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經濟是由市場配置資源的經濟，也就是由市場機製決(jue) 定物力資源和人力資源在不同部門間的分配。講市場配置資源，一般著眼於(yu) 生產(chan) 部門間的資源配置，容易將資源配置等同於(yu) 生產(chan) 要素配置。其實，在實際經濟生活中，流通部門也有流通要素合理配置問題，消費領域也有消費資源公平配置問題。當然，生產(chan) 領域的資源配置是決(jue) 定性的環節。
一
我國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以來，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的理論與(yu) 實踐問題，一直是學界和實際部門研究和議論的熱點問題。中央文件也不斷提出新的理論指導，著眼於(yu) 擴大和增強市場經濟在發展社會(hui) 主義(yi) 經濟中的作用。學界出版了大量有關(guan) 市場經濟的論著。這與(yu) 資本主義(yi) 國家的有關(guan) 情況形成明顯反差。發達資本主義(yi) 國家很少有專(zhuan) 門研究和闡述市場經濟的論著，包括專(zhuan) 著和論文。我國翻譯出版了大量西方經濟學的書(shu) 籍和論文，但難以看到專(zhuan) 論資本主義(yi) 市場經濟的譯著。有些西方權威性經濟學詞典中，連市場經濟的詞條都沒有。例如，以學術性強、權威性高著稱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shu) 》（以下簡稱《全書(shu) 》），就隻有“市場”一詞，而無“市場經濟”條目。在“市場”條目中隻簡略提及資源配置問題：“亞(ya) 當·斯密早在18世紀就預見到現代工業(ye) 是依靠其產(chan) 品市場的廣泛而發展的。……19世紀晚期的經濟理論注意資源的分配使用，瓦爾拉提出了一般均衡論。經濟學家們(men) 認為(wei) 各種市場力量的自發發揮，可帶來充分就業(ye) 和資源的最佳分配。正當凱恩斯抨擊市場均衡概念之際，除了傳(chuan) 統的‘完全競爭(zheng) ’理論外，又有‘不完全競爭(zheng) ’理論的出現。不過二者都被譏為(wei) 不符合於(yu) 經濟現實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shu) 》第7冊(ce) 第321—322頁，中國大百科全書(shu) 出版社1985年版）《全書(shu) 》對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論述得很簡略，而且對資源配置的市場均衡理論以及“完全競爭(zheng) ”與(yu) “不完全競爭(zheng) ”中的經濟理論也都表示不認同。
還有個(ge) 值得思考的問題：西方國家的經濟學著作包括教科書(shu) ，涉及市場經濟問題時，除正麵論述其作用外，還往往專(zhuan) 門講述其負麵效用，特別是著眼於(yu) 分配不公形成貧富分化問題。有的還特別提出，市場配置資源並不包括全部生產(chan) 領域，例如，有一本少見的設有“市場經濟”詞條的詞典——美國《現代經濟詞典》中，對市場經濟的解釋，非常簡括：“一種經濟組織方式，在這種方式下，生產(chan) 什麽(me) 樣的商品，采用什麽(me) 方法生產(chan) 以及生產(chan) 出來以後誰將得到它們(men) 等問題，都依靠供求力量來解決(jue) 。……美國基本上是一種市場經濟。然而，美國仍有許多不受市場指導的活動，如許多農(nong) 產(chan) 品的產(chan) 量，就是由政府規定的種植麵積和所支持的價(jia) 格決(jue) 定的。”（[美] D.格林沃爾德主編《現代經濟詞典》第275-276頁，商務印書(shu) 館1981年版）它特別指出，美國“仍有許多”經濟領域“不受市場指導”，而是“由政府規定”或“決(jue) 定”。
具有國際影響的美國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所著的《經濟學》認為(wei) ：“經濟學中的市場概念是指任何可以進行交換的場合。（講市場是交換的‘場合’，比講市場是交換的‘場所’更科學，當代市場交換並不都通過‘場所’——引者）……所有這些交易都包括在市場和市場經濟這兩(liang) 個(ge) 概念中”。“在充滿競爭(zheng) 的市場中，個(ge) 人做出反映他們(men) 自己意願的選擇。廠商做出使利潤最大化的選擇；為(wei) 此，它必須生產(chan) 消費者需要的產(chan) 品，……當廠商之間為(wei) 了追求利潤而競爭(zheng) 時，消費者既從(cong) 他們(men) 生產(chan) 的產(chan) 品獲益，也從(cong) 供給商品的價(jia) 格中獲益。”同時，它又把問題轉向另一方麵：總的來講，市場經濟提供的答案是“能夠保證效率，但是在某些領域內(nei) ，這些答案都顯得很不夠。可能有太多汙染，太多不平等，或對教育、衛生和安全關(guan) 心太少。當人們(men) 感到市場運行得不好時，就會(hui) 轉向政府。”“在市場經濟中，政府起著重要的作用。”（[美] 約瑟夫·斯蒂格利茨：《經濟學》第2版第13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該書(shu) 還專(zhuan) 設一節講“市場失靈與(yu) 政府的作用”，它區分了兩(liang) 種經濟學家，即“自由市場經濟學家”和“不完全市場經濟學家”。前者包括米爾頓·弗裏德曼和已故的喬(qiao) 治·斯蒂格勒。他們(men) 不讚同政府幹預，確信政府不加幹預的市場是實現經濟效率的途徑。後者主張政府幹預，懷疑放任自流的市場會(hui) 在經濟上產(chan) 生有效率的結果。斯蒂格利茨是主張政府幹預的，他認為(wei) “政府在促進競爭(zheng) 和限製濫用市場勢力方麵發揮著積極的作用”。（同上，第359頁）他提出了“濫用市場勢力”的問題，強調政府要對之進行限製。他講的“自由市場經濟學家”，就是當前世界範圍內(nei) 受到批判的新自由主義(yi) 經濟學家。
薩繆爾森的《經濟學》教材，既正麵論述了市場經濟配置資源的效率性，又揭示了它的諸多負麵效用，並主張：“政府應進行幹預，以增進市場經濟的功能和公平。”它特別指出，市場經濟會(hui) 帶來收入分配不公平，產(chan) 生貧富分化，即使在具備完全競爭(zheng) 的理想條件下的市場經濟中，也“沒有理由認為(wei) ，在自由放任條件下，收入能被公平地加以分配。結果將是，收入和財富上存在著巨大的不平等，而這種不平等會(hui) 長期在一代代人中留下去”。它還進一步指出：“在市場經濟中，財富分配不平等遠遠大於(yu) 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美] 保羅·薩繆爾森：《經濟學》第14版第544、657頁，北京經濟學院出版社1996年）薩繆爾森還通過對看不見的手學說的實效考察，提出不要迷戀市場經濟的美妙，“在這個(ge) 時候來討論市場失靈的情況，是為(wei) 了將我們(men) 對市場的熱情稍稍降溫，對看不見的手有所了解之後，我們(men) 一定不要過分迷戀於(yu) 市場機製的美妙——認為(wei) 它本身完美無缺，和諧一致，非人力所能望其項背”。“看不見的手有時會(hui) 引導經濟走上錯誤的道路。”（[美] 保羅·薩繆爾森：《經濟學》第12版第78頁，中國發展出版社1992年）
二
從(cong) 西方經濟學家關(guan) 於(yu) 發展市場經濟、優(you) 化資源配置的重要論著來看，有幾個(ge) 值得關(guan) 注的點：
其一，他們(men) 講市場經濟，就是講由市場配置資源和怎樣配置。就是要說明生產(chan) 什麽(me) 、生產(chan) 多少、為(wei) 誰生產(chan) 、怎樣生產(chan) 都由市場引導。講資源由市場配置，不言而喻，就是指市場決(jue) 定資源配置。無論薩繆爾森的《經濟學》，還是斯蒂格利茨的《經濟學》或其他西方學者的經濟學論著，都沒有講，在市場經濟中，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是“基礎性”作用，還是“決(jue) 定性”作用。
其二，發達資本主義(yi) 國家的市場經濟已實行幾百年，是成熟的市場經濟，但從(cong) 西方權威性的經濟學教材和詞典中，更多看到的是對市場經濟正反兩(liang) 方麵效用的總結性闡述，而且講正麵效用比較簡略，講市場失靈、講負麵效用則具體(ti) 而突出。我們(men) 在討論和宣傳(chuan) 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中，往往是突出其正麵的效用（這是必要的），甚至西方經濟學作為(wei) 負麵效用論述的事實，我國一些媒體(ti) 竟作為(wei) 正麵效用加以宣傳(chuan) 。例如，在前麵所引的西方權威經濟學教材中，明確指出，市場經濟會(hui) 導致分配不公、貧富分化，這完全符合資本主義(yi) 市場經濟發展幾百年的事實；法國學者皮凱蒂新出版的《21世紀資本論》一書(shu) ，熱銷西方國家，也引起我國學界關(guan) 注，它用統計數字分析和闡述了西方資本主義(yi) 發展幾百年中貧富分化的曆史事實。而我國有的媒體(ti) 卻刊發論文，主張通過發展市場經濟、實行市場化分配，來縮小貧富分化。
其三，西方權威經濟學著作，反對新自由主義(yi) 的市場萬(wan) 能論，會(hui) 具體(ti) 論述政府在發展市場經濟中的重要作用。而我國竟有人用新自由主義(yi) 觀點來解讀黨(dang) 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決(jue) 定的精神，認為(wei) 提市場“決(jue) 定”資源配置就是他們(men) 所主張的市場決(jue) 定一切，應削弱和排斥政府的作用。其實，如前所論，講“市場配置資源”，實際內(nei) 涵就是由市場決(jue) 定資源配置。黨(dang) 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的《決(jue) 定》明確指出，“市場決(jue) 定資源配置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這一規律，既適用於(yu) 資本主義(yi) 市場經濟，也適用於(yu) 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既然市場決(jue) 定資源配置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我國已經建立了市場經濟，這一規律就必然發生作用。正如習(xi) 近平同誌所述：“關(guan) 於(yu) 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這是這次全會(hui) 決(jue) 定提出的一個(ge) 重大理論觀點”。
三
我們(men) 需要思考這樣一些問題：為(wei) 什麽(me) 西方經濟學論著對市場經濟作用的闡述和宣傳(chuan) ，比我國更平易和平實？我國的有關(guan) 討論和爭(zheng) 論為(wei) 什麽(me) 那麽(me) 熱烈和激烈？意見分歧又那麽(me) 多、那麽(me) 大？其實，這有客觀的原因。
資本主義(yi) 在其全部產(chan) 生與(yu) 發展的曆史中，始終在市場經濟中求生存、求發展，後來建立了成熟的市場經濟。資本主義(yi) 國家是先有市場經濟實踐，後有市場經濟概念和理論。從(cong) 現有資料看，直到20世紀初，才有市場經濟概念出現。因此，西方國家的人們(men) 是先有市場經濟的感性認識，後有市場經濟的理性認識。長期生活在資本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中的人們(men) ，大都具有對市場經濟充分的感性認知，他們(men) 能熟知市場經濟的實踐內(nei) 容。正是由於(yu) 西方學者是在長期市場經濟實踐的基礎上，歸納出有關(guan) 概念和理論的，因而他們(men) 深知市場經濟的長處和短處，正麵效用和負麵效用，並逐漸認識到政府在發展市場經濟中的重要作用。從(cong) 亞(ya) 當·斯密時期政府隻做守夜人的自由市場經濟，到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後的凱恩斯國家幹預理論和羅斯福新政，再到借鑒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的計劃舉(ju) 措，製定和實行經濟計劃（二戰後，日、法等許多國家實行經濟計劃，西德搞社會(hui) 市場經濟），將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結合和統一起來，用看得見的手引導看不見的手，促進了資本主義(yi) 戰後的創新發展。因此，西方經濟學家在寫(xie) 給西方讀者的教材和論著中，不需要對市場經濟的內(nei) 涵和怎樣搞市場經濟做過多的描述。
我國是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無論政界、學界和實際經濟工作者，都對什麽(me) 是市場經濟和怎樣搞市場經濟很不熟悉，需從(cong) 頭學起，需要向西方學習(xi) ，學習(xi) 其市場經濟的概念和理論。我們(men) 是先獲取市場經濟的理性認識，後在實踐中獲取感性認識的。可以看出：我國轉向市場經濟，是缺乏理論準備和實踐經驗的，需要在實踐中摸索著前進，在理論上探索著發展。盡管中央有明確的指導思想，但不同的人會(hui) 各自按照自己的理論偏好和價(jia) 值取向，汲取西方不同曆史時期的市場經濟理論觀點，有的主張市場經濟隻能建立在私有製基礎上，不認同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有的主張亞(ya) 當·斯密時期的自由市場經濟，政府不要幹預；有的讚同新自由主義(yi) 的觀點，推行全麵私有化、自由化、市場化。馬克思主義(yi) 理論工作者大都認同和堅持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反對新自由主義(yi) 的觀點。這就呈現出中國學界在市場經濟理論認識上遠多於(yu) 西方的分歧和爭(zheng) 論。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