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曾是全球最大的汽車城市底特律，現在緣何人去樓空落得破產(chan) 下場？政府為(wei) 何選擇破產(chan) ？破產(chan) 是否就得人人自危？對歐洲一些瀕臨(lin) 破產(chan) 的重債(zhai) 國家來說，如何學習(xi) 美國進行破產(chan) 重組？本期“時報經濟茶座”邀請多位相關(guan) 專(zhuan) 家對上述問題進行解讀。

　　獨立學者劉植榮

　　中國國家行政學院副教授馬秀蓮

　　中國現代國際關(guan) 係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張健

　　【歐洲時報特約記者張衡報道】美國迄今為(wei) 止最大一宗市鎮破產(chan) 案在底特律發生。7月18日，底特律根據美國《破產(chan) 法》向密歇根地區法庭提出申請，尋求破產(chan) 保護以重組其超過180億(yi) 美元的債(zhai) 務。

　　破產(chan) 不失為(wei) 一件好事

　　底特律，昔日的汽車之城、全美第五大城市，從(cong) 鼎盛時期的近200萬(wan) 人口，如今隻有70萬(wan) ，成為(wei) 美國最貧困、失業(ye) 率最高的城市之一。

　　“99年前，亨利·福特曾為(wei) 底特律工人提供5美元一天的薪酬和額外分紅。”如CharlieLeDuff的疑問：還不到100年時間，底特律怎落得如此下場？

　　在資不抵債(zhai) 的情況下，企業(ye) 可以通過重組或兼並進行債(zhai) 務重組，實行破產(chan) 保護。在美國，政府同樣能夠如此。曾在世界銀行、非洲銀行工作過的獨立學者劉植榮深入研究過美國的《破產(chan) 法》。美國《破產(chan) 法》中規定，除企業(ye) 外，各級政府都可以破產(chan) 。“當政府借債(zhai) 過多，資不抵債(zhai) ，或無法調動資產(chan) 還債(zhai) 時，就可以破產(chan) 。”通俗來講，“債(zhai) 務重組就是賴賬”。

　　據劉植榮觀察，從(cong) 1937年到2012年，美國共發生了大約有640起政府破產(chan) 案，包括市政府、區政府、縣政府、鎮政府、村政府。但是，“政府破產(chan) 不像企業(ye) 破產(chan) 那樣可以解散，政府破產(chan) 隻能進行重組，不得解散”。“因為(wei) 政府解散了，就不能為(wei) 社會(hui) 提供治安、消防、醫療等公用服務，社會(hui) 就要癱瘓。”

　　因此，“政府破產(chan) 沒有政治色彩，就是一個(ge) 經濟、法律問題。”

　　從(cong) 法律層麵，申請破產(chan) 保護後，債(zhai) 務人就受到保護：債(zhai) 務如何償(chang) 還由法院安排，債(zhai) 主不能逼債(zhai) ，連追債(zhai) 電話都不能打。

　　對底特律來說，申請城市破產(chan) 後也會(hui) 受到保護。“沒申請破產(chan) 前，底特律整天要為(wei) 債(zhai) 務問題忙得不可開交，也要聘請律師處理相關(guan) 事務，會(hui) 增加很多成本。”劉植榮說。而現在，“底特律政府債(zhai) 務壓力就相對小，可以集中精力進行城市管理，把債(zhai) 務問題交給法律來處理。底特律政府的可分配資產(chan) 也能給債(zhai) 權人一個(ge) 公平的分配。”

　　“當然破產(chan) 對債(zhai) 權人來說，是喜憂參半。”劉植榮表示。首先，債(zhai) 務人能償(chang) 還多少不好說。有媒體(ti) 報道稱，底特律超過180億(yi) 美元的債(zhai) 務中，90億(yi) 美元有擔保債(zhai) 務很可能得到100%的本金償(chang) 付，而無擔保債(zhai) 務的債(zhai) 權人表示他們(men) 最差的情形是可以獲得債(zhai) 務金額75%至80%的償(chang) 付，美國《華爾街日報》稱，市鎮退休員工隻能拿到其在退休計劃中應得部分的10%以下。

　　不過在劉植榮看來，底特律“賴掉”一部分債(zhai) 務後，就能夠輕裝上陣；對市民來說，雖然會(hui) 有裁員情況，“但能卸掉很大的債(zhai) 務負擔，也可以說是如釋重負”。

　　中國國家行政學院副教授馬秀蓮曾到美國城市進行深入調研，她也認為(wei) ：如果底特律能夠實行破產(chan) 保護，也是件好事。“這樣城市政府會(hui) 更加負責任，不會(hui) 一邊不斷擴大債(zhai) 務黑洞，一邊拚命建設。對於(yu) 城市政府的權力也是一種約束。”

　　過度城市化造成“底特律之殤”

　　劉植榮認為(wei) ，底特律的破產(chan) 既不是財務管理不善的問題，也不是政黨(dang) 問題，歸根結底是過度城市化造成的。

　　據劉植榮介紹，美國發生的多起政府破產(chan) 案例中，起因各不相同。例如，傑弗遜縣破產(chan) 是美國曆史上第二大政府破產(chan) 案，是由於(yu) 政績工程和腐敗造成債(zhai) 務違約；奧蘭(lan) 治縣則由於(yu) 該縣財政局長羅伯特·斯通掉進投機陷阱引起的。而底特律破產(chan) 也具有代表性，則是由於(yu) 規模過大導致的過度城市化引起的。

　　“底特律的過度城市化有兩(liang) 種原因，一是產(chan) 業(ye) 過度集中，二是產(chan) 業(ye) 結構單一。”劉植榮認為(wei) ，“美國把底特律作為(wei) 汽車城規劃，許多汽車企業(ye) （福特、通用和克萊斯勒）湧向底特律，產(chan) 業(ye) 集中，吸引了大量勞動力湧向底特律，底特律一片繁榮。不過這種繁榮屬於(yu) 投資拉動型的，難以持續。”

　　另外，由於(yu) 產(chan) 業(ye) 結構單一，汽車業(ye) 成為(wei) 支柱產(chan) 業(ye) ，但從(cong) 上世紀中後期，“隨著汽車生產(chan) 和消費被其他國家和城市分流，再加上兩(liang) 次石油危機導致對汽車的消費減少，汽車企業(ye) 就麵臨(lin) 縮小規模，進而工人失業(ye) 等問題。”

　　同時，“企業(ye) 和人員減少後，政府稅收就隨之減少，由於(yu) 之前基礎設施龐大，需要配套人員和設備保證運轉；另外，政府體(ti) 係要維持運轉，就需靠借債(zhai) 來維持。”結果是，“形成了惡性循環”。

　　同時，人力結構層次也產(chan) 生問題。“由於(yu) 經濟日趨衰敗，有錢人逃離城市，次級勞動力留在底特律，這部分勞動力的受教育程度、技能都相對差些。”

　　基於(yu) 上述多種因素，“雖然汽車業(ye) 在底特律發展有些反複，但難以達到以前那樣的規模和水平。”劉植榮說，“現在底特律市區有8萬(wan) 所廢棄建築，美國居民戶平均人口為(wei) 3人，可以算出僅(jin) 廢棄建築就可供24萬(wan) 人口居住。”

　　馬秀蓮則更傾(qing) 向於(yu) 把底特律衰敗歸結於(yu) 後工業(ye) 化結構轉型：最輝煌時（1950年）擁有福特、通用和克萊斯勒三大汽車巨頭的底特律，其命運與(yu) 這些企業(ye) 興(xing) 衰何其相似。

　　文化因素讓歐洲國家難以宣布破產(chan)

　　歐洲一些重債(zhai) 國家為(wei) 什麽(me) 不像美國的城市那樣實施破產(chan) 保護？中國現代國際關(guan) 係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張健認為(wei) ，這是歐洲的文化和執政者的心態使然。

　　張健舉(ju) 例說，底特律破產(chan) 與(yu) 2008年經濟危機下雷曼兄弟破產(chan) 道理一樣：出現債(zhai) 務違約。而美國政府的處理思路就是破產(chan) ；但在歐洲，這樣的問題發生後，歐洲國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救助，盡管“歐洲一些國家銀行、城市甚至國家應該進行債(zhai) 務重組”。不過，“有這種文化在裏麵，在歐洲讓銀行宣布破產(chan) 都很難，更別說一個(ge) 城市和國家。”

　　對於(yu) 這個(ge) 問題，歐洲觀察家也清醒認識到。英國《金融時報》8月1日發文指出，歐洲人將破產(chan) 看成一種更陰暗的道德玷汙，陷入破產(chan) 就是被貼上‘不可信賴’的標簽……這種態度仍體(ti) 現於(yu) 一些陳舊的規則：在歐洲看來，違約實在不可容忍，以至於(yu) 在當前的危機中，歐洲寧願幫助破產(chan) 者償(chang) 債(zhai) ，結果就是吃苦頭。希臘就是一個(ge) 清晰的例子。”

　　劉植榮認為(wei) ，政府破產(chan) 有兩(liang) 種情形，一是法律破產(chan) ，二是經濟破產(chan) 。事實上，歐洲一些重債(zhai) 國家已是經濟破產(chan) ，在劉植榮看來，“處理債(zhai) 務問題和破產(chan) 沒什麽(me) 兩(liang) 樣。”“比如希臘，沒走破產(chan) 程序，但實際上是按照破產(chan) 來處理的，比如賣電視大樓、旅遊點等。”

　　對於(yu) 冰島，這個(ge) 曾在2008年傳(chuan) 出“瀕臨(lin) 破產(chan) ”消息的國家，張健也認為(wei) ，“雖然沒有宣布破產(chan) ，但債(zhai) 務違約也發生過，不僅(jin) 銀行債(zhai) 務不還，政府擔保的這部分也不還，對英國、荷蘭(lan) 兩(liang) 國也債(zhai) 務違約。”為(wei) 了討回儲(chu) 戶在冰島金融危機中遭受的總計40億(yi) 歐元損失，英國和荷蘭(lan) 政府還曾決(jue) 定向國際法庭起訴冰島。

　　警示一：城市發展不能單一化

　　劉植榮認為(wei) ，底特律給城市規劃敲響了警鍾，就是“不要把城市發展拘囿在某一個(ge) 產(chan) 業(ye) ”。

　　在劉植榮看來，單一的產(chan) 業(ye) 結構對城市的發展非常危險，比如人為(wei) 地去規劃化工城、汽車城、金融城等，因為(wei) 任何一個(ge) 產(chan) 業(ye) 都不能保證不出問題。

　　比如英國的港口城市利物浦，“曾經繁榮程度超過倫(lun) 敦，但隨著支柱產(chan) 業(ye) 造船業(ye) 急劇萎縮，到20世紀後變逐漸衰落。”另外，“德國萊比錫、俄羅斯伊萬(wan) 諾沃也都存在這種情況。”

　　“城市發展要考慮產(chan) 業(ye) 結構的均衡，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ge) 籃子裏，隻有這樣才具有抵禦各種危機和風險的能力。”劉植榮總結說。

　　警示二：創新是城市發展本源

　　馬秀蓮認為(wei) ，底特律的衰敗深深植根於(yu) 從(cong) 工業(ye) 化向後工業(ye) 化的結構轉型，尤其是美國汽車製造業(ye) 榮衰之中。從(cong) 目前來看，有幾類成功轉型的模式可以借鑒。

　　第一類是像紐約、倫(lun) 敦等世界城市，需要特殊的機緣以及曆史和現實條件。“紐約、倫(lun) 敦曾經是世界的經濟中心，原來以為(wei) 後工業(ye) 化後這些城市會(hui) 衰落，但在新的條件下這些城市卻再度興(xing) 起。比如紐約依靠創新精神以及地緣經濟的影響，得以持續繁榮。”

　　第二類，像德國的魯爾這類資源型地區，通過發展文化創意產(chan) 業(ye) 再度興(xing) 起，成功轉型。“文化創意類產(chan) 業(ye) 在英國是做服務業(ye) 和金融業(ye) ，不過有一定弊端：一是隨著經濟形式的變化而變化，不夠穩定；二是會(hui) 拉大貧富差距，不像原來製造業(ye) 地區的中產(chan) 階級那樣穩固。”1997年英國首相布萊爾上台後，采取措施花大力氣來應對倫(lun) 敦的貧富差距。

　　第三類，深挖城市資源，依托學校、博物館等，把原來的文化資源、地方特色調動起來，進行更新改造。比如美國的舊金山，“從(cong)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大力投資教育，並將知名高校（如加州大學、斯坦福大學等）的知識創新能力與(yu) 企業(ye) 家創新精神融合，於(yu) 是就有了後來的矽穀。”

　　雖然，底特律也做出很大努力，“曾進行大規模的城市改造，但過度粉飾導致最終失敗”。不過美國的一些城市由一步步的努力最終改造取得成功，馬秀蓮認為(wei) ，根本上是由於(yu) “回到了城市的本源”：城市是生產(chan) 和創造經濟的地方，不是建出來的，城市最本源的地方應是創新。

　　“城市過度進行外圍改造、擴張規模，可能把城市的本源丟(diu) 失了。”馬秀蓮說，在後工業(ye) 時代，城市提供怎樣的創新環境，需要什麽(me) 樣的創新，采用什麽(me) 樣的戰略和產(chan) 業(ye) ，非常重要。

　　觀點PK：族群問題與(yu) 經濟衰敗，到底誰“造就”了誰？

　　其實，底特律的衰落並非自今日始，其繁榮在1962年達到頂峰後就開始走下坡路。而且，社會(hui) 底層的黑人因種族歧視等原因與(yu) 當地白人發生流血衝(chong) 突，先後於(yu) 1943年、1967年兩(liang) 次發生大規模城市暴亂(luan) 。作為(wei) 城市發展中流砥柱的中產(chan) 階級白人開始大規模撤出，黑人大量到來。這些與(yu) 底特律經濟衰敗間存在怎樣的關(guan) 係？專(zhuan) 家們(men) 有著不同看法。

　　馬秀蓮：族群衝(chong) 突埋下禍根

　　馬秀蓮認為(wei) ，族群問題與(yu) 經濟問題雖然密切相關(guan) ，但應該獨立。她基於(yu) 以下理由：

　　首先，底特律以及美國過去半個(ge) 多世紀的經驗顯示，經濟衰退或者失衡時，常常也是族群問題集中爆發的時候（通常以城市暴亂(luan) 的形式），而族群問題的根子是早就埋下的。

　　其次，被族群問題肆虐過的城市，多久才能恢複到正常呢？可以參照的是，底特律經上世紀60年代那次暴亂(luan) 後，再沒恢複。

　　因此，族群衝(chong) 突導致了底特律的徹底衰敗，或經濟問題導致族群問題，不如說族群問題始終是導致底特律衰敗中一個(ge) 重要原因或者維度，一個(ge) 社會(hui) 的維度，而不是經濟的維度。

　　劉植榮：經濟敗落致族群分化

　　雖然底特律破產(chan) 因素很多，但劉植榮認為(wei) ，“不是族群問題引起經濟衰敗，而是經濟問題引起了族群問題。”劉植榮解釋說，上世紀中期之前，底特律的族群結構比較正常，由於(yu) 經濟衰落，受教育水平高的人離開，一些受教育水平相對較低、次級勞動力留下，這就導致了族群問題。

　　另外，“由於(yu) 底特律的土地政策，企業(ye) 遷往郊區，白人也遷往郊區，導致市區成為(wei) 黑人城市”。因此，劉植榮認為(wei) ，底特律開始種族的融合度與(yu) 其他城市沒什麽(me) 兩(liang) 樣，在經濟敗落後才造成種族分化。(原文見2013年8月9日《歐洲時報》，題目是《歐時經濟茶座：“底特律破產(chan) ”帶來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