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政協委員王名、劉大鈞提出《關(guan) 於(yu) 複興(xing) 以傳(chuan) 宗接代為(wei) 核心的中華生育文化的建議案》：“為(wei) 了扭轉長期以來計劃生育對生育文化的破壞，應推行以傳(chuan) 宗接代為(wei) 核心的生育文化。”

　　二人在提案中表示，提倡傳(chuan) 宗接代的生育文化，並不是倡導回歸到男尊女卑的傳(chuan) 統，而是要適應現代社會(hui) 男女平等的新觀念，但盡管有這樣的說辭，這個(ge) 提案依然充滿著對女性的歧視和對人的基本權利的忽視。

　　1949年，現代女權運動創始人西蒙娜·德·波伏娃出版了《第二性》一書(shu) ，波伏娃在書(shu) 中提出了一個(ge) 著名論斷：人不是生來就是女人，而是後天造成的。波伏娃剖析了從(cong) 搖籃時期就壓在女性身上限製，認為(wei) 人們(men) 為(wei) 女性設定的生活就是取悅他人，承擔不妥協的人生義(yi) 務——婚姻和生育。妻子和母親(qin) 的命運，是男人發明出來用以否認女性自由的，女人之所以成為(wei) 女人，絕非單純的生物學原因，而是取決(jue) 於(yu) 社會(hui) 製度和文明。波伏娃認為(wei) ，在現代社會(hui) ，女性實際上應當“跟父親(qin) 一樣擔負起夫妻間的物質和倫(lun) 理責任”，應當有“自由的成年生活”。

　　顯然，王名、劉大鈞的提案，根本就沒有顧及女性應該享有的“自由的成年生活”，隻是男人們(men) 的一廂情願。

　　生育決(jue) 定權是女性獨有的權利

　　現代社會(hui) ，主流意見通常都同意，生育決(jue) 定權是女性獨有的權利，也就是說，生與(yu) 不生，什麽(me) 時候生，生多少，決(jue) 定權完全在女性，男性沒有發言權，這聽起來很不近人情，但這確實是法律的規定，即便中國也不例外。

　　1992年，中國頒布《婦女權益保障法》，其中第51條規定：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guan) 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盡管在具體(ti) 的執行中，存在著偏差，但這不能否認女性對生育與(yu) 否的決(jue) 定權，參照法院的判例，則可以更明確的顯示，女人才能最終決(jue) 定生育與(yu) 否。

　　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曾有一個(ge) 判例，在要旨中這樣寫(xie) 道：“生育決(jue) 定權是女性獨有的權利，生育子女不需要男女雙方的合意，女性單獨決(jue) 定即可。根據兒(er) 童利益最大化原則，非婚生子女的撫養(yang) 費用應當由男女雙方平均負擔。”（參見中國法院網，《女性單方麵決(jue) 定生育權不構成對男性生育權的侵犯》）

　　這一判例所依據的法律精神，與(yu) 世界主流法律意見一致，即男性的生育決(jue) 定權與(yu) 女性的人生自由權、生命健康權（懷胎十月，身體(ti) 隨時會(hui) 遇到危險）相比，處於(yu) 下位階。如果兩(liang) 種權利發生衝(chong) 突，男性應當讓步。

　　通俗的講，就是女性有權利主宰自己的子宮，不因男性的意願而改變，女性生育與(yu) 否，男性無權幹預。基於(yu) 這樣的法律精神，可以發現，傳(chuan) 宗接代是對女性生育決(jue) 定權的侵犯：要求傳(chuan) 宗接代，必然要求女性進行生育，女性將不再能主宰自己的子宮，如此，女性不可避免的會(hui) 淪為(wei) 生育工具，成為(wei) 男性的附庸。

　　如果依據王名、劉大鈞的提案製定法律，這對女性和整個(ge) 社會(hui) 而言，不是進步，是巨大的倒退。

　　現實生活中女性的生育決(jue) 定權經常被無視

　　法律規定是一回事，現實執行則是另一回事，中國進入現代社會(hui) 的時間並不長，女性權利的保護和伸張更事短暫，《婦女權益保障法》出台至今也不過二十餘(yu) 年，保護婦女的基本權益尚且任重道遠，現在開始提倡傳(chuan) 宗接代，隻會(hui) 讓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諸東(dong) 流。

　　計劃生育政策盡管是一種倡導性義(yi) 務，但地方部門在執行上，往往采取強製手段，這直接導致女性的生育決(jue) 定權被剝奪。在執行計劃生育的年代，婦女是避孕節育的主力軍(jun) ，避孕手術85%以上是女性做的，計生部門為(wei) 了完成工作任務，經常性漠視婦女權益，強製上環、強製結紮事件層出不窮，結紮與(yu) 計生常常與(yu) 父母的升遷、孩子的教育掛鉤，這使得婦女完全無法決(jue) 定自己的生育權。

　　婦女被強製引產(chan) ，母子雙亡的事件在21世紀依然層出不窮：

　　2009年6月12日，山東(dong) 聊城一高齡孕婦懷胎九個(ge) 月，因是計劃外懷孕，被數十位計生幹部強行引產(chan) ，導致母子雙亡。（尚淑嫻，《從(cong) 中國文化審視我國的計劃生育——以山東(dong) 冠縣計生辦野蠻執法強製流產(chan) 致九月孕婦母子雙亡為(wei) 例》）

　　2009年廣西博白縣整治計劃生育活動中，全縣28個(ge) 鄉(xiang) 鎮刮起的計生風暴，從(cong) 2月上旬至4月26日短短兩(liang) 個(ge) 月內(nei) ，全縣成功迫使墮胎、結紮、放環為(wei) 3964人，平均每日強製墮胎48人。（孔星星，《成就背後的代價(jia) ——農(nong) 村婦女節育手術後遺症群體(ti) 生存樣態研究》）

　　在行政力量的強製幹預下，女性的生育決(jue) 定權完全無從(cong) 談起。即使拋開行政因素，就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觀念而言，女性的生育決(jue) 定權也顯得很無力。中國重男輕女的現象，一直十分嚴(yan) 重，這並非隻在農(nong) 村和低文化水平的人群中才存在，各個(ge) 階層都有這樣的案例，比如：桂林新聞網2016年3月9日報道，一對大學教師夫婦，結婚6年，因為(wei) 生了女兒(er) 而不是兒(er) 子，丈夫就動手家暴妻子。《東(dong) 南快報》2014年11月26日報道，福建龍岩女子黎夢因生了四個(ge) 女兒(er) ，被丈夫掃地出門，要求離婚。

　　歧視不能生育或者不能生男孩子的婦女，是司空見慣的現象，在這種社會(hui) 氛圍下，女性根本無權決(jue) 定是否生育。如果提倡傳(chuan) 宗接代，隻會(hui) 進一步加重重男輕女的思想和對女性的歧視，以中國人的習(xi) 俗觀念，恐怕沒多少人會(hui) 認為(wei) 生女兒(er) 是傳(chuan) 宗接代。

　　那些不願意生育或者不能生育的女性，必然被社會(hui) 歧視，甚至被社會(hui) 拋棄。

　　傳(chuan) 宗接代入法將剝奪所有人的生育決(jue) 定權

　　王名、劉大鈞提出，為(wei) 了推行以傳(chuan) 宗接代為(wei) 目標的生育文化，必須修改和完善相關(guan) 法律法規，“要將適應人口新政的複興(xing) 生育文化的任務明確進入相關(guan) 法律法規，從(cong) 法律製度建設的高度強調生育文化複興(xing) 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二人認為(wei) ，矯枉必須過正，“我們(men) 應通過以評促建、評建結合等各種方式對優(you) 秀的家庭進行表彰和鼓勵，大力推進生育文化的盡快複興(xing) 和傳(chuan) 承。”

　　如果真按照他們(men) 的建議，將傳(chuan) 宗接代寫(xie) 入法律，這將不單單是對女性生育權的剝奪，也是對男性生育權的剝奪（盡管男性不具有生育決(jue) 定權，但作為(wei) 人，生育權是他的基本人權）。

　　早在19世紀，歐美國家的女權運動就已經對“自願成為(wei) 母親(qin) ”的權利提出要求，1968年，聯合國的世界人權會(hui) 議通過《德黑蘭(lan) 宣言》提出：“父母享有自由地決(jue) 定子女人數及出生間隔的基本人權。”1975年，《關(guan) 於(yu) 婦女平等地位和她們(men) 對發展與(yu) 和平的貢獻的墨西哥宣言》規定：“每一對夫婦和每個(ge) 人都有權自由地和負責地決(jue) 定是否生育子女，並決(jue) 定子女的人數和生育問題。”

　　也就說，將生育權還給公民，是世界的主流意見，也是大勢所趨，生育與(yu) 否，說到底，還是應該由公民自己決(jue) 定。事實上，作為(wei) 基本人權，生育權先於(yu) 國家和法律發生，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也不能被剝奪。

　　即便在中國，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yu) 計劃生育法釋義(yi) 》的解釋：“國家推行計劃生育，對公民來說不是強製性義(yi) 務，是倡導性義(yi) 務，主要采取國家指導、群眾(zhong) 自願，因此必須從(cong) 鼓勵和提倡入手。”也就是說，生育與(yu) 否，生多少，從(cong) 中國的法律層麵而言，從(cong) 來就不是一件強製性的事（當然，現實情況和法律規定是兩(liang) 碼事）。

　　不論是從(cong) 人權的角度，還是從(cong) 中國法律的精神來說，將傳(chuan) 宗接代寫(xie) 入法律，都是對公民生育權的侵犯。按照二人的提議，除了法律法規上的建設外，還要對優(you) 秀家庭進行表彰，那麽(me) ，優(you) 秀的標準是什麽(me) ？由誰來決(jue) 定？如何進行表彰？都將成為(wei) 重大的社會(hui) 命題。矯枉過正，最後可能出現的就是另一種強製性的“計劃生育”了，到那時，“該生不生，後悔一生”就不再是網絡上的段子了。

　　結語：

　　生育權，是人的基本權利，生育決(jue) 定權，是女性的獨有權利，放眼全世界，大多數國家都隻是鼓勵或倡導某種生育文化，從(cong) 來沒有哪個(ge) 國家將傳(chuan) 宗接代寫(xie) 入法律，但願我們(men) 在這個(ge) 問題上不要走在世界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