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教的人，如果老生常談，再添加一種“高深莫測”，那真可厭之極。

　　《圍爐夜話》則不然。那是把“正經”道理化作“夜話”講。冬夜圍爐，其樂(le) 融融，一邊燒煨山芋，一邊散談人生。長者和善，兒(er) 孫輩則無拘無束。就這樣，“語重心長”的221則語錄，積集成了親(qin) 切而溫暖的傳(chuan) 世家訓。

　　事實上，夜話極精要，也極精彩，不少是對偶式的箴言且朗朗上口，稱得上雅俗共賞、“文質彬彬”。看似閑話，卻是至理；貌似家教，實為(wei) 代聖人言。借用作者推崇的話，真可謂“澹如秋水貧中味，和若春風靜後功。”

　　當“教”以“說”的麵目呈現時，風景或許不一樣。有一則語錄，恰似一漫畫，讓人過目不忘。“人麵合眉眼鼻口，以成一字曰苦，知終身無安逸之時。”此語恰如相麵“寫(xie) 真”，又似說文解字“寫(xie) 意”，說人的一張臉天生寫(xie) 著一個(ge) “苦”字(兩(liang) 眉為(wei) 草，眼橫鼻直而下承口，乃苦字也)，由此教誨勤勉人生，你說生動否？

　　絕非炫技，類似的義(yi) 理譬喻，入木三分，令人擊節稱歎。且看作者說“義(yi) ”解“伐”：“伐字從(cong) 戈，矜字從(cong) 矛，自伐自矜者，可為(wei) 大戒；仁字從(cong) 人，義(yi) (義(yi) )字從(cong) 我，講仁講義(yi) 者，不必遠求。”字理寓人生哲理，善讀書(shu) 者即善處世立身。

　　大道理用大白話講，“圍爐”的境界才彰顯。書(shu) 中，作者每每以淺顯的語詞告誡子孫：“矮板凳，且坐著；好光陰，莫錯過”“誤用聰明，何若一生守拙；濫交朋友，不如終日讀書(shu)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中，“耕讀傳(chuan) 家”從(cong) 來就是樸素的主旋律，而“立德、立功、立言”則是士子心目中最高的價(jia) 值標杆。開軒麵場圃，焚香閱金經，深入淺出，微言大義(yi) ，難怪作者要強調“講大經綸，隻是實實落落”，難怪前人要把《圍爐夜話》與(yu) 《菜根談》《小窗幽記》並稱為(wei) 處世三大寶典。

　　做學問的根本在做人，但做好人絕非附庸做無原則的好好先生。對此，作者看得明了，批判得也透徹。

　　這在不辨是非的“偽(wei) 中庸”背景中，難能可貴。且看老先生引經據典、左右開弓：“孔子何以惡鄉(xiang) 願，隻為(wei) 他似忠似廉，無非假麵孔；孔子何以棄鄙夫，隻因他患得患失，盡是俗心腸。”“與(yu) 其使鄉(xiang) 黨(dang) 有譽言，不如令鄉(xiang) 黨(dang) 無怨言；與(yu) 其為(wei) 子孫謀產(chan) 業(ye) ，不如教子孫習(xi) 恒業(ye) 。”推而廣之，涉及品質、骨格與(yu) 擔當。於(yu) 凡夫而言，“人犯一苟字，便不能振；人犯一俗字，便不可醫”；於(yu) 君子而言，“大丈夫處事，論是非，不論禍福；士君子立言，貴平正，尤貴精詳”。

　　立業(ye) 的宗旨在立人，立人的要義(yi) 則在有“境界”。理說到這份上，便是“道”，便是人生真諦了。關(guan) 於(yu) “境界”，近人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有經典描述，清代人王永彬的《圍爐夜話》則更多給出貼近生活的修煉路徑。如“有真性情，須有真涵養(yang) ；有大識見，乃有大文章”，如“看書(shu) 須放開眼孔，做人要立定腳跟”，如“不忮不求，可想見光明境界；勿忘勿助，是形容涵養(yang) 功夫”。

　　“山水是文章化境，煙雲(yun) 乃富貴幻形。”應當說，《圍爐夜話》所講的理，都是常理，是順理成章的處世之道。老生常談卻直抵肺腑，何也？真誠坦率，境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