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多數蘇格蘭(lan) 人最終選擇不與(yu) 英國“分家”，這場聲勢浩大的公投也注定在英國曆史上鐫刻醒目的一筆，給世人留下許多思考。圍繞蘇格蘭(lan) 公投的影響，本報記者采訪了複旦大學國際關(guan) 係與(yu) 公共事務學院院長陳誌敏教授。

 

　　英國的國家分裂危機隻是短期解除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雖然多數蘇格蘭(lan) 人選擇繼續留在英國，但決(jue) 不是一切維持原樣。我們(men) 注意到，為(wei) 了將蘇格蘭(lan) 留下，英國政府承諾在政治、經濟上做出更大讓步。

 

　　陳誌敏：可以這樣說，蘇格蘭(lan) 公投的失敗暫時維係了英國的統一，但英國將不再是原來的英國，蘇格蘭(lan) 將不是原來的蘇格蘭(lan) ，它在英國內(nei) 部將取得更大的自主權。

 

　　在蘇格蘭(lan) 首席大臣亞(ya) 曆克斯·薩蒙德推動蘇格蘭(lan) 公投之初，英國政府原以為(wei) 公投不可能獲得多數支持；英國政府的期待是，通過公投，既化解蘇格蘭(lan) 分離問題，又無需進一步給蘇格蘭(lan) 下放權力，甚至可以贏得某種“聲譽”。但在薩蒙德的導演下，支持蘇格蘭(lan) 分離的人數甚至一度反超反獨陣營，這讓英國政府大驚失色。最終，蘇格蘭(lan) 沒有分離，但蘇格蘭(lan) 人得到了英國主流政黨(dang) 快速下放權力的承諾。公投結束後，卡梅倫(lun) 首相在一次講話中表示要在11月前就稅務、支出、福利領域的權力下放達成一致，並在來年1月公布法律草案。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如此，英國政府似乎隻能算是鬆了一口氣，並不是真正的高枕無憂？

 

　　陳誌敏：在這次公投中，55%的蘇格蘭(lan) 選民仍然選擇留在英國。這顯示在多數蘇格蘭(lan) 人心中，蘇格蘭(lan) 認同和英國認同是可以共存的，更大的蘇格蘭(lan) 自主性與(yu) 成為(wei) 英國的一部分並不存在必然的衝(chong) 突。來自蘇格蘭(lan) 的英國前工黨(dang) 首相布朗認為(wei) ，與(yu) 英國共享和合作是蘇格蘭(lan) 的最大利益所在。公投的結果證明了這一立場仍是蘇格蘭(lan) 的主流民意。

 

　　但不可忽視的是，蘇格蘭(lan) 的民族認同和地方認同因這次公投得到了強化。公投激發了全體(ti) 蘇格蘭(lan) 人的政治參與(yu) 意識。近430萬(wan) 蘇格蘭(lan) 人進行了選民注冊(ce) ，占合格選民的97%，注冊(ce) 選民中的90%進行了投票，注冊(ce) 率和投票率雙雙創下曆史紀錄。最終支持獨立的選民達到45%。1979年，在工黨(dang) 的領導下，蘇格蘭(lan) 舉(ju) 行了關(guan) 於(yu) 是否建立蘇格蘭(lan) 議會(hui) 的第一次公投。即使主題僅(jin) 涉及蘇格蘭(lan) 自治，支持自治的蘇格蘭(lan) 人也未能超過總票數的40%。1998年，同樣在工黨(dang) 領導下，有關(guan) 建立蘇格蘭(lan) 議會(hui) 的公投在投票率達到60%的情況下獲得74％選民的支持。如今，支持蘇格蘭(lan) 獨立的蘇格蘭(lan) 民族黨(dang) 更是掌控了蘇格蘭(lan) 議會(hui) 和政府。公投之後，英國的國家分裂危機雖然短期解除了，但根子還在，且隱患更大，分離派已羽翼豐(feng) 滿。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蘇格蘭(lan) 分離派坐大的根本原因是什麽(me) ？有人認為(wei) ，二戰後英國的全方位衰落是主因。

 

　　陳誌敏：蘇格蘭(lan) 自主意識的複燃始於(yu) 20世紀70年代，可以說是英國國際地位下降和國內(nei) 政治經濟矛盾凸顯兩(liang) 方麵共振的結果。英國在1973年加入歐洲共同體(ti) ，不得不與(yu) 歐洲大陸國家抱團取暖，其帝國自豪感一去不返。在國內(nei) 社會(hui) 經濟發展上，70年代的滯脹使得英國國內(nei) 分配，特別是地區間利益的存量分配問題激化。80年代保守黨(dang) 的經濟自由化改革，雖然帶來了英國整體(ti) 經濟的發展，但使地區差距和貧富差距愈演愈烈，招致左翼傾(qing) 向的蘇格蘭(lan) 人的普遍不滿。

 

　　盡管蘇格蘭(lan) 人大力支持的工黨(dang) 政府推動成立了蘇格蘭(lan) 議會(hui) ，但布萊爾和布朗兩(liang) 屆工黨(dang) 政府的“第三條道路”實際上繼承了保守黨(dang) 的社會(hui) 與(yu) 經濟政策，並卷入到伊拉克戰爭(zheng) 中。在強調福利國家、社會(hui) 公平的蘇格蘭(lan) 人看來，英國政府推行的自由放任資本主義(yi) 與(yu) 蘇格蘭(lan) 人的理想模式漸行漸遠，蘇格蘭(lan) 地區自治或自主的呼聲因此日益強烈。

 

　　蘇格蘭(lan) 公投將影響英國政治體(ti) 製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蘇格蘭(lan) 公投是否會(hui) 對英國的威爾士、北愛爾蘭(lan) 地區產(chan) 生某種示範效應？

 

　　陳誌敏：這種可能性很大。與(yu) 蘇格蘭(lan) 一樣，威爾士和北愛爾蘭(lan) 這兩(liang) 個(ge) 地區也都有本地議會(hui) ，但其享有的自主立法權大大小於(yu) 蘇格蘭(lan) 議會(hui) 的權力。一旦蘇格蘭(lan) 議會(hui) 獲得更大的立法權，蘇格蘭(lan) 與(yu) 威爾士、北愛爾蘭(lan) 之間的不對稱將進一步加大。在蘇格蘭(lan) 公投的衝(chong) 擊下，威爾士和北愛爾蘭(lan) 比照蘇格蘭(lan) 爭(zheng) 取更大的地方自主權是非常自然的訴求。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除了蘇格蘭(lan) 、威爾士、北愛爾蘭(lan) 謀求更大地方自主權的訴求之外，此次公投是否會(hui) 對英國政治體(ti) 製產(chan) 生更加深遠的影響？

 

　　陳誌敏：我認為(wei) 英國的政治體(ti) 製將無可避免做出相應的改變。英格蘭(lan) 這個(ge) 英國的主體(ti) 民族目前沒有自己的地區議會(hui) ，直接受英國議會(hui) 和政府的管轄。在其他地區自主立法權不斷擴大的背景下，英格蘭(lan) 人的“羨慕嫉妒恨”可謂波濤洶湧，要求實質性解決(jue) “西洛錫安問題”。

 

　　所謂的“西洛錫安問題”是權力下放對英國政治製度帶來的一個(ge) 全新問題：來自蘇格蘭(lan) 選區的全英國議會(hui) 議員有權審議包括英格蘭(lan) 事務在內(nei) 的國家事務，而來自英格蘭(lan) 選區的全英國議會(hui) 議員卻不能過問蘇格蘭(lan) 事務，不同地區議員之間會(hui) 產(chan) 生權利失衡的局麵。當1977年英國議會(hui) 辯論權力下放、提出“西洛錫安問題”時，還隻是一個(ge) 理論問題。到了2004年，這成為(wei) 現實。當時，在英國議會(hui) 審議英格蘭(lan) 內(nei) 部的醫療改革和增加大學學費的法案時，由於(yu) 蘇格蘭(lan) 議員的支持，議會(hui) 在大多數英格蘭(lan) 議員反對的情況下通過了這兩(liang) 個(ge) 法案，但蘇格蘭(lan) 議會(hui) 卻拒絕了這兩(liang) 項改革。

 

　　2005年，英國調整了下議院議席在各地區的分配名額，將蘇格蘭(lan) 的議席數目從(cong) 原來高於(yu) 人口比例的72席降至59席，算是緩解“西洛錫安問題”的一種應對措施。公投結束後，如果蘇格蘭(lan) 議會(hui) 權力進一步擴大，這一問題將再次凸顯。

 

　　卡梅倫(lun) 在保證對蘇格蘭(lan) 的權力下放承諾將得到快速兌(dui) 現的同時，指出“西洛錫安問題”需要得到一個(ge) 決(jue) 定性的解決(jue) 方案。他表示，正如蘇格蘭(lan) 將單獨在蘇格蘭(lan) 議會(hui) 中就自身的稅務、開支和福利進行投票一樣，英格蘭(lan) 、威爾士和北愛爾蘭(lan) 也應該擁有相同的權力，並且應當“與(yu) 解決(jue) 蘇格蘭(lan) 問題同時、同步進行”。英格蘭(lan) 人有三種可能的選擇：進一步縮減英國議會(hui) 中蘇格蘭(lan) 議員的數量；禁止蘇格蘭(lan) 議員在蘇格蘭(lan) 權力下放的領域參與(yu) 英格蘭(lan) 事務的投票；建立英格蘭(lan) 議會(hui) 。

 

　　卡梅倫(lun) 的這一表態，一方麵預示有關(guan) 英國議會(hui) 的改革勢在必行；另一方麵，由於(yu) 將英格蘭(lan) 改革與(yu) 蘇格蘭(lan) 的權力下放掛鉤，意味著未來有關(guan) 權力下放的政治博弈將是各方政治力量之間的一場硬仗。從(cong) 事態最新的發展看，這場硬仗已經初現端倪。薩蒙德稱，投反對票者被英國三大黨(dang) 領導人所謂的賦予蘇格蘭(lan) 更多權力的承諾所欺騙，卡梅倫(lun) 和工黨(dang) 領袖米利班德現已就兌(dui) 現承諾產(chan) 生分歧。在公投前夜，英國三大政黨(dang) 出於(yu) 恐慌緊急做出的放權承諾並沒有敲定太多細節，在平安渡過公投後，這一承諾很有可能會(hui) “縮水”。

 

　　地方化發展到分離化是中央—地方矛盾失控產(chan) 物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如果在整個(ge) 歐洲的視域下觀察蘇格蘭(lan) 公投，則更加耐人尋味。從(cong) 德國的巴伐利亞(ya) 、意大利的撒丁島、法國的科西嘉島，到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ya) ，分離的幽靈正在歐洲遊蕩。眾(zhong) 所周知，歐洲國家以讓渡部分主權的方式創造了區域一體(ti) 化的樣板。如何理解歐洲的一體(ti) 化與(yu) 民族主義(yi) 複蘇這兩(liang) 個(ge) 看似矛盾的趨勢？

 

　　陳誌敏：在全球化和區域化不斷發展的今天，地方分權主義(yi) 如影隨形，出現了一體(ti) 化和地方化同步發展的局麵。歐洲也不例外。在當今世界地區一體(ti) 化水平最高的歐盟，一些成員國，如比利時完成了從(cong) 單一製國家到聯邦製國家的轉型；而在其他成員國，則出現了程度不等的權力下放情況，形成地方、國家和歐盟各個(ge) 層次的行為(wei) 體(ti) 協同治理的多層治理體(ti) 係。一體(ti) 化和地方化這兩(liang) 個(ge) 現象看似相互矛盾，其實有著內(nei) 在邏輯。一體(ti) 化意味著國家權力向上移交，形成區域層麵的權力機構，與(yu) 國家分享安全、發展和認同提供者的角色。按照主權向上轉讓的邏輯，即歐盟權威和機製可以在歐洲層麵更好地提供單個(ge) 國家日益不能提供的安全、發展和認同，地方權威和機製也可以在地方層麵提供因地製宜的解決(jue) 方案，促進地方發展，形成權力下移的邏輯。

 

　　冷戰結束後，西方國家在蘇聯和中東(dong) 歐部分國家的分裂進程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如今，分裂運動從(cong) 非歐盟國家蔓延到歐盟國家內(nei) 部，出現了從(cong) 地方化到分離化的演變趨勢。我認為(wei) ，歐盟一體(ti) 化為(wei) 成員國內(nei) 部的地方化提供了可能，但地方化發展到分離化則是一國中央—地方矛盾失控的產(chan) 物。以蘇格蘭(lan) 為(wei) 例，分離勢力的壯大是蘇格蘭(lan) 人的認同和利益偏好與(yu) 英格蘭(lan) 這個(ge) 主體(ti) 民族日益疏離，且英國的政治製度未能有效管控這些地區間矛盾的結果。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目前關(guan) 於(yu) 蘇格蘭(lan) 公投的各種評論中，有一種聲音值得注意，有人認為(wei) 蘇格蘭(lan) 公投體(ti) 現了“民主的勝利”。您如何評析這種觀點？

 

　　陳誌敏：這種判斷並不恰當。在蘇格蘭(lan) 公投事件上，英國政府的處理方式的確很有英國特色。但每個(ge) 國家有不同的國情，對如何處理分離勢力有完全不同的憲法法律框架。在歐盟國家內(nei) 部，也有與(yu) 英國完全不同的做法。例如，麵對加泰羅尼亞(ya) 地區舉(ju) 行地方公投的決(jue) 定，西班牙政府和議會(hui) 就采取了堅決(jue) 反對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