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打下了漢陽、武昌，卻不留兵防守，設官立治。他一直向長江下遊進攻，沿途攻破了九江、安慶、蕪湖，鹹豐(feng) 三年（1853）春打進南京，就定都於(yu) 此，名叫天京。

　　義(yi) 和團前後事

　　甲午戰敗，國人的激憤之情達到巔峰，一時間排斥異端盡驅洋人成為(wei) 頑固分子主流思想。然而中國與(yu) 日本戰尚且打敗了，怎能一時與(yu) 全世界開戰呢？頑固分子以為(wei) 可以靠民眾(zhong) 。利用民眾(zhong) 或“民心”或“民氣”去對外，是林則徐、徐廣縉、葉名琛一直到西太後、載漪、剛毅、徐桐傳(chuan) 統的法寶。凡是主張剿夷的莫不覺得四萬(wan) 萬(wan) 同胞是有勝無敗的。甲午以後，山東(dong) 正有民間的義(yi) 和團出現，頑固分子覺得這個(ge) 義(yi) 和團正是他們(men) 所需要的武力。

　　義(yi) 和團（又名義(yi) 和拳）最初是大刀會(hui) ，其本質與(yu) 中國流行民間的各種會(hui) 匪並無區別。這時的大刀會(hui) 專(zhuan) 以洋人，尤其是傳(chuan) 教士為(wei) 對象，民眾(zhong) 對洋人也有多年的積憤。外國傳(chuan) 教士免不了偏袒教徒，而教徒有的時候免不了仗洋人的勢力欺侮平民。民間許多帶宗教性質的廟會(hui) 敬神，信基督教的人不願意合作，這也引起教徒與(yu) 非教徒的衝(chong) 突。民間尚有種種謠言，說教士來中國的目的不外挖取中國人的心眼以煉藥丹，又一說教士窈取嬰孩腦髓、室女紅丸。民間生活是很痛苦的，於(yu) 是把一切罪惡都歸到洋人身上。洋人，附洋人的中國人，以及與(yu) 洋人有關(guan) 的事業(ye) 如教堂、鐵路、電線等，皆在被打倒之列。義(yi) 和團的人自信有鬼神保佑，洋人的槍炮打不死他們(men) 。山東(dong) 巡撫李秉衡及毓賢前後鼓勵他們(men) ，因此他們(men) 就以扶清滅洋的口號在山東(dong) 擾亂(luan) 起來。

　　己亥年（光緒二十五年，1899）袁世凱做山東(dong) 巡撫，他就不客氣，把義(yi) 和團當作亂(luan) 民，派兵痛剿。團民在山東(dong) 站不住，於(yu) 己亥冬庚子春逃入河北。河北省當局反表示歡迎，所以義(yi) 和團就在河北得勢了。毓賢向載漪、剛毅等大替義(yi) 和團宣傳(chuan) ，說他們(men) 如何勇敢、可靠。載漪和剛毅介紹義(yi) 和團給西太後，於(yu) 是義(yi) 和團在北京得勢了。西太後及想實行廢立的親(qin) 貴，頑固的士大夫及頑固愛國誌士，都與(yu) 義(yi) 和團打成一片，精誠團結去滅洋，以為(wei) 滅了洋人，他們(men) 各派的公私目的都能達到。庚子年拳匪之亂(luan) 是中國頑固勢力的總動員。

　　經過四次的禦前會(hui) 議，西太後乃於(yu) 五月二十五日向各國同時宣戰。到七月二十日，董福祥的軍(jun) 隊連同幾萬(wan) 拳匪，拿著他們(men) 的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陰陽瓶、九連環、如意鉤、火牌、飛劍及其他法寶，僅(jin) 殺了一個(ge) 德國公使，連東(dong) 交民巷的公使館都攻不破。同時八國聯軍(jun) 由大沽口進攻，占天津，慢慢地逼近北京。於(yu) 是西太後同光緒帝逃到西安。李鴻章又出來收拾時局。

　　舊社會(hui) 的循環套

　　舊中國曆朝曆代似乎都要經曆一個(ge) 必然的循環：大亂(luan) 之後是大治，其後再走向衰落與(yu) 更替。沒有一個(ge) 封建朝代得以逃脫，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yu) 政治製度與(yu) 社會(hui) 環境。那時的人一方麵不知利用科學節製生育，另一方麵又不知利用科學增加生產(chan) 。在大亂(luan) 之後，大治之初，人口減少，有荒可墾，故人民安居樂(le) 業(ye) ，生活水平略為(wei) 提高，這是老百姓心目中的黃金時代。後來人口一天多一天，荒地則一天減少一天，而且新墾的地不是土質不好，就是水源不足，於(yu) 是每人耕地的麵積減少，生活程度降低。老百姓莫明其妙，隻好燒香拜佛，嗟歎自己的命運不好。士大夫和政府縱使有救世之心，亦無救世之力，隻好聽天災人禍自然演化。等到土匪一起，人民更不能生產(chan) ，於(yu) 是小亂(luan) 變為(wei) 大亂(luan) 。中國曆史還有一個(ge) 循環套。每朝的開國君主及元勳大部分起自民間，自奉極薄，心目中的奢侈標準是很低的，而且比較能體(ti) 恤民間的疾苦，辦事亦比較認真，這是內(nei) 政昌明吏治澄清的時代。後來慢慢地統治階級的欲望提高，奢侈標準隨之提高，因此官吏的貪汙亦大大地長進。人民所受的壓榨也更加嚴(yan) 重。

　　不幸到了清朝，加上帝國主義(yi) 侵略，幾乎是落到了循環套的底端。十九世紀，我們(men) 的社會(hui) 、政治、經濟都已到腐爛不堪的田地。據前清政府的估計，中國的人口在康熙四十年（1701）約有二千萬(wan) ，到了嘉慶五年（1800）增加到三萬(wan) 萬(wan) 。百年之內(nei) 竟有十五倍的增加！這種估計雖不可靠，然而中國人口在十八世紀有很大的增加，這是毫無疑問的。十七世紀是個(ge) 大屠殺的世紀，開初有明朝末年的內(nei) 亂(luan) ，後又有明、清的交戰及清政府有計劃地屠殺漢人，如揚州十日及嘉定屠城。我們(men) 也不要忘記張獻忠在四川的屠殺。近年中央研究院發表了很多明、清史料，其中有一件是康熙初年四川某縣知事的人口年報，那位縣老爺說他那縣的人口，在大亂(luan) 之後，隻有九百餘(yu) 人，而在一年之內(nei) ，老虎又吃了一大半！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大亂(luan) 之後的大治，於(yu) 是人口增加。這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圈套，演來演去，就是聖賢也無法脫逃。

　　洪秀全及其拜上帝教

　　洪秀全是廣東(dong) 花縣人，生於(yu) 嘉慶十八年，即公元一八一三年。傳(chuan) 說他的父親(qin) 是個(ge) 農(nong) 民，家境窮苦，但他自幼就入村塾讀書(shu) ，到十六歲才輟學，做鄉(xiang) 村教師。這樣似乎他不是出身於(yu) 中國社會(hui) 的最下層，他自己並不是個(ge) 勞力者。他兩(liang) 次到廣州去考秀才，兩(liang) 次都失敗了，於(yu) 是心懷怨恨。這是舊社會(hui) 常有的事，並不出奇。洪秀全經曆的特別是他在廣州應試的時候，得到耶穌教傳(chuan) 教士的宣傳(chuan) 品。後來大病四十多天，病中夢見各種幻象，自說與(yu) 耶穌教義(yi) 符合，於(yu) 是信仰上帝，創立上帝會(hui) 。最早的同誌是馮(feng) 雲(yun) 山，也是一位因考試失敗而心懷不平者，他們(men) 因為(wei) 在廣東(dong) 傳(chuan) 教不順利，所以遷移其活動於(yu) 廣西桂平縣。

　　中國自古以來的民間運動都帶點宗教性質，西洋中古的時候也是如此。可是洪秀全與(yu) 基督教發生關(guan) 係，不過是偶然的事。他的拜上帝教也是個(ge) 不倫(lun) 不類的東(dong) 西，他稱耶和華為(wei) 天父，耶穌為(wei) 天兄，自為(wei) 天弟。他奉天父天兄之命來救世，他的命令就是天父天兄的命令。崇拜耶和華上帝者，“無災無難”；不崇拜者，“蛇虎傷(shang) 人”。他的兵士，如死在戰場，就是登仙。孔教、佛教、道教，都是妖術，孔廟及寺觀都必須破壞。

　　洪秀全的上帝會(hui) 吸收了許多三合會(hui) 的分子。這個(ge) 三合會(hui) 是排滿的秘密團體(ti) ，大概是明末清初時代起始的。洪秀全或者早有了種族革命的思想。無論如何，他收了三合會(hui) 的會(hui) 員以後，他的運動以推倒清朝為(wei) 第一目的。他罵滿人為(wei) 妖人。滿人之改變中國衣冠和淫亂(luan) 中國女子（三千粉黛，皆為(wei) 羯狗所汙；百萬(wan) 紅顏，竟與(yu) 騷狐同寢）是洪秀全的宣傳(chuan) 品，斥責的最好的對象。

　　洪秀全除推行宗教革命及種族革命以外，他有社會(hui) 革命的思想沒有？他提倡男女平權，但他的宮廷充滿了妃妾，太平天國的王侯將帥亦皆多蓄妻妾。他的詔書(shu) 中有田畝(mu) 製度，其根本思想類似原始共產(chan) 主義(yi) ：“有田共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但是他的均田主義(yi) 雖有詳細的規定，並未實行。是他不願實行呢，還是感覺實行的困難而不願試呢？就現在我們(men) 所有的史料判斷，我們(men) 可以說洪秀全對於(yu) 宗教革命及種族革命是十分積極的，對於(yu) 社會(hui) 革命則甚消極。他的黨(dang) 徒除馮(feng) 雲(yun) 山以外，尚有燒炭的楊秀清，後封東(dong) 王；耕種山地的蕭朝貴，後封西王；曾捐監生與(yu) 衙門胥吏為(wei) 伍的韋昌輝，後封北王；及富豪石達開，後稱翼王。他的運動當然是個(ge) 民間運動，反映當時的民間疾苦和迷信，以及潛伏於(yu) 民間的種族觀念。

　　道光三十年（1850）夏天，洪秀全在廣西金田村起兵。九月，占蒙山縣（舊名永安），於(yu) 是定國號為(wei) 太平天國，自稱天王。清兵進圍永安。洪秀全於(yu) 鹹豐(feng) 二年（1852）春突圍，進攻桂林，未得，改圍湖南。他在長沙遇到很堅強的抵抗，乃向湘江下遊進攻。他在嶽州得到吳三桂留下來的軍(jun) 械，並搶奪了不少的帆船。實力補充了以後，他直逼武漢。他雖打下了漢陽、武昌，卻不留兵防守，設官立治。他一直向長江下遊進攻，沿途攻破了九江、安慶、蕪湖，鹹豐(feng) 三年（1853）春打進南京，就定都於(yu) 此，名叫天京。在定都南京以前，洪秀全的行動類似流寇，定都南京以後，他才開始他的建國工作。

　　洪秀全得了南京以後，我們(men) 更能看出他的真實心誌不在建設新國家或新社會(hui) ，而在建設新朝代。他深居宮中，務求享受做皇帝的福，對於(yu) 政事則不放在心上。宮廷的建築，宮女的征選，金銀的聚斂，官製宮製的規定，這些事情是太平天王所最注意的。他的宗教後來簡直變為(wei) 瘋狂的迷信。楊秀清向他報告國事的困難，他回答說：

　　朕奉上帝聖旨、天兄耶穌聖旨，下凡作天下萬(wan) 國獨一真主，何懼之有？不用爾奏，政事不用爾理，欲出外住，欲在京住，由於(yu) 爾。朕鐵桶江山，你不扶，有人扶。爾說無兵，朕之天兵多過於(yu) 水，何懼曾妖（國藩）乎？

　　快要滅亡的時候，南京絕糧，洪秀全令人民飲露充饑，說露是天食。

　　這樣的領袖不但不能複興(xing) 民族，且不能作為(wei) 部下團結的中心。在鹹豐(feng) 六年（1856），洪秀全的左右起了很大的內(nei) 訌。東(dong) 王楊秀清個(ge) 人獨掌大權，其他各王都須受東(dong) 王的節製。照太平天國的儀(yi) 式，天王稱萬(wan) 歲，東(dong) 王稱九千歲，西王八千歲，餘(yu) 遞減。別的王都須到東(dong) 王府請安議事，並須跪呼千歲。在上奏天王的時候，東(dong) 王立在陛下，其餘(yu) 則跪在陛下，因此楊秀清就為(wei) 其同輩所憤恨。同時天王也怕他要取而代之。鹹豐(feng) 六年九月，北王韋昌輝設計誘殺楊秀清和他的親(qin) 屬黨(dang) 羽。翼王石達開心懷不平，北王又把翼王家屬殺了。天王為(wei) 聯絡翼王起見，下令殺北王，但翼王以後還是獨樹一幟，與(yu) 天王脫離關(guan) 係。經過此次內(nei) 訌，太平天國運動已埋下失敗的種子。

　　曾國藩的奮鬥

　　曾國藩是我國舊文化的代表人物，甚至於(yu) 理想人物。他生在嘉慶十六年（1811），比洪秀全大兩(liang) 歲。湖南湘鄉(xiang) 人，家世業(ye) 農(nong) 。他雖沒有下過苦力，他的教育卻是從(cong) 艱難困苦中奮鬥出來的。曾國藩成翰林的時候，正是鴉片戰爭(zheng) 將要開始的時候。他的日記雖提及鴉片戰爭(zheng) ，但似乎不大注意，不了解那次戰爭(zheng) 的曆史意義(yi) 。仍就埋首於(yu) 古籍中，是一個(ge) 實踐主義(yi) 的理學家。無論我們(men) 是看他的字，讀他的文章，或是研究他的為(wei) 人辦事，我們(men) 自然地想起我們(men) 鄉(xiang) 下那個(ge) 務正業(ye) 的小農(nong) 民。他和小農(nong) 民一樣，一生一世不做苟且的事情。他知道文章學問、道德功業(ye) 都隻有汗血才能換得來，正如小農(nong) 民知道要得一粒一顆的稻麥都非出汗不可。

　　在鹹豐(feng) 初年，曾國藩官做到侍郎。他的知己固然承認其文章道德是優(you) 秀的，但是他的知己不多，而且少數知己也不知道他有大政治才能，恐怕連曾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在事業(ye) 起始的時候，他的聲望並不高，也沒有政治勢力做他的後盾。曾國藩的事業(ye) ，如同他的學問，也是從(cong) 艱難困苦中奮鬥出來的。一開始並不得誌，他要救舊社會(hui) 、舊文化，而那個(ge) 舊社會(hui) 、舊文化所產(chan) 生的官僚反要和他搗亂(luan) 。他要維持清政府，但清政府反而嫉妒他、排斥他。他在長沙練勇的時候，舊時的官兵恨他的新方法、新標準，幾乎把他打死了，他逃到衡州去避亂(luan) 。最初的一戰是個(ge) 敗仗，他投水自盡，幸而被部下救起來。他練兵打仗，同時自己去籌餉。以後曾國藩成了大事，並不是因為(wei) 清政府和官僚自動地把政權交給他，是因為(wei) 他們(men) 的失敗迫著他們(men) 求曾國藩出來任事，迫著他們(men) 給他個(ge) 做事的機會(hui) 和權力。等到別人都失敗了，清政府開始重用曾國藩，任他為(wei) 兩(liang) 江總督，節製江、浙、皖、贛四省軍(jun) 事。湖北巡撫胡林翼是與(yu) 他誌同道合的，竭力與(yu) 他合作。他的親(qin) 弟曾國荃是個(ge) 打硬仗的前線指揮。以後曾國藩舉(ju) 薦他的門生李鴻章做江蘇巡撫，他的朋友左宗棠做浙江巡撫。長江的中遊和下遊都是他的勢力範圍，他於(yu) 是得通盤籌劃。他對於(yu) 洪秀全采取大包圍的戰略，同時英、美、法三國也給了曾、左、李三人不少的幫助。同治三年（1864）湘軍(jun) 在曾國荃領導之下打進南京，洪秀全自殺，太平天國就此亡了。

　　現實比故事荒謬，曆史比小說好看。

　　現實比故事荒謬，曆史比小說好看。堪稱“反洗腦”入門曆史讀物。但作為(wei) 自由派學者，蔣廷黻在書(shu) 中並沒有大放猛料，而是把一個(ge) 特定事件的前因後果講得清清楚楚，甚至理解到這個(ge) 事件中心人物的心理。於(yu) 是我們(men) 看到義(yi) 和團為(wei) 什麽(me) 敢拿著他們(men) 的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陰陽瓶、九連環、如意鉤、火牌、飛劍及其他法寶，向各列強宣戰；政治交易是如何導致了排名世界第8的北洋艦隊輸給世界第11位的日本海軍(jun) 。曾國藩怎樣從(cong) 被打、自盡，一步步走到慈禧也要讓三分的位置；四川一個(ge) 縣，為(wei) 什麽(me) 隻活下900餘(yu) 人，而後來這900餘(yu) 人又被老虎吃去一大半。態度嚴(yan) 肅而內(nei) 容好讀的曆史書(shu) ，無疑是一烹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