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衰歐洲”“看空歐洲”近年來在國內(nei) 外學術界以及政策界非常流行。比如，英國《金融時報》在今年10月份的一篇評論文章就認為(wei) ，歐洲正疲於(yu) 應對五場未曾預見、正處於(yu) 不同階段的危機：難民危機、歐元區外圍國家債(zhai) 務危機、全球經濟低迷、烏(wu) 克蘭(lan) 危機以及大眾(zhong) 汽車醜(chou) 聞。種種“利空”消息讓很多觀察人士認為(wei) 歐洲前途暗淡。究竟該如何客觀地看待歐洲，歐洲是否有能力走出“艱難時世”？

 

　　歐洲經濟：以改革促增長

 

　　2013年是歐洲經濟具有轉折點意義(yi) 的一年，在這一年歐洲經濟複蘇的勢頭逐漸企穩，當年第四季度歐元區經濟增長0.3%，更為(wei) 重要的是，歐元區六大經濟體(ti) （德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荷蘭(lan) ）全都在第四季度實現正增長，這是自2010年以來的頭一次。此外，無論是歐盟整體(ti) 還是歐元區，經常賬戶順差持續增長。

 

　　歐盟委員會(hui) 在2015年2月發布的《冬季經濟預測》報告中認為(wei) ，歐盟已進入了第三年的複蘇，預計2015年，歐盟成員國將全部實現正增長，失業(ye) 率逐步下降，通脹率繼續維持較低水平，赤字率和債(zhai) 務率持續下降。

 

　　但是，一個(ge) 不爭(zheng) 的事實上，相較其他發達國家和地區，歐盟經濟增長不僅(jin) 微弱，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停滯”，那麽(me) 歐盟的經濟是否真得像一些評論所說的那樣經曆一個(ge) “失去的十年”？情況並非如此，歐洲的政治精英們(men) 現在要做的，不能簡單地通過財政刺激來推高促進經濟增長速度，而是要實施著眼於(yu) 歐洲未來競爭(zheng) 力的結構性改革。歐盟經濟的這種低增長正是改革陣痛的體(ti) 現。

 

　　當前歐盟經濟虛弱的根源不是債(zhai) 務危機，而是歐盟國家內(nei) 部不適應全球化競爭(zheng) 的經濟社會(hui) 製度。主要涉及兩(liang) 個(ge) 方麵：一是缺乏財政可持續性的社會(hui) 福利製度；二是缺乏彈性的勞動力市場。這也構成了所謂“結構性改革”的核心內(nei) 容。但這些改革涉及歐盟國家強大的利益集團，推行起來阻力重重。此次債(zhai) 務危機的爆發為(wei) 歐洲的結構性改革提供了難得的契機，歐洲的政治精英們(men) 顯然也沒有“浪費”掉這次危機，而是及時把握住機會(hui) ，實施了早已成為(wei) 共識但卻迫於(yu) 國內(nei) 壓力而一直停滯不前的結構性改革。這次歐洲的領導人進行改革的勇氣和決(jue) 心要比之前堅定很多，並非單純是為(wei) 了應對此次債(zhai) 務危機，而是歐洲政治經濟精英們(men) 的共識：將危機作為(wei) 推進歐洲改革與(yu) 轉型的契機和合法性來源，通過結構性改革來提升和重塑歐洲在全球的經濟競爭(zheng) 力。

 

　　歐盟政治結構：德國成為(wei) 領導核心

 

　　歐債(zhai) 危機以來歐盟內(nei) 部的權力結構發生了變化，德國地位的上升成為(wei) 不爭(zheng) 的事實，德國與(yu) 歐洲的關(guan) 係再次受到矚目。

 

　　後危機時代的歐盟麵臨(lin) 三個(ge) 主要任務：一是恢複經濟增長。當前歐盟經濟的複蘇仍然具有不確定性，逆轉的風險是存在的。這主要表現在兩(liang) 個(ge) 方麵：第一，複蘇缺乏經濟企穩的有力支撐。消費者物價(jia) 指數（CPI）是衡量一國經濟活躍程度的重要指標，歐元區的CPI已經長時間處於(yu) 1%以下。第二，雖然歐盟經濟整體(ti) 實現正增長，但失業(ye) 率仍然居高不下，這種“無就業(ye) 增長”如果長期持續，不僅(jin) 會(hui) 影響宏觀經濟，還會(hui) 產(chan) 生嚴(yan) 重的社會(hui) 問題。二是完善銀行業(ye) 聯盟的建設。銀行危機與(yu) 政府財政危機之間相互傳(chuan) 染是此次歐債(zhai) 危機的重要原因，建立銀行業(ye) 聯盟，切斷兩(liang) 者之間的惡性循環是將來預防類似危機再度爆發的重要舉(ju) 措。三是財政一體(ti) 化。這是從(cong) 根本上消除歐元製度中貨幣政策與(yu) 財政政策分離這一內(nei) 在缺陷的解決(jue) 途徑，在基本製度層麵避免危機重演。對於(yu) 這三大任務，德國正憑借其主導地位進一步發揮直接影響，將自己的理念滲透到了宏觀層麵的歐洲一體(ti) 化製度建設和微觀層麵的經濟運行之中。

 

　　除了經濟事務外，德國在歐盟外交和安全領域的發言權也越來越大，正在取代傳(chuan) 統上法國在這些領域的主導地位。在此次烏(wu) 克蘭(lan) 危機中，德國扮演了代表歐盟的“總協調人”的角色：一方麵努力與(yu) 美國和烏(wu) 克蘭(lan) 達成一致的立場，小心謹慎地控製著製裁的規模與(yu) 節奏，迫使俄羅斯妥協；另一方麵利用與(yu) 俄羅斯的特殊關(guan) 係，成為(wei) 俄羅斯與(yu) 西方世界談判溝通的橋梁。當前德國在事實上主導著歐盟的對俄政策，迄今為(wei) 止歐盟所提出的烏(wu) 克蘭(lan) 危機解決(jue) 方案，還是遵循德國的思路：遵守明斯克協議。而明斯克協議的基本內(nei) 容就是之前德國提出的解決(jue) 路徑：烏(wu) 克蘭(lan) 實施某種形式的聯邦製，東(dong) 部享有特殊的自治地位，可以與(yu) 俄羅斯保持密切關(guan) 係，但烏(wu) 克蘭(lan) 的主權統一要得到保障。

 

　　如果說債(zhai) 務危機讓德國獲得了歐洲的經濟主導權，烏(wu) 克蘭(lan) 危機又大大增強了德國在軍(jun) 事和安全領域的話語權；那麽(me) 此次對歐洲遭遇的難民危機的處理，則讓德國在歐洲內(nei) 的領導地位具有了道義(yi) 上的合法性。在意識到很難阻擋難民湧入德國之後，默克爾采取主動，歡迎難民來德國，雖然因為(wei) 各方麵原因，德國隨後又收緊接收難民的條件限製，但仍然給法國和英國等其他較大的歐盟成員國帶來了道德上的壓力，也讓德國擁有了其他歐洲國家無可比擬的道德高度，使得德國的領導權更為(wei) 穩固。德國的“重新崛起”，使得歐洲有了堅強的領導核心，在政治上更具有凝聚力，在全球舞台上行動能力大為(wei) 增強。

 

　　歐洲對外戰略調整：打造“大西方”

 

　　歐債(zhai) 危機不僅(jin) 影響了歐盟的政治經濟形勢，更為(wei) 重要的是，改變了歐洲政治精英對自身力量與(yu) 外部世界的看法。他們(men) 發現歐盟不像他們(men) 自己想象中的那麽(me) 強大，而是完全暴露在經濟全球化的風險之中，在當前的國際秩序下，歐盟是脆弱的。於(yu) 是歐洲人開始思考重新構建國際秩序的安排，將對外戰略的重點投向了大西洋，推動發達國家間更緊密的合作，並讓這種合作進一步體(ti) 製化，建立以歐美為(wei) 核心的“大西方”。

 

　　“大西方”是美國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提出的一個(ge) 概念，認為(wei) 西方的衰落並非曆史的必然，如果美國和歐洲為(wei) 了共同的目標一起努力，就可以塑造出一個(ge) 更廣大和更具活力的西方。他認為(wei) 這個(ge) “大西方”的地盤將從(cong) 北美一直延伸到歐洲，然後再進入歐亞(ya) 大陸。布熱津斯基的這一理念實際正在被歐洲人所實踐。所以，我們(men) 看到，在2008年之前，無論是歐洲的政治家還是歐洲的學者，都非常喜歡談論“歐盟是一支什麽(me) 樣的力量”，也非常強調歐盟這支力量不同於(yu) 美國的所謂“獨立性”和“獨特性”。但2008年之後，歐洲的政策界和研究界對自身力量的看法普遍發生了改變，不再刻意強調歐洲在國際政治中相對於(yu) 美國的獨立性，而是轉向加強歐美關(guan) 係，害怕被美國人拋棄。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歐盟加快了新一輪全球自貿區談判的步伐。以往歐盟自貿區談判往往都是遵循國際分工與(yu) 產(chan) 業(ye) 互補的原則，大多與(yu) 發展中國家之間展開。而歐盟此輪自貿區談判對象則集中在美國、日本和加拿大等西方發達國家；同時，自貿區協定在內(nei) 容上往往是全麵和高標準的，而非傳(chuan) 統自貿區談判中以削減關(guan) 稅為(wei) 主要內(nei) 容，且所涉及的產(chan) 業(ye) 類別有限。

 

　　烏(wu) 克蘭(lan) 危機爆發後，習(xi) 慣於(yu) 享受冷戰結束所帶來的20多年和平的歐洲人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戰爭(zheng) 離他們(men) 並不遙遠，歐洲的安全並非萬(wan) 無一失。這讓烏(wu) 克蘭(lan) 危機成為(wei) 了歐美加強合作的另一個(ge) 動力，特別是歐美在北約框架下合作。德國《世界報》在2014年刊發了一篇題目為(wei) “歐洲更依賴美國，而非中國”的文章，該文認為(wei) ，美國對於(yu) 歐洲的重要性不僅(jin) 僅(jin) 體(ti) 現在經貿上，美國是歐洲無可替代的盟友，政治上捍衛和平和自由，經濟上則致力於(yu) 開放市場、健全國際法治。歐洲如果以為(wei) ，不依靠美國也能建立一個(ge) 穩定的、符合西方構想的全球經濟秩序，那簡直就是無知，甚至傲慢。這應該是比較典型地反映了當前歐洲在對外戰略方麵的考量。

 

　　中國對歐洲一體(ti) 化的支持在傳(chuan) 統上基於(yu) 兩(liang) 個(ge) 判斷：一是歐洲人聯合走一體(ti) 化之路的目的之一是要擺脫美國的控製和影響，成為(wei) 國際政治舞台上一支獨立的力量，成為(wei) 多極化世界中的獨立一極。二是成為(wei) 獨立一極的歐洲是平衡美國的重要力量。但從(cong) 歐洲目前的對外戰略來看，它既無獨立於(yu) 美國的雄心，更無意願成為(wei) 一支平衡美國的力量，而是在戰略上加速倒向了美國，“大西方”正在從(cong) 一個(ge) 概念變成一種現實。這對中國構成了嚴(yan) 峻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