 而對中國的歐亞(ya) 戰略構成實質影響。

 

　　可見，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輪廓已經在當前的烏(wu) 克蘭(lan) 危機、歐亞(ya) 能源開發與(yu) 運輸體(ti) 係建設等領域中浮現出來。這無疑反映出歐亞(ya) 大陸作為(wei) 一個(ge) 地緣政治板塊在國際政治中正在上升的重要意義(yi) 。

 

　　(二)零和性強難阻關(guan) 係“三邊化”

 

　　當前中歐俄關(guan) 係的一個(ge) 突出特征，就是三者間尚未出現成熟的三邊協調機製。僅(jin) 有的機製是三方航天部門在2013年才展開的深空探測合作[9]。如果參照現有三邊關(guan) 係定義(yi) ，那麽(me) 無疑很多人會(hui) 對其合法性提出質疑。但本文認為(wei) ，三邊機製的多寡並不與(yu) 三邊關(guan) 係具有必然聯係，中歐俄之間缺乏三邊協調機製也並不會(hui) 阻礙其關(guan) 係的三邊化。一組三邊關(guan) 係能否擁有一定數量成熟的協調機製，主要取決(jue) 於(yu) 這組三邊關(guan) 係所體(ti) 現出來的零和程度，即三者是以競爭(zheng) 性關(guan) 係為(wei) 主，還是以合作性關(guan) 係為(wei) 主。在零和性強的三邊關(guan) 係中，三方體(ti) 現出較強的競爭(zheng) 性，缺乏共同合作的信任基礎。例如中美俄、中美日等。在零和性弱的三邊關(guan) 係中，三方體(ti) 現出較強的合作性，其信任主要是建立在共同的意識形態或地緣利益基礎上。例如美日澳、中俄印等。在零和性較強的三邊關(guan) 係中，由於(yu) 缺乏共同的信任基礎，因而三者很難坐在一起對話。比如在中美日三邊關(guan) 係中，美日就曾多次提出建立三方直接對話機製，但由於(yu) 中國所表現出來的顧慮與(yu) 審慎，建立三國協調機製的努力就始終沒有成功[10]。

 

　　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零和性在意識形態與(yu) 地緣關(guan) 係上均有體(ti) 現。在意識形態方麵，三者從(cong) 未形成過統一的意識形態基礎，甚至任意兩(liang) 者之間也都難以統一。這種矛盾性主要體(ti) 現為(wei) 歐盟對中俄的價(jia) 值觀歧視。比如，在談到中歐關(guan) 係時，歐盟學者就認為(wei) ，價(jia) 值觀與(yu) 政治製度差異導致雙方缺乏互信和理解。中歐之間軍(jun) 售和市場經濟地位問題的久拖未決(jue) ，原因就在於(yu) 雙方對人權的不同理解[11]。與(yu) 中國相同，俄羅斯的民主人權狀況也是屢遭歐方“挑刺”。其次，中俄兩(liang) 國所奉行的意識形態也並不相同。實際上，早在冷戰期間中蘇關(guan) 係決(jue) 裂時，兩(liang) 者的意識形態就已經“分道揚鑣”。現如今中俄所建立起來的相互信任，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yu) 雙方共同的“反霸”立場，即對世界權力結構多極化的共同信仰，而非一種價(jia) 值觀上的信任。

 

　　在地緣關(guan) 係方麵，由於(yu) 歐盟的地緣重心仍然放在大西洋而非歐亞(ya) 大陸，因此三方地緣利益的衝(chong) 突性仍然大於(yu) 合作性。在這一背景下，歐盟在歐亞(ya) 大陸的參與(yu) 力度無論在意願上還是實踐上都自然會(hui) 受到抑製，並打上一定的美國色彩，因此自然也不會(hui) 受到中俄(尤其是俄羅斯)的歡迎。

 

　　二、中歐俄關(guan) 係“三邊化”的誘發條件

 

　　在對假設的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表現形式和特征進行描述之後，為(wei) 了進一步論證其“合法性”，本節將對誘發其形成並將進一步鞏固其“合法性”的條件進行闡釋。這些條件既包括外部第三方因素的作用，也牽涉到內(nei) 部的雙邊關(guan) 係因素。

 

　　(一)美國戰略擠壓促中國“西進”

 

　　先不論中國是否存在實際意義(yi) 上的“西進”。在本文看來，中國是否選擇“西進”，是關(guan) 切到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能否形成的最關(guan) 鍵變量。歐盟東(dong) 擴的不可逆性、以及俄根深蒂固的歐亞(ya) 身份，導致兩(liang) 者在歐亞(ya) 大陸的地緣博弈必然會(hui) 發生。但中國的身份卻不一定屬於(yu) 歐亞(ya) 大陸。百年來，海權與(yu) 陸權之爭(zheng) 在中國始終懸而未決(jue) ，而這一爭(zheng) 論實質上就是中國到底如何定位自身的問題。改革開放後，中國選擇投身美國主導下的全球多邊貿易體(ti) 係，實現了飛躍式的發展。實際上，選擇投身貿易全球化就等於(yu) 在很大程度上選擇了海洋身份。因為(wei) 海路運輸構成了當代經濟全球化的物流基礎，大部分的全球貿易是通過海洋運輸進行的。如果未來中國仍將自己的經濟重心放在海洋上的話，那麽(me) 中國在歐亞(ya) 大陸的外交就仍隻能保持一種“有限參與(yu) ”，從(cong) 而也就不可能與(yu) 歐俄形成實質意義(yi) 上的三邊互動。

 

　　近兩(liang) 年，國內(nei) 著名學者王緝思提出的“西進”戰略在國內(nei) 外國關(guan) 學界引起了較大反響，但官方對此則一直沒有明確表態。王緝思本人也並不主張“西進”成為(wei) 一項明確成文的國家對外戰略，認為(wei) 其隻是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12]。然而仔細觀察的話，中國近年來在歐亞(ya) 大陸的頻頻舉(ju) 動似乎證明了中國外交確實抱有某種“西進”考量。對中亞(ya) 能源開發的全麵參與(yu) 、對絲(si) 綢之路經濟帶的深刻闡釋，都表明了中國正在全麵參與(yu) 進歐亞(ya) 大陸的國際事務之中，從(cong) 而也就賦予了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存在的可能性。

 

　　中國的這種從(cong) 海權為(wei) 主到海陸並重的地緣政治再平衡其實與(yu) 美國的全球戰略息息相關(guan) 。從(cong) 短期來看，美國的經濟再平衡戰略在某種程度上刺激了中國的再平衡，而跨太平洋夥(huo) 伴關(guan) 係協議(TTP)與(yu) 跨大西洋貿易與(yu) 投資夥(huo) 伴協議(TTIP)是其中最重要的兩(liang) 顆“棋子”。TPP作為(wei) 美國“重返亞(ya) 太”最重要的一步棋，將極大地侵蝕亞(ya) 太地區這一中國最重要的戰略後院。雖然中國已宣布全麵參與(yu) 以東(dong) 盟為(wei) 中心的RCEP建設來緩衝(chong) TPP的衝(chong) 擊，但出於(yu) TPP預期結束談判時間更早[13]，且在未來服務業(ye) 規則製定上具有優(you) 勢[14]等因素考慮，其在未來仍將不可避免地極大影響中國在亞(ya) 太地區的經濟活動。如果僅(jin) 從(cong) 東(dong) 半球構築經濟壁壘還不至於(yu) 困住中國的話，這時候就輪到美再平衡的另外一環——TTIP——“粉墨登場”了。鑒於(yu) 歐盟已連續十年保持中國第一大貿易夥(huo) 伴地位[15]，因而美歐於(yu) 2013年開啟的TTIP談判未來可能對中國經濟造成的衝(chong) 擊，或許會(hui) 比TPP還要嚴(yan) 重。在這種緊迫形勢之下，中國版的再平衡便呼之欲出。可見，美國的經濟再平衡實際帶來的卻是地緣再平衡的效果。從(cong) 世界權力結構來看，在中美歐這一“三極”結構中，美國的再平衡已促成美歐在經濟上逐漸接近之勢。而這無疑將三者中本就最弱小的中國置於(yu) 一個(ge) 尷尬的境地。在經典的三角結構中，中國本來需要與(yu) 歐盟建立更緊密的聯係來平衡實力最為(wei) 強大的美國，但如今美歐通過TTIP相互靠近的態勢則促使中國必須要找到一條接近歐洲的新路徑。在這種預期之下，中國便開始探求從(cong) 歐亞(ya) 大陸接近歐洲的可能性。在本文看來，中國近年來與(yu) 中東(dong) 歐的接近實際上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中國的這一地緣戰略轉向。

 

　　從(cong) 長期來看，中國的“西進”不僅(jin) 也不應局限於(yu) 剛剛興(xing) 起的陸上絲(si) 綢之路建設計劃。實際上，中國近年來與(yu) 俄羅斯關(guan) 係的交好就應被視為(wei) 某種更廣義(yi) 的“西進”。這一戰略選擇無疑是冷戰後美國全球戰略布局的產(chan) 物，但它也分明不是美國所樂(le) 見的。布熱津斯基就曾在其《大棋局》中指出：“(對於(yu) 美國來說)最大的潛在威脅是中俄或許還有伊朗結成大聯盟”，“美在處理美中關(guan) 係時不要把北京往這個(ge) 方向推”[16]。但事實是，美國決(jue) 策層似乎從(cong) 未認真考慮過布氏的真知灼見。雖然兩(liang) 國的經貿聯係依然強勁、也宣稱要共同努力推進新型大國關(guan) 係建設，但中國的歐亞(ya) 身份時代的來臨(lin) 似乎已不可逆轉。

 

　　(二)歐盟“東(dong) 進”擠壓中俄

 

　　正所謂“一個(ge) 巴掌拍不響”。在歐亞(ya) 大陸西端，與(yu) 中國“西進”產(chan) 生對衝(chong) 之勢的歐盟“東(dong) 進”也是促使三邊關(guan) 係成形的重要元素。在這種中歐雙方均向歐亞(ya) 大陸腹地“挺進”的形勢下，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才得以初露端倪。這裏講的歐盟“東(dong) 進”實際上既包括歐盟幾十年來持續推動的傳(chuan) 統意義(yi) 上的“東(dong) 擴”，也包含其近年來日益開始重視的中亞(ya) 戰略。無論是麵向東(dong) 歐的擴大，還是針對中亞(ya) 開展的能源、援助外交，“東(dong) 進”實際上已經導致歐俄之間形成了全麵的地緣對抗局麵。

 

　　在幾十年的歐盟東(dong) 擴史上，歐俄地緣衝(chong) 突從(cong) 未間斷。但伴隨著近年來東(dong) 部夥(huo) 伴關(guan) 係計劃的出台與(yu) 實施，這一衝(chong) 突開始逐漸步入“深水區”。東(dong) 部夥(huo) 伴關(guan) 係計劃的目的在於(yu) 促成東(dong) 部六鄰國[17]與(yu) 歐盟結成更緊密聯係，為(wei) 日後入盟鋪平道路。可見，東(dong) 部夥(huo) 伴關(guan) 係計劃已然觸及俄敏感後院，俄自然不會(hui) 善罷甘休。

 

　　愈演愈烈的歐俄地緣衝(chong) 突也開始對日益“西進”的中國產(chan) 生影響。正如上一節所述，歐俄地緣博弈深刻地影響著俄羅斯的身份選擇。是選擇歐洲屬性還是亞(ya) 洲屬性，抑或是歐亞(ya) 屬性，是近代以來一直困擾俄羅斯的最大問題。歐盟的持續東(dong) 擴(再加上與(yu) 之“一唱一和”的北約東(dong) 擴)給俄施加的地緣壓力是導致其近年來選擇歐亞(ya) 身份的決(jue) 定因素[18]。而在本文看來，俄歐亞(ya) 身份的選擇又恰恰構成了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形成的基礎條件。近年來，在東(dong) 部夥(huo) 伴關(guan) 係計劃指導性下的歐盟東(dong) 擴已潛移默化地鞏固了俄的歐亞(ya) 身份。俄白哈關(guan) 稅同盟的建立以及最近經濟聯盟條約的簽署便是例證。而近期烏(wu) 克蘭(lan) 危機的持續發酵更是將俄羅斯逼到了“牆角”。

 

　　南高加索地區國家構成了東(dong) 部夥(huo) 伴關(guan) 係計劃的另一個(ge) 重點方向，且其入盟問題可對中歐俄互動產(chan) 生實實在在的影響。南高加索國家一旦與(yu) 歐盟簽署聯係國協議，那麽(me) 就意味著歐盟與(yu) 中亞(ya) 的地緣通路被打開，從(cong) 而中歐間便能在亞(ya) 歐大陸運輸通道建設等問題上建立起實際聯係，而不隻是局限於(yu) 以海上貿易為(wei) 全部形式的雙邊關(guan) 係之中了。

 

　　除了東(dong) 擴，歐盟近年來日益重視的中亞(ya) 戰略也是其“東(dong) 進”布局中無可替代的一環。2007年，歐盟理事會(hui) 批準了《歐盟與(yu) 中亞(ya) ：新夥(huo) 伴戰略》文件，要全麵加強與(yu) 中亞(ya) 合作，是歐盟迄今為(wei) 止提出的最為(wei) 全麵、係統的中亞(ya) 戰略。歐盟發展更緊密對中亞(ya) 關(guan) 係的一個(ge) 主要目的便是擺脫對俄能源依賴。尤其是在經曆了一係列“俄烏(wu) 鬥氣”風波後，歐盟更是清醒地認識到加快自身能源進口渠道多元化的急迫性。因此，擁有巨大已探明儲(chu) 量、並與(yu) 歐洲地緣相鄰的中亞(ya) 就成了不二之選[19]。為(wei) 了維護自身的能源利益，俄歐間圍繞中亞(ya) 能源開發問題展開了激烈博弈，並最終以俄挫敗歐盟納布科管線項目並進而繼續壟斷歐洲能源市場而告終。除了遭遇俄堅決(jue) 抵製之外，歐盟的中亞(ya) 能源戰略與(yu) 中國在中亞(ya) 的能源開發活動也形成了競爭(zheng) 態勢。鑒於(yu) 中亞(ya) 能源儲(chu) 量並非如早先預期般巨大(石油可采儲(chu) 量：中亞(ya) 50多億(yi) 噸，波斯灣500多億(yi) 噸；天然氣儲(chu) 量：中亞(ya) 8.365萬(wan) 億(yi) 立方米，波斯灣72.66億(yi) 立方米[20])，因而，歐盟在中亞(ya) 的能源活動對中國形成了實質的威脅。可見，歐盟對中亞(ya) 的介入已使得中歐俄在該地區的博弈更加複雜化。三者在歐亞(ya) 大陸腹地能源領域的三邊關(guan) 係已然形成。

 

　　三、中歐俄關(guan) 係“三邊化”的幹預變量

 

　　初露端倪的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未來仍將受到幹預變量的製約。這種製約主要源於(yu) 其天然具有的地緣開放性，即作為(wei) 全球麵積最大的大陸集合，歐亞(ya) 大陸自然會(hui) 吸引所有的重量級地緣政治玩家。其中，美國顯然構成了這一開放體(ti) 係的最大幹預變量。中歐俄關(guan) 係在未來如何演化，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jue) 於(yu) 美國製定怎樣的歐亞(ya) 大陸戰略，及其如何應對全球權力結構的轉移。作為(wei) 霸權國的美國自然不願看到作為(wei) 世界地緣中心的歐亞(ya) 大陸脫離自己的控製。而且，由於(yu) 中歐俄三方目前在全球權力結構中均處於(yu) 第二集團的位置，因而三者的協調也自然不會(hui) 是美國這一霸權國所樂(le) 見的。

 

　　本文認為(wei) ，如果說美國構成了這一結構的“外部幹預因子”的話，那麽(me) 中歐兩(liang) 者就構成其中的“內(nei) 部開放因子”(相比之下，俄羅斯天然的歐亞(ya) 地緣身份決(jue) 定了它是這一結構中最穩定的常量)。美國對中歐俄關(guan) 係施加影響，也一定是通過改變美中、美歐這兩(liang) 對雙邊關(guan) 係來實現的。美隻消弱化中歐中任何一方的歐亞(ya) 地緣傾(qing) 向，就可以在歐亞(ya) 大陸打下一個(ge) “楔子”，進而阻止中歐俄關(guan) 係向封閉體(ti) 係發展。在美中關(guan) 係方麵，美需確保中國保持其亞(ya) 太身份，使中國在海權與(yu) 陸權中堅定選擇前者。在中美新型大國關(guan) 係的構建過程中，如果美國對中國采取更多的是遏製而不是包容的態度，那麽(me) 中國的地緣重心將會(hui) 不可避免地轉向歐亞(ya) 大陸。在美歐關(guan) 係方麵，美需努力將歐洲留在己方陣營裏，而不是相反地去鼓勵其發展自己的獨立性。一方麵，可通過維持並擴大歐美跨大西洋經貿聯係，將雙方經濟捆綁在一起；另一方麵，繼續通過北約這一紐帶，為(wei) 歐洲提供以應對來自歐亞(ya) 大陸威脅的可靠安全保證。可見，中歐俄三邊結構開放性的未來發展，是取決(jue) 於(yu) 美國的意願及實踐的。雖然

 

　　美國不願意看到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深化，但其近年來的全球戰略調整卻似乎是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即將中歐雙方的地緣重心日益推向歐亞(ya) 大陸。近年來，美國通過實施亞(ya) 太再平衡戰略，將其地緣重心逐漸從(cong) 歐洲和中東(dong) 抽離，逐漸實現向亞(ya) 太地區的轉移。這一調整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理解為(wei) ：美已將應對中國崛起視為(wei) 其全球戰略的“第一要務”。在亞(ya) 太地區，美國對華政策中遏製的成分無疑要占絕大多數，並在將中國排除在TPP談判之外這一舉(ju) 動中顯露無疑。這一具有十足冷戰色彩的政策已促成中國製定出日益麵向歐亞(ya) 大陸的外交政策。另一方麵，由於(yu) 一個(ge) 國家資源的有限性，在大西洋地區，美再平衡不可避免地將導致其在該地區存在的空心化。雖然美國後來試圖通過TTIP等經濟手段來彌補其對歐疏離，但其在軍(jun) 事、政治等領域傾(qing) 注在歐洲的資源已呈現逐漸縮小之勢。美國已越來越願意依靠歐盟自身的力量來維係其周邊的穩定，習(xi) 慣於(yu) 開始“幕後指導”。這在2006年的黎以衝(chong) 突、2008年的俄格衝(chong) 突，以及2011年的利比亞(ya) 危機中均有體(ti) 現[21]。一個(ge) 日漸失去美國“庇護”的歐洲，其未來的地緣重心必然會(hui) 轉向歐亞(ya) 大陸。

 

　　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這種地緣開放性最終造成了其結果上的開放性。未來它是沿著更加開放抑或更加封閉的道路發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ei) 都將取決(jue) 於(yu) 美國的全球戰略如何演化。至於(yu) 演化前景如何，我們(men) 目前仍無法做出準確預測。比如，在對歐關(guan) 係方麵，近期持續發酵的烏(wu) 克蘭(lan) 危機就為(wei) 之注入了新的不確定性。透過這場危機，我們(men) 可以發現美國已表現出欲繼續加強北約在歐(尤其是中東(dong) 歐)存在以“套牢”歐洲的意圖，而這又與(yu) 我前文所述的美國意欲提升歐洲防務獨立性的想法截然不同。假如美歐安全紐帶真的通過這場危機得以強化的話，那麽(me) 其在未來是否會(hui) 間接推動TTIP等美歐經濟紐帶的強化，也將值得我們(men) 持續關(guan) 注。在對華關(guan) 係上，假如美國仍沿用目前這套以“遏華”為(wei) 主的亞(ya) 太再平衡戰略，那麽(me) 以中歐俄三邊結構為(wei) 代表的歐亞(ya) 大陸整合將不可避免；但假如美國的戰略能調整為(wei) 一種遏製色彩更淡的再平衡[22]，與(yu) 中國真心誠意地構築一種新型大國關(guan) 係，那麽(me) 歐亞(ya) 大陸整合的節奏無疑將會(hui) 放緩。

 

　　四、結語

 

　　盡管如上節所論證的，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發展前景仍受到美國戰略演化以及歐洲身份選擇的製約，但總體(ti) 來說，本文還是傾(qing) 向於(yu) 持有文章開頭做出的判斷，即中歐俄關(guan) 係已突破三組雙邊關(guan) 係的範疇而具備了三邊關(guan) 係的結構特性。這一判斷如果能成立的話，那麽(me) 在中國日漸開始從(cong) 戰略高度關(guan) 注歐亞(ya) 大陸的今天，我們(men) 就要對這一三邊關(guan) 係的當前結構及未來發展做出清晰的研判。但需要強調的是，本文並非是建議在中歐俄之間建立協調機製(其實上文做出的“零和性強”的判斷已表明中歐俄在短期內(nei) 難以建立起有效協調機製)，而隻是意在客觀描述這一三角結構及其影響。

 

　　本文認為(wei) ，這一三角當前主要表現出一種中歐、中俄交好，歐俄交惡的結構。而此結構在美國著名三邊關(guan) 係研究學者迪特默的學說中被命名為(wei) “浪漫三角”。迪特默認為(wei) ，在“浪漫三角”中處於(yu) 樞紐位置的行為(wei) 體(ti) (即與(yu) 其他兩(liang) 方同時交好的行為(wei) 體(ti) )的收益將最大化[23]。因為(wei) 在任何戰略三角中，“一方都得益於(yu) 與(yu) 他方的合作，而受損於(yu) 與(yu) 他方的對抗；一方得益於(yu) 另外兩(liang) 方之間的對抗，而受損與(yu) 另外兩(liang) 方之間的合作”[24]。如果用這一框架來審視中歐俄三邊關(guan) 係的話，那麽(me) 當前中國無疑在其中處於(yu) 最有利的“樞紐”位置：中俄關(guan) 係當前處於(yu) 曆史上的最好時期；中歐關(guan) 係雖不如中俄關(guan) 係般緊密，但由於(yu) 雙方並無重大利益衝(chong) 突，其關(guan) 係也處於(yu) 一個(ge) 穩定上升階段；歐俄關(guan) 係則持續惡化，並在當前的烏(wu) 克蘭(lan) 危機中體(ti) 現無疑。按上述理論，雖然中國並不願看到烏(wu) 克蘭(lan) 局勢的繼續惡化，但毫無疑問歐俄保持一定的地緣對抗是對我有利的。在可預見的未來，歐俄地緣衝(chong) 突難以消解，也就是說，中歐俄關(guan) 係的“浪漫三角”形態(中國占據樞紐位置)仍將持續一段時間。我應清醒認識這一機遇期，不斷推進、鞏固自身在歐亞(ya) 大陸的存在。

 

　　注釋：

 

　　1.“中俄舉(ju) 行首次副外長級歐洲事務磋商”，中國外交部網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wjbxw_602253/t1062972.shtml，2013年7月31日。

 

　　2.馮(feng) 紹雷：“冷戰後歐美俄三邊關(guan) 係的結構變化及其未來趨勢”，《歐洲研究》，2011年第4期。

 

　　3.ElenaMazneva，StephanKravchenko，“Russia，Chinasign$400billiongasdealafterdecadesoftalks”，http：//finance.yahoo.com/news/russia-signs-china-gas-deal-103246496.html；_ylt=AwrSbmCgGZxTqmwApZIj4gt.；_ylu=X3oDMTE1dm9oMDJnBHNlYwNzcgRwb3MDMwRjb2xvA2dxMQR2dGlkA01TWVNHQzFfNzE-，May21，2014.

 

　　4.RichardRousseau，“EULookstoCentralAsiaforEnergySecurity–Analysis”，http：//www.eurasiareview.com/17022012-EU-LOOKS-TO-CENTRAL-ASIA-FOR-ENERGY-SECURITY-ANALYSIS/，February17，2012.

 

　　5.即“歐洲-高加索-亞(ya) 洲”運輸走廊計劃。其成員包括歐盟及東(dong) 歐、南高加索和中亞(ya) 地區的14個(ge) 國家，永久秘書(shu) 處設在巴庫。該計劃意在打通連接歐洲、南高加索和中亞(ya) 的洲際通道。

 

　　6.“中華人民共和國和阿塞拜疆共和國聯合聲明”，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024/3255755.html，2005年3月20日。

 

　　7.InaCoretchi，“KyrgyztransportCorridor：EBRDSupportsTransportInfrastructureinKyrgyzRepublic”，http：//www.ebrd.com/pages/news/press/2009/090715b.shtml，July15，2009.

 

　　8.俄就對與(yu) 中吉烏(wu) 鐵路構成競爭(zheng) 關(guan) 係的俄哈吉塔鐵路表示了公開的支持。參見V.Zhavoronkova，“RussiatoSupportKyrgyzstaninJoiningCustomsUnion”，http：//en.trend.az/regions/casia/kyrgyzstan/2194810.html，September26，2013.

 

　　9.“中歐俄航天局召開首次三方會(hui) 談探討在火星等深空探測領域開展合作”，中國國家航天局網站，http：//www.cnsa.gov.cn/n1081/n7529/n308608/587712.html，2013年9月29日。

 

　　10.“外交部發言人馬朝旭答記者問”，中國外交部網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wjdt_611265/fyrbt_611275/t765887.shtml，2010年11月2日。

 

　　11.JuliaEwert，“ResilientEconomics，FragilePolitics：TenYearsofEU-ChinaStrategicPartnership”，EuropeChinaResearchandAdviceNetwork，http：//www.euecran.eu/pdf/ECRAN%20essay%20winners%20-%2010%20Years%20of%20EU-China%20Strategic%20Partnership.pdf，June2013.

 

　　12.王緝思：“‘西進’，中國地緣戰略的再平衡”，環球網，http：//opinion.huanqiu.com/opinion_world/2012-10/3193760.html，2012年10月17日。

 

　　13.唐國強、王震宇：“亞(ya) 太區域經濟一體(ti) 化的演變、路徑及展望”，《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1期，第100-101頁。

 

　　14.SanchitaasuDas，“RCEPandTPP：Comparisonsandconcerns，ISEASPerspective”，http：//www.iseas.edu.sg/documents/publication/ISEAS%20Perspective%202013_2.pdf，January7，2013.

 

　　15.“外交部就李克強總理赴英國舉(ju) 行中英總理年度會(hui) 晤並訪問英國、希臘舉(ju) 行中外媒體(ti) 吹風會(hui) ”，中國外交部網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164954.shtml，2014年6月12日。

 

　　16.[美]茲(zi) 比格紐·布熱津斯基：《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67頁。

 

　　17.即亞(ya) 美尼亞(ya) 、阿塞拜疆、格魯吉亞(ya) 、烏(wu) 克蘭(lan) 、白俄羅斯、摩爾多瓦。

 

　　18.LinciniaSimao，“Discursivedifferenceandpolicyoutcomes：EU-RussiarelationsandsecurityinEurope”，EasternJournalofEuropeanStudies，vol.2，June2011，p85.

 

　　19.MichaelRatner，“Europe’sEnergySecurity：OptionsandChallengestoNaturalGasSupplyDiversification”，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s，http：//www.fas.org/sgp/crs/row/R42405.pdf，August20，2013

 

　　20.徐海燕：“中國與(yu) 中亞(ya) 的能源‘雙軌’合作”，《國際問題研究》，2013年第6期，第92頁。

 

　　21.AgnieszkaNimark，“EuropeanDeffenceSummit：TimetoMoveForward”，CIDOBNotesInternacionals，http：//www.cidob.org/es/publicaciones/notes_internacionals/n1_81/european_defence_summit_time_to_move_forward，December2013.

 

　　22.就有美國學者指出美在應對中國崛起時應更注重製衡而非遏製。參見AshleyJ.Tellis，“BalancingwithoutContainment：AU.S.StrategyforConfrontingChina’sRise”，TheWashingtonQuarterly，Fall2013.

 

　　23.LowellDittmer，“TheStrategicTriangle：AnElementaryGame-TheoreticalAnalysis”，WorldPolitics，Vol.33，No.4，1981，p490.

 

　　24.陳誌敏：“中國、美國和歐洲：新三邊關(guan) 係中的合作與(yu) 競爭(zheng) ”，《世界經濟與(yu) 政治》，2010年第1期，第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