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英國是內(nei) 源性工業(ye) 化和現代化的代表的話，那麽(me) 日本就是外源性工業(ye) 化和現代化的代表。與(yu) 英國不同，日本的工業(ye) 化是在受到強烈的外部衝(chong) 擊條件下開啟的追趕型工業(ye) 化。在快速工業(ye) 化的同時，環境問題呈現出壓縮式、複合式、高密度等特點。經過40多年的治理，日本已從(cong) “公害島國”變成了“公害治理先進國”。

 

　　大氣汙染的形成

 

　　日本經曆了工業(ye) 化和現代化，其大氣汙染在這兩(liang) 個(ge) 不同時期也有不同的表現。在二戰前，大氣汙染主要表現為(wei) 采礦和鋼鐵工業(ye) 排放的毒煙，二戰後主要表現為(wei) 重化工業(ye) 和汽車排放造成的汙染。明治維新啟動的“殖產(chan) 興(xing) 業(ye) ”計劃，在重工業(ye) 領域主要包括兩(liang) 個(ge) 方麵，分別是礦山開采業(ye) 和鋼鐵業(ye) 。足尾、別子、日立和小阪四大礦山在開采過程中都產(chan) 生了嚴(yan) 重的礦毒和煙害問題，大量隨意排放的亞(ya) 硫酸氣體(ti) 不但毀掉了礦山周圍的樹木，也造成附近農(nong) 田農(nong) 作物減產(chan) 和人口出生率下降。受害農(nong) 民掀起多次反礦毒煙害的鬥爭(zheng) ，當地議員也利用議會(hui) 這個(ge) 合法舞台進行抗爭(zheng) 。但在明治政府舉(ju) 國一致追求快速工業(ye) 化的大背景下，反抗鬥爭(zheng) 被認為(wei) 是“對國家的背叛甚至敵對行為(wei) ”。

 

　　在戰後的高速經濟恢複和增長期，日本對全國國土重新規劃進行綜合開發，形成了以石油為(wei) 主的能源結構和一係列以重化工業(ye) 為(wei) 龍頭產(chan) 業(ye) 的經濟開發帶和超大型城市。1955年，煤炭占日本能源供應總量的50%以上，到1973年石油占一次能源的比重達75.5%。與(yu) 此相關(guan) 的是，大氣汙染物由先前的以煤煙為(wei) 主變成了以硫氧化物為(wei) 主。三重縣四日市在短時間內(nei) 建立了三個(ge) 石油聯合企業(ye) 群，實現了經濟高速增長，但是四日市終年黃煙彌漫，大氣中二氧化硫和有害金屬粉塵的含量遠遠超過標準，導致居民最先出現頭疼、咽喉疼、眼睛疼、咳嗽和嘔吐等不適症狀，後來發展到呼吸器官受損，支氣管炎、哮喘、肺氣腫、肺癌等患者增多。大氣汙染造成的這些症狀被統稱為(wei) “四日市哮喘病”，有患者因此而失去生命，有的因為(wei) 難以忍受病痛折磨而自殺。

 

　　與(yu) 工業(ye) 的迅速成長相伴的是城市規模無節製的擴大，東(dong) 京成為(wei) 超大型城市。在1950年代，東(dong) 京都已發生由鋼鐵、石化等企業(ye) 排放的廢氣造成的大氣汙染問題。進入1960年代後，隨著轎車迅速進入家庭，由汽車尾氣造成的大氣汙染問題日益嚴(yan) 重。汽車尾氣汙染真正引起社會(hui) 關(guan) 注的契機是1970年在東(dong) 京都發生的兩(liang) 起嚴(yan) 重的居民健康受損事件。1970年5月，新宿區發生了居民鉛中毒事件，在被調查的居民中有多人血液和尿液中的鉛含量遠遠超過職業(ye) 病標準。同年7月，杉並區立正高中發生了學生在體(ti) 育課後出現“眼睛疼”“不停咳嗽”“呼吸困難”等症狀，當天東(dong) 京都內(nei) 出現類似症狀的共有6000多人。通過對這兩(liang) 起事件的調查，發現汽車尾氣和健康損害之間存在著因果關(guan) 係。

 

　　三種治汙模式

 

　　麵對愈演愈烈的大氣汙染和健康損害事件，日本形成了不同的解決(jue) 問題模式。

 

　　北九州市幾乎每一個(ge) 家庭的男子中都有人在八幡製鐵所工作，家庭的生機與(yu) 八幡製鐵所的生產(chan) 和效益密切相關(guan) 。因此以家庭主婦和大中小學教師為(wei) 先導的抗議浪潮迫使政府、企業(ye) 與(yu) 市民和解，通過切實改進技術來消除汙染，達致多方共贏。北九州市後來被評為(wei) 日本環境模範城市，並在1990年成為(wei) 日本第一個(ge) 榮獲聯合國環境規劃署頒發的“全球500佳環境獎”的城市。如今的北九州市是日本向發展中國家進行環境技術輸出、環境政策谘詢和環保人員培訓的基地。

 

　　與(yu) 北九州市的和解模式不同，四日市是通過訴訟來解決(jue) 公害問題的。三重縣政府和厚生省以及通商產(chan) 業(ye) 省組成大氣汙染特別調查團，對四日市石油化學企業(ye) 群是否違反《煤煙限製法》展開調查，並在1964年提交報告，認定城市開發規劃不合理，建議對受害者進行治療並給予補助。但是企業(ye) 以各種借口拒不改變現狀，市政府也以缺乏充足法律依據為(wei) 由，沒有及時采取措施禁止企業(ye) 排放廢氣。於(yu) 是磯津地區的公害病患者在1967年9月將第一石油聯合企業(ye) 群中的6家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賠償(chang) 損失。1972年7月磯津地方法院確認作為(wei) 被告的各個(ge) 公司的共同不法行為(wei) ，判決(jue) 原告勝訴。這個(ge) 判決(jue) 確定了一係列原則，在日本大氣汙染治理史上產(chan) 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作為(wei) 被告的聯合企業(ye) 群中的企業(ye) 都被判“共同違法”，如果忽視或沒有預測到汙染物對居民健康會(hui) 產(chan) 生危害就會(hui) 被法庭以過失行為(wei) 判定必須進行損害賠償(chang) ，當時的中央政府和地方自治體(ti) 在製定地區開發政策時因為(wei) 存在重大過失而被要求進行賠償(chang) 。四日市公害病受害者從(cong) 全國企業(ye) 界的公積金、中央和地方政府、企業(ye) 等多方麵獲得醫療費和損失補償(chang) 金，企業(ye) 和政府通過改進開發規劃和投資公害防止設備改善了四日市的空氣質量。

 

　　東(dong) 京是世界性大都市，其汙染狀況不但損害市民的身體(ti) 健康，還影響日本的國際形象，因此東(dong) 京都政府在大氣汙染治理中不得不承擔責任，發揮決(jue) 定性作用。在1970年代中期以前，東(dong) 京都主要執行兩(liang) 項政策：一是新車的一氧化碳排放必須低於(yu) 3%；二是實現汽油無鉛化。這些政策的實施取得了良好效果，東(dong) 京都的空氣質量迅速改善。但是在石油危機之後，日本的貨車和部分轎車改用比較經濟的柴油和直噴式發動機，同時政府為(wei) 了遷就汽車製造商而放寬環境標準，導致東(dong) 京都的空氣質量總體(ti) 沒有改善甚至有所惡化。1998年石原慎太郎知事提出了“向柴油車說NO的行動計劃”，並在2000年推出了《確保都民健康和安全的環境條例》。規定柴油車要麽(me) 使用低硫輕油，要麽(me) 加裝過濾微型顆粒物的後處理裝置，要麽(me) 更換符合環境標準的新車。到21世紀初，東(dong) 京都的可吸入顆粒物排放基本達標，二氧化氮的排放大有改善，東(dong) 京都空氣汙染治理取得明顯成效。

 

　　法治是治汙成功的關(guan) 鍵

 

　　不論是北九州市模式、四日市模式還是東(dong) 京都模式，日本大氣汙染治理之所以能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nei) 取得突出成效，關(guan) 鍵在於(yu) 日本建立了比較完善的法律體(ti) 係，並嚴(yan) 格執行。1964年，公害問題成為(wei) 政治選舉(ju) 中爭(zheng) 論的焦點問題，佐藤榮作以“實現產(chan) 業(ye) 公害對策，營運適於(yu) 居住的日本”為(wei) 口號，贏得自民黨(dang) 總裁選舉(ju) 。1967年國會(hui) 通過《公害對策基本法》，確定了應對公害的基本理念和政策方向，為(wei) 日後出台各種具體(ti) 法律奠定了基礎。1970年日本召開第64次臨(lin) 時國會(hui) ，修訂了8個(ge) 應對公害的法律，製定了6個(ge) 新的公害法律，形成了比較完善的法律體(ti) 係，實現了公害防治從(cong) 偏向與(yu) 經濟協調到環境保護優(you) 先的原則性轉變。此後無論是針對政府的環境行政訴訟還是針對企業(ye) 的環境刑事訴訟，甚至非訴訟處理，都有法可依，從(cong) 而使政、官、財和民眾(zhong) 都能在法治的軌道上麵對和處理公害問題。

 

　　另外，日本的國家體(ti) 製使地方革新自治體(ti) 在處理公害問題時走在中央政府的前麵。地方公共團體(ti) 有管理其財產(chan) 、處理事務及執行行政之權限，其首長、議會(hui) 議員及法律所定之其他官吏，由住民直接選舉(ju) 。這樣的體(ti) 製安排使地方政治人物直接麵對住民的訴求，並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因此，麵對當地出現的公害問題，東(dong) 京都、大阪府、神奈川縣等地方自治體(ti) 都迅速出台了自己的工場公害防止條例，然後推動中央政府製定法律和環境標準。

 

　　最後，日本國民的環境意識和法治意識不斷提高，從(cong) 某種程度上形成了舉(ju) 國一致治理環境問題的氛圍和體(ti) 製。汙染企業(ye) 盡管從(cong) 當時的成本考慮，不願意投入資金進行汙染治理，但在住民和當地政府的雙重壓力下，以及治理比賠償(chang) 更合算的誘惑下，企業(ye) 也不得不加快治理步伐，有些甚至開發出新的減排或環境治理新技術，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當然，日本環境改善也與(yu) 能源結構變化、汙染出口、技術升級等具體(ti) 因素有關(g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