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國開始跨境人民幣業(ye) 務試點，2014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正式提出穩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通常認為(wei) ，順應國際貨幣體(ti) 係多極化發展趨勢，降低對美元的依賴，減少外匯儲(chu) 備積累，促進國際收支平衡，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個(ge) 重要動機。然而，用本幣國際化來解決(jue) 國際收支失衡問題並非完全對症下藥。

　　國際收支平衡與(yu) 本幣國際化本身是兩(liang) 個(ge) 不同性質的問題

　　國際收支平衡是本國經濟對內(nei) 平衡狀況在對外部門的反映。比方說，儲(chu) 蓄大於(yu) 投資，國內(nei) 有效需求不足，是經常項目順差的主要原因；金融市場欠發達，導致對外資的過度依賴，則可能是資本項目順差的重要原因。這些問題與(yu) 用本幣還是外幣作為(wei) 涉外經濟交易的計價(jia) 結算貨幣並無必然聯係。正如，本幣同樣為(wei) 國際化貨幣，日本長期經常項目順差，美國卻長期經常項目逆差；歐元為(wei) 歐元區共同貨幣，德國長期經常項目盈餘(yu) ，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希臘、愛爾蘭(lan) 等國卻長期經常項目赤字。

　　不同路徑的本幣國際化對國際收支平衡的影響不同

　　上世紀中期，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用美元向被戰爭(zheng) 破壞的西歐國家提供官方經濟援助，西歐國家再用援助的錢從(cong) 美國進口商品。這種“資本項目美元輸出、經常項目美元回流”的國際循環模式，在美國貿易持續盈餘(yu) 的情況下，契合了“經常項目順差、資本項目逆差”的國際收支自主平衡格局，較好兼顧了美元國際化和國際收支平衡兩(liang) 個(ge) 目標。日本1980年代實施的日元低息貸款的“黑字環流計劃”，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當時日本為(wei) 謀求更高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還采取了加快國內(nei) 金融市場開放、放寬外資金融機構市場準入、支持歐洲日元離岸市場發展等措施，方便和鼓勵非居民對日元資產(chan) 的持有。這在很大程度上又進一步加大了資本流入的壓力，助長了資產(chan) 泡沫。1990年代後半期，泡沫經濟破滅，日本經濟長期停滯，日元國際化水平也隨之一落千丈。

　　以本幣對外借債(zhai) 雖無微觀匯率風險卻有宏觀貨幣錯配問題

　　新興(xing) 市場因為(wei) 存在本幣不可兌(dui) 換和非國際化的“原罪”，飽嚐貨幣危機與(yu) 債(zhai) 務危機並發的國際收支“雙重危機”之苦。由此得出本幣國際化的另一個(ge) 好處是，如果能夠以本幣對外舉(ju) 債(zhai) ，由於(yu) 對本國企業(ye) 不存在貨幣錯配風險且本幣供給無限，因此，無債(zhai) 務危機之虞。但是否發生國際收支層麵的債(zhai) 務危機，與(yu) 債(zhai) 務持有人結構有關(guan) ，而與(yu) 幣種無關(guan) 。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以來，歐洲陷入主權債(zhai) 務危機的主要原因是南歐國家政府債(zhai) 務負擔過重，達到GDP的100%多，遠超過《馬斯特裏赫特條約》定下的60%以內(nei) 的警戒標準。然而，日本政府的債(zhai) 務負擔更重，達到GDP的200%多，而日本卻沒有爆發主權債(zhai) 務危機。其背後的主要邏輯就是，盡管二者政府債(zhai) 務都是以本幣計價(jia) ，但南歐國家的主權債(zhai) 務有60%左右是非居民持有（美國該比例為(wei) 40%多），屬於(yu) “外債(zhai) ”；而日本的主權債(zhai) 務有90%以上是居民持有，卻屬於(yu) “內(nei) 債(zhai) ”。雖然日本政府債(zhai) 務負擔很重，但在通貨緊縮和日元低利率環境下，國內(nei) 投資者缺乏其他更好的可替代的投資選擇，政府債(zhai) 券長期居於(yu) 市場投資組合的重要地位，日本政府也就債(zhai) 多不愁。而歐洲的情況卻大相徑庭，雖然國內(nei) 債(zhai) 務人的本幣外債(zhai) 不存在貨幣錯配問題，但國內(nei) 債(zhai) 務人減少本幣外債(zhai) 是因境外債(zhai) 權人集中減持南歐國家歐元資產(chan) 引起的，這就釀成了主權債(zhai) 務危機。

　　主要結論

　　高度重視貨幣國際化的理論與(yu) 實踐問題研究。總結日本“金融戰敗”的重要教訓之一，就是在國力大幅提高、經濟全麵開放的情況下，日本方麵的相關(guan) 理論準備不足、經驗研究不夠，決(jue) 策失誤，導致了日本經濟金融一蹶不振的嚴(yan) 重後果。貨幣國際化雖然對於(yu) 新興(xing) 市場、後進國家來講，是一件新鮮事物和全新試驗，但國際上早有較為(wei) 成熟的理論和豐(feng) 富的實踐，可以結合國情充分參考和借鑒，少走彎路。貨幣國際化是更高層次的金融開放，需要更加謹慎，更加注重開放的先後次序、配套條件甚至前提條件。

　　慎用美元作為(wei) 本幣國際化利弊分析的參照。美元國際化是不可複製和推廣的極為(wei) 特殊的個(ge) 案。本輪國際金融危機肇始於(yu) 美國，但借助美元是國際主要計價(jia) 、結算、投資、儲(chu) 備貨幣的得天獨厚的地位，美國卻能夠以近乎零成本從(cong) 國際市場融資，用於(yu) 國內(nei) 危機救助。而歐元作為(wei) 僅(jin) 次於(yu) 美元的第二大國際主要貨幣，希臘、西班牙等歐洲主權債(zhai) 務危機國家，仍需要以懲罰性的高利率到國際市場去籌資，同時還要實施代價(jia) 高昂的緊縮性財政整固計劃以贏取市場信心。因此，美元是獨一無二的國際貨幣體(ti) 係中的中心貨幣，而歐元、英鎊、日元等國際化貨幣隻是次中心貨幣，其他不可兌(dui) 換貨幣是外圍貨幣。

　　行使國際貨幣職能時本外幣是等價(jia) 的。國際收支是居民與(yu) 非居民一切經濟交易記錄的總和，它並不區分是用外幣還是本幣作為(wei) 計價(jia) 結算貨幣。本幣隻要是采取“經常項目輸出、資本項目回流”的國際循環模式，就會(hui) 擴大本國對外負債(zhai) ，增加資本流入；隻要是采取“經常項目回流、資本項目輸出”的循環模式，就會(hui) 擴大本國的對外資產(chan) ，增加資本流出。同理，本幣國際化越進入投資、儲(chu) 備貨幣的較高層次，也就意味著非居民持有的本幣資產(chan) 增多，本幣國際化就會(hui) 增加而非減少資本流入的壓力。經常項目尤其是貨物貿易順差，是一些貨幣邁向更高台階國際化的主要障礙。1960年代，西德和日本對於(yu) 本幣的國際化一直比較抗拒，就是因為(wei) 擔心馬克和日元的國際化，有可能影響出口競爭(zheng) 力，進而減少貿易順差。

　　本幣用於(yu) 計價(jia) 還是結算的經濟與(yu) 政策涵義(yi) 大不相同。如果將本幣用於(yu) 對外貿易和投融資活動的計價(jia) 貨幣，則真正有助於(yu) 本國企業(ye) 規避匯率風險，降低對美元的依賴。但如果計價(jia) 仍然用美元，而結算用本幣，則本國企業(ye) 依然承擔了匯率風險，而更多是一種企業(ye) 套利行為(wei) 。這種套利行為(wei) ，有助於(yu) 拉平境內(nei) 外的匯差，促進境內(nei) 外市場匯率趨於(yu) 一致，但也會(hui) 加劇跨境資本的順周期流動，進一步影響國際收支平衡、匯率穩定。如果匯率缺乏彈性，那麽(me) 捍衛本幣匯率必然是以拋售外匯儲(chu) 備為(wei) 代價(jia) ，而不可能是拋售在岸的本幣。美元國際化的另一個(ge) 重要經驗是，戰後初期，通過布雷頓森林體(ti) 係下美元與(yu) 黃金掛鉤的安排，確立了美元的國際地位。1970年代初期，布雷頓森林體(ti) 係瓦解，美元與(yu) 黃金脫鉤以後，美國又借兩(liang) 次石油危機建立了石油能源交易以美元計價(jia) 結算的安排，通過美元與(yu) 石油交易掛鉤重新鞏固了美元的國際地位。由此可見，要使本幣國際化走得更遠、更紮實，創造出基於(yu) 滿足實際交易而非單純財務管理需要的本幣計價(jia) 結算需求方為(wei) 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