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美國總統行政辦公室對外發布了《全方位能源戰略——通向可持續經濟發展之路》的政策研究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報告開門見山，將“促進經濟增長和創造就業(ye) ”、“增強能源安全”以及“發展低碳技術、為(wei) 清潔能源未來發展奠基”作為(wei) 放眼長遠的戰略支點，將保障能源安全作為(wei) 立足當下的戰術策略，將“國際領導力”作為(wei) 戰略的根本目標。作為(wei) 最具影響力的大國，美國為(wei) 自身及世界未來能源擘畫的“頂層設計”，甫一問世即引起各方關(guan) 注。

 

　　短期視角：宏觀經濟狀況與(yu) 油價(jia) 走勢並未“鬆綁”

 

　　美國積極推動“全方位能源戰略”，既有麵向未來的前瞻，也基於(yu) 對曆史的審視。石油從(cong)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被廣泛使用以來，與(yu) 經濟發展的關(guan) 係雖在不同時期表現不同，但這種關(guan) 係從(cong) 未中斷。二戰結束後，長期的低油價(jia) 為(wei) 美國為(wei) 首的資本主義(yi) 世界經濟繁榮提供了重要基礎，兩(liang) 次石油危機導致的油價(jia) 劇烈波動，對工業(ye) 化國家的經濟造成重創。從(cong) 那時起美國從(cong) 戰略層麵謀求“能源獨立”，意圖規避油價(jia) 劇烈波動對經濟發展的衝(chong) 擊。

 

　　2008年之前油價(jia) 一路走高，客觀上對美國經濟產(chan) 生抑製作用，但也刺激了頁岩油氣的“井噴”式發展，在國際金融危機帶來的全球性經濟衰退中，美國依靠這一新經濟增長點和低廉的能源成本，再度發力製造業(ye) 的複興(xing) ，不但帶動工業(ye) 和服務業(ye) 發展，更直接拉動美國GDP增長，率先走出經濟低迷的泥潭。

 

　　伴隨著美國能源生產(chan) 和消費“靜悄悄”的革命，其國內(nei) 石油需求減少、生物燃料使用增多，電力汽車等石油替代品增加等客觀現實，使美國經濟對全球長期油價(jia) 波動的承受力正在增強。美國打造的“全方位”多元能源保障體(ti) 係，將在一定程度上稀釋油價(jia) 劇烈波動對其國內(nei) 宏觀經濟的負外部性影響。

 

　　近期國際油價(jia) 持續下跌，預示著石油價(jia) 格進入新一輪下行周期。美國作為(wei) 石油消費大國和頁岩油氣生產(chan) 大國，其經濟發展與(yu) 油價(jia) 的互動關(guan) 係頗受人關(guan) 注。但從(cong) 短期來看，美國經濟與(yu) 全球油價(jia) 波動緊密相連的狀況不會(hui) 馬上改變。綜合考量能源供給“可持續性”、“可靠性”、“可承受性”和“地緣政治”的四重因素，美國乃至全球其他經濟體(ti) 短期內(nei) 抗擊油價(jia) 大幅波動的能力仍缺乏彈性。其根源在於(yu) ，短期內(nei) 一國的能源需求增長缺乏彈性。

 

　　報告認為(wei) ，在日漸形成的全球原油市場中，油價(jia) 衝(chong) 擊具有多種宏觀經濟渠道。從(cong) 財富渠道看，短期的油價(jia) 衝(chong) 擊會(hui) 拉高經濟體(ti) 內(nei) 石油進口資金，更多用於(yu) 石油貿易的資金流出本國，進而降低GDP；而從(cong) 需求渠道看，油價(jia) 衝(chong) 擊會(hui) 改變國內(nei) 的消費需求，甚或導致短期失業(ye) 增加等“多米諾”效應；從(cong) 供給渠道看，油價(jia) 衝(chong) 擊可能會(hui) 重創能源密集型企業(ye) ，乃至削弱經濟發展基礎。

 

　　因此，從(cong) 能源戰略意圖與(yu) 動向上看，未來美國希望通過降低石油淨進口份額與(yu) 多元化能源供給，來全方位“對衝(chong) ”油價(jia) 波動的影響。但身處開放條件下的國際石油市場，加之國內(nei) 對零售市場放鬆管製背景下，美國能在多大程度上留下“獨善其身”的價(jia) 格空間？至少目前來看，美國的戰略在保證石油持續供給，防止丹尼爾·耶金警示的“累積性供應中斷”作用，明顯大於(yu) 短期內(nei) 影響油價(jia) 的作用。

 

　　中期視角：強化天然氣在燃料結構轉換中的過渡性定位

 

　　經濟最佳與(yu) 環境最優(you) 是一對矛盾，也是人類可持續發展的追求。凝視當下，使用化石能源造成的溫室氣體(ti) 排放已帶來了巨大的外部成本。比如，美國87%的二氧化碳排放與(yu) 能源有關(guan) ，94%的甲烷排放來自於(yu) 化石燃料。若人類果真邁向傑裏米·裏夫金所預見的“後碳”社會(hui) ，兼具化石能源屬性和清潔能源屬性的天然氣，勢必承擔起能源轉型中的過渡性燃料這一曆史使命。

 

　　目前，美國石油、天然氣和其他液化燃料的總產(chan) 量超過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而從(cong) 全世界來看，隨著天然氣資源大量發現以及液化、運輸等技術的發展，天然氣作為(wei) 清潔能源的市場需求不斷被激發，天然氣貿易正從(cong) 一項局部性業(ye) 務，日益發展為(wei) 極具靈活性的全球性業(ye) 務，國際能源署曾經預言的“天然氣黃金時代”有望成為(wei) 現實。

 

　　2011年7月，日本發生福島核電站事故，加重了人們(men) 對核能這一清潔能源的憂慮，全球能源格局再次悄然“洗牌”。美國很久之前就把籌碼押在天然氣開發上，依靠頁岩氣帶來的底氣，報告強化了天然氣作為(wei) 過渡性燃料的戰略定位，其“未雨綢繆”之意顯而易見：既回應遠期“第三次工業(ye) 革命”能源“去碳化”的大勢，也意在形塑安全完備的能源“梯次鏈條”，還在為(wei) 掌控未來天然氣全球市場定價(jia) 主導權作先期鋪墊。

 

　　美方統計顯示，2005—2013年間，美國碳排放量約減少了一半。其根源在於(yu) 美國近年來能源結構的轉變——從(cong) 煤炭為(wei) 主的能源消費模式轉變為(wei) 天然氣為(wei) 主、風力和太陽能為(wei) 輔的能源結構。隨著美國燃氣發電比例的穩步提升，其能源結構的多元化和清潔化趨勢進一步彰顯。

 

　　能收獲這一局麵，並非一朝一夕之功。早在一戰結束不久，美國就孕育了領先世界的“卡伯特低溫學”技術，為(wei) 幾十年後的天然氣液化奠定了基礎。在頁岩氣產(chan) 業(ye) 上，美國經過了近30年的技術積澱，才取得關(guan) 鍵性突破，造就目前量多價(jia) 廉的頁岩氣生產(chan) 態勢。借力《天然氣政策法案》《清潔空氣法案》等，放鬆天然氣市場價(jia) 格監管，支持鼓勵天然氣產(chan) 業(ye) 發展和使用，美國的天然氣生產(chan) 消費才步入良性循環。由此帶來的溫室氣體(ti) 減排大幅下降，讓美國在過去不願涉足的全球氣候談判中占據了主導權。

 

　　長期視角：布局可再生能源以掌握國際領導力

 

　　早在20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的困境之中，美國卡特政府便開始了以太陽能為(wei) 代表的可再生能源探路之旅。雖然道阻且長，可再生能源命運多舛，但線索一直沒有中斷。在新世紀石油價(jia) 格高企、氣候壓力增大的背景下，可再生能源也更加受人矚目。報告在展望未來清潔發展目標時，特別強調美國要在可再生能源技術上取得領先。

 

　　報告顯示，美國促進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政策取向有四。一是價(jia) 格杠杆。例如在電價(jia) 領域，強化廢氣排放和電價(jia) 間的關(guan) 聯機製，使得風電、太陽能發電更具競爭(zheng) 力。二是稅收政策。降低風能、太陽能、地熱能等可再生能源的稅率。三是聚焦交通。明確可再生能源在交通業(ye) 轉型中的引領作用，突出混合動力電車、電動汽車、氫能、生物質能燃料，作為(wei) 替代性交通能源的選擇。四是強化技術標準和法律規製。製定和修改《可再生燃料標準（RFS）》《能源獨立和安全法案》。

 

　　丹尼爾·耶金的統計也顯示，截至2011年，美國37個(ge) 州和華盛頓特區均出台可再生能源配比標準。在自發的市場機製外，美國正加大政府對可再生能源發展目標的宏觀引領和政策調節。盡管可再生能源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ei) ，還無法成為(wei) 全球主導性能源，但在戰略布局上，它絕不是一枚可有可無的“閑子”。美國在此領域的“深耕”，目的在於(yu) 通過標準製定、技術領先和占據道義(yi) 優(you) 勢，錨定全球能源格局中的國際領導地位。

 

　　逆向視角：能效提升激勵“內(nei) 生性”增長

 

　　“全方位能源戰略”除了開源，同樣重視節流，即提高能源效率。目前，美國1美元GDP能耗為(wei) 1970年的一半。其原因：一是美國產(chan) 業(ye) 結構轉型自發導致能源強度的逐年下降；二是政府借助經濟激勵措施將能耗成本內(nei) 部化，倒逼企業(ye) 提高能效。

 

　　近年來，美國在汽車領域推行“第二輪重型機動車燃油經濟性標準”，意在降低巨大的交通能源消耗。日本也曾通過有效的政策措施，在提高能效上取得明顯成效，1997—2003年間，僅(jin) 電視機這種小家電的能耗就提高了26%。相比粗放的外延式“開源”，精細的內(nei) 生式“挖潛”之路更值得重視。對飽受能源環境壓力的新興(xing) 經濟體(ti) 而言，更是一條值得大力推行的能源法則。

 

　　中國視角：國家戰略思維引導發展

 

　　美國“全方位能源戰略”，是保障其能源安全和布局未來全球能源領導力的戰略綱領。以中國視角來觀察，其從(cong) 短期、中期、長期多時段綜合考量的複合思維，有許多地方值得借鑒。美國在維護國家能源安全、增強能源自給能力、構築多元保障體(ti) 係、提升能源使用效率、籌劃綠色能源未來等方麵的具體(ti) 舉(ju) 措，對中國正在進行的能源生產(chan) 與(yu) 消費革命也有頗多啟發。

 

　　但我們(men) 更需看到，中國與(yu) 美國國情上的諸多差異，決(jue) 定了我們(men) 難以過度照搬美國的做法，而必須立足自身條件，擇善而從(cong) 。從(cong) 能源結構（組合）上看，美國近十年出現的“非常規油氣”革命，不是中國能簡單複製的，故而中國在運籌能源發展時，就不能簡單照搬美國經驗，過分強調“非常規”的當下價(jia) 值。從(cong) 能源供需矛盾來看，美國依靠國內(nei) 油氣產(chan) 量的大幅攀升，能源進出口的“攻守之勢”已完全逆轉，而對中國而言，油氣對外依存度持續走高的趨勢難以短期扭轉，因此更應該在能源結構優(you) 化、效率提升等方麵下大力氣，依靠能源體(ti) 製機製改革推進能源生產(chan) 與(yu) 消費轉型，在考慮短期能源及時供給的同時，為(wei) 長遠能源發展爭(zheng) 取更大的騰挪空間。

 

　　美國“全方位能源戰略”與(yu) 此前的“能源獨立”戰略有內(nei) 在的聯係，是其國內(nei) 政治生態、世界地緣政治與(yu) 能源格局複雜博弈的產(chan) 物，也是美國維護其超級大國地位的又一戰略支點。在開放的全球化時代，“能源獨立”隻是一種戰略立意，而不會(hui) 成為(wei) 現實的選擇，其結果也隻是世界能源競合體(ti) 係中的相對獨立，而不是自我封閉的“關(guan) 門主義(yi) ”。理解了這一點，就更能明白美國“全方位能源戰略”隱含的深意，也能更清晰地認識到，在當下和今後的世界能源格局中，中國應該有何作為(we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