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影展的困難將進一步減低獨立影像與(yu) 社會(hui) 的互動。互動的平台將更依賴互聯網而不是影展。這個(ge) 過程接近中國流行音樂(le) 曾經的發展，包括“靡靡之音”和搖滾。

　　2000年以前，中國獨立電影沒有公開的集體(ti) 活動。甚至非公開的集體(ti) 活動，基本也沒有。

　　1990年獨立電影誕生，三四年後，時間導演和個(ge) 別朋友回北京廣播學院(現在叫中國傳(chuan) 媒大學)，希望它為(wei) 那幾年湧現的新的紀錄片舉(ju) 辦一次研討會(hui) ，外加放映。據我所知，那是第一次有集體(ti) 公開活動的意願。領導回絕了，時間連那位領導都沒見到，他委托的朋友一個(ge) 人進去見的，時間說，他在馬路邊等，等的時間長了，自然蹲下等。

　　九十年代之後

　　92年我從(cong) 法國回到北京電影學院教書(shu) ，當時很活躍的張元和康爾勁等人在西單附近租了一個(ge) 破舊的四合院，收拾了一番，木頭架子上還放著幾樣他們(men) 在鄉(xiang) 間拍戲時收到的真假古董，個(ge) 別事後弄個(ge) 放映，那裏經常人來人往，我記得有王小帥、郝智強等。不是固定的放映，vhs磁帶吧，國外片，還有康爾勁做的廣告或張元做的mv，比如他拍的崔健。

　　最早聽他們(men) 激動地講《北京雜種》和《冬春的日子》的構想，都是在那附近吧。其實我可能籠統去過兩(liang) 三次，其它是聽說的，也模糊記得王小帥跟我講了幾次《冬春的日子》，好像常在北京電影製片廠門口和北京電影洗印廠門口。西單的那個(ge) 院子，不能算個(ge) 放映點。

　　後來是一些咖啡館和酒吧，放映國外的大師電影，數碼時代剛到來時，大家有很多回憶，比如賈樟柯大約於(yu) 02年寫(xie) 的《有酒方能意識流》，網上還能搜到。那些放映不是中國獨立電影，但開始並普及了中國的民間放映，無論是從(cong) 概念還是從(cong) 空間上。當時做這些事情的莊淞列、蕭然等，後來都沒有繼續做放映。

　　莊先生來自台灣，當時也號莊仔，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讀碩士。之後導演係的碩士研究生們(men) 繼承了這個(ge) 傳(chuan) 統，實踐社的主要成員是導演係的，其它院校(北大、北師大等)學生幫忙，少量社會(hui) 閑散人員幫忙，電影學院文學係的人主要是側(ce) 麵支持。楊海君、楊超當時都在導演係就讀。這樣才促成獨立影像展於(yu) 2001年在電影學院標準放映廳進行。背後恐怕也有時任導演係主任的謝小晶老師的支持，或寬容。

　　“實踐社”部分早期成員合影

　　此影展臨(lin) 近尾聲時被停止，最後一場放映改在汽車影院，原因是英未未的《盒子》，此紀錄片是來自沈陽的女性作者在圓明園附近拍攝的一對女同性戀者私生活，她們(men) 回家之後都是赤裸上身的，個(ge) 別“人民群眾(zhong) ”很不高興(xing) ，向上級舉(ju) 報。從(cong) 影展立刻被停止的反饋速度來看，鬼才相信舉(ju) 報者是“人民群眾(zhong) ”。英未未當時剛從(cong) 大學畢業(ye) ，到電視台之後還沒有創作，這是她第一個(ge) 作品，後來她脫離沈陽，在上海的電視台工作，也沒有繼續獨立創作。

　　實踐社在西安、沈陽、南京等地舉(ju) 辦了巡回活動，影響帶動了一大群人。沈陽魯迅美術學院的李子順老師在那前後一直在當地培養(yang) 東(dong) 北的影像青年。西安80後群體(ti) 的崛起，與(yu) 此關(guan) 係甚深。後來在中國美術學院教書(shu) 的劉智海、已經成為(wei) 青年導演的張林子，都是那幾天在西安第一次接觸到獨立影像的。

　　隨後實踐社中止了活動。原因是兩(liang) 方麵的，一方麵是被指責為(wei) 非法組知，要求解散。具體(ti) 觸發的原因之一是重慶的倪昆和一位女性藝術家(抱歉我忘了她姓名，而且此段我的敘述細節待考訂)在得知實踐社並無章程之後，代為(wei) 起草了章程，並以此為(wei) 依據，要求加入實踐社。此章程在BBS公布，因而有關(guan) 部門認為(wei) 實踐社是個(ge) 組織。有關(guan) 非法和解散，當時被喝茶的楊海君這樣描述：他曾去民政部門要求注冊(ce) ，民政部門說民間機構注冊(ce) 限額五百個(ge) ，已經滿了，要排隊等候，等候的名單很長，怎麽(me) 也輪不到實踐社；實踐社從(cong) 來沒有注冊(ce) 過，不是一個(ge) 正式組織，因而談不上解散，否則它的解散日就是它最正式的那天。

　　另一方麵是楊海君和楊超投入了製作和創作活動，他們(men) 合作的作品叫《旅程》，參加了當年的嘎納電影節。之前，因為(wei) 在實踐社的活動和曠課太多，楊超已經被導演係開除了(這是否謠言？待辟謠)。

　　幾乎同時，從(cong) 桂林來杭州創業(ye) 的李加文於(yu) 2001年開始了實驗短片的放映，主要依托是中國美術學院。可見以北京電影學院為(wei) 基地的首屆獨立影像展，在全國範圍內(nei) 並非孤例。李加文的放映定期舉(ju) 辦，直到2004年，他覺得各種放映很多了，才轉身去做別的。

　　之後是03年，朱日坤作為(wei) 前實踐社一員(他當時在北大經濟係)在北京創辦了中國紀錄片交流周，流浪於(yu) 各個(ge) 城市或場地，萬(wan) 柳、soho、合肥等，最後落在宋莊與(yu) 栗憲庭先生合作。

　　同樣是03年，張亞(ya) 璿作為(wei) 前實踐社一員(當時她就讀於(yu) 北師大)到南京與(yu) 曹愷協商創辦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此二位邀請我和黃小璐共同參與(yu) 組織這個(ge) 影展。讚助是曹愷找的南京的葛先生。

　　同樣是03年，一些城市湧現的影迷組織中，雲(yun) 南的“昆明電影學習(xi) 小組”年輕人在大學畢業(ye) 之後，與(yu) 人類學研究相結合，創辦了雲(yun) 之南紀錄影像展，郭淨老師帶隊，楊昆、和淵、易思成、李昕等人助陣。

　　上層政治傳(chuan) 言與(yu) 獨立影展的空間

　　當時的大環境，有關(guan) 03年10月部分地下電影人的解禁，有過諸多上層政治傳(chuan) 言；但確鑿的有一條，是後來廣州紀錄片大會(hui) 的秘書(shu) 長何紹光先生給我看過複印件的。廣州紀錄片大會(hui) 是電視台主辦的官方活動，但仍被當地有關(guan) 部門上了奏折，而且繞過了電視台的主管部門中宣部，設法直接送到了當時的全國一把手胡先生的辦公室，要求取締查辦紀錄片大會(hui) 的理由是“我們(men) 出錢讓一些外國人來放映搞顏色革命的紀錄片”。

　　已轉變成為(wei) 官方影展的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大會(hui)

　　胡辦下達的胡的批示有兩(liang) 條，大意，一是要給年輕人留些空間；二是管理工作要加強，但由你們(men) 去做。或許，這兩(liang) 條精神就為(wei) 03-12年間各種影展活動定下了被管理、但有一點空間的模樣。

　　如何概括今天的模樣？

　　03年前後開創的影展或集體(ti) 定期觀影，共同特點是沒有廣電的批文。這並非意味著他們(men) 絕對在法律框架之外，它們(men) 多數有高等教育底層機構的許可(如某個(ge) 分院)或藝術管理部門的展覽備案。它們(men) 以放映沒有廣電正式許可的作品為(wei) 主，兼容少量廣電許可作品或部分電視台作品。

　　之後幾年，創辦出來的一些新的小規模影展，多數有廣電的批文、以藝術電影或獨立電影的名義(yi) ，兼容地下電影和廣電許可電影，從(cong) 而完成了從(cong) 地下電影到獨立電影的過渡。這樣的影展數量可觀，如中國電影家協會(hui) 舉(ju) 辦、吳冠平等人操持的華語青年影像論壇、新人電影節、first影展、杭州亞(ya) 洲電影節、西安民間影像展等。背後常不乏地方政府的支持，地方政府的目的，既在於(yu) 地方形象，也在於(yu) 發展，希望中宣部和廣電總局能在以後頒發給當地國際電影節的許可。這個(ge) 許可，直到現在，隻給了上海和北京兩(liang) 個(ge) 城市。

　　以高校為(wei) 依托的杭州亞(ya) 洲青年影展

　　2012年之後，到底會(hui) 發生什麽(me)

　　2012年之後直到今天，到底在發生些什麽(me) ？

　　不遲於(yu) 03年，國家主導啟動了一些針對民間數碼影像或地下電影的全國性調查，由於(yu) 我是電影學院的老師，又時常寫(xie) 一些數碼技術的“高大上”文章，並且已經在02年於(yu) 釜山主持過中國獨立電影的圓桌會(hui) 議，所以有幸被廣電的領導相中，要求我接受國家科研項目，做一輪全國的體(ti) 製外數碼影像創作和傳(chuan) 播的調查。我不識抬舉(ju) ，經過慎重考慮後，婉言謝絕了。

　　後來是學院的同事劉先生接下了這個(ge) 項目並做了為(wei) 期一年的調查。此調查，領導有言在先，要為(wei) 立法做準備、做服務。後來出台了廣電的“數碼管理條例”。當然我也認為(wei) ，我接觸到的，不應是唯一的一份調查吧。

　　國家可能的管理是多方麵的，是慎重的，經過調研的，從(cong) 而12年之後，管理所呈現出來的麵貌和手段，不會(hui) 是暫時的。這是政策層麵的，不是管理方個(ge) 別機構或個(ge) 別人的意願，也不是臨(lin) 時應急。2012年下半年開始的新的管理方式，將推動獨立影展走向何方？管理措施本身將走向何方？它將造成什麽(me) 後果？

　　雖然關(guan) 心的人多數知道正在發生什麽(me) ，但抽象或深層的東(dong) 西，我以一個(ge) 上了點年紀、多年關(guan) 心和從(cong) 事獨立電影的人的名義(yi) ，鬥膽預測二三：

　　1、獨立影展的困難將進一步減低獨立影像與(yu) 社會(hui) 的互動。互動的平台將更依賴互聯網而不是影展。這個(ge) 過程接近中國流行音樂(le) 曾經的發展，包括“靡靡之音”和搖滾。

　　2、獨立影展的部分發展將有賴於(yu) 表麵的“純電影”性質。這個(ge) 性質是很多藝術家或聰明人預言過的。這個(ge) 過程本身接近當代藝術的發展。

　　3、獨立影像中的某些部分將完全進入行動主義(yi) ，無法在任何影展中出現。

　　4、獨立影像整體(ti) 與(yu) 產(chan) 業(ye) 電影的關(guan) 聯將更薄弱，如果不是完全切斷的話。獨立影像在電影“之中”被邊緣化的時期可能已經過去，電影將與(yu) 獨立影像無關(guan) (此狀態至少維持到2022年左右吧)。

　　5、國內(nei) 外大學和研究體(ti) 係將增加對中國獨立影像和影展的研究，甚至可能較長時間成為(wei) “熱點”。

　　6、獨立影像的放映將更依賴分散而臨(lin) 時的點，點會(hui) 比較多，時間也趨規律化。就是，影展的減弱催生著比影展多得多的日常放映點。適應巡回的日常放映的導演將獲得更多的可見性和交流機會(hui) 。這仍類似搖滾的酒吧巡演。

　　7、合理兼容地下作品(非龍標片)和廣電許可電影(龍標片)的影展將有發展機會(hui) ，個(ge) 別甚至可能成為(wei) 地方文化藝術的龍頭。恭喜啊。

　　另外有幾個(ge) 具像的預言。一旦具像起來，又是未來的事，描畫出來，未免荒謬滑稽，純屬虛構，讀者姑且認定我的本職工作是劇作老師吧：

　　1、現在國內(nei) 最大的獨立影像收藏已經由栗憲庭基金轉移到廣電了。以後要了解獨立影像，最可靠的收藏在美國，雖然這當中一部分是香港人和美國人盜版的中國獨立影像。大家手頭現有的，千萬(wan) 要收好、備份，以後萬(wan) 一值錢了。看不到的找我，十年之後吧，暫時別來。

　　2、每個(ge) 大視頻網站都開設了一個(ge) “獨立紀錄片”專(zhuan) 區，全部與(yu) 廣電或CCTV合辦。片名參考《反貪重拳》、《強拆——那不可饒恕的過去的惡》、《腳尖下的中國》、《筆尖下的中國》、《尋找雷鋒的靈魂》、《鐵西區新貌》、《賢妻孝子備忘錄》、《美帝紙牌屋》等等。講解嘉賓是胡錫進和張獻民。

　　3、鑒於(yu) 獨立影像是與(yu) 當地政府搗亂(luan) 的最有效手段之一，有關(guan) 部門將出巨資請巴黎郊區移民二代、美國大城市貧民居住區的黑人和拉丁裔、日本向往自殺的美女和帥老頭，舉(ju) 起攝像機相機和手機，紀錄下社會(hui) 不平等和反抗的瞬間、紀錄下他們(men) 在社會(hui) 中的無助，上傳(chuan) 人民網和CCTV網站。這個(ge) 工作，需要有文化人做中介和執行者，大家將看到，執行這個(ge) 龐大項目的還是胡錫進，和張獻民。以此為(wei) 基礎，我國將舉(ju) 辦年度“世界獨立電影大賽”，規模超過奧運會(hui) 。

　　4、一個(ge) 立人或培田畢業(ye) 的90後在漢水邊的浪河鄉(xiang) 或張家口的郭磊莊或淳安的毛竹源，使用個(ge) 人電腦放映胡傑的《星火》+黃驥的《雞蛋與(yu) 石頭》，來了三個(ge) 00後，看完了感動了，穿越到了中國獨立電影剛開始的那個(ge) 時刻……

　　張獻民

　　2014年9月初，大雨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