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liang) 孩政策正式放開之前，應當生育兩(liang) 個(ge) 孩子的眾(zhong) 多理由當中，我聽見最多的便是一個(ge) 孩子實在孤單，兄弟姐妹的陪伴不可或缺；而過去我們(men) 常愛詬病的則是一個(ge) 孩子極易養(yang) 成自私的稟性。驟然間，獨生子女似乎被貼上了一無是處的標簽，盡管這種狀況其實已在我們(men) 這裏持續多年。可在德國，情形卻同我們(men) 大相徑庭。那裏的人們(men) 普遍認為(wei) 獨生子女一般都是最優(you) 秀的，他們(men) 理所當然地充任著各個(ge) 領域裏的精英。在德國人看來，因為(wei) 獨生子女能夠享有父母最為(wei) 充分的關(guan) 愛和教育，所以他們(men) 往往比來自多子女家庭的孩子更加自信和獨立。德國人的這個(ge) 理由看上去也無懈可擊，何況又有事實佐證，然而得出的結論卻跟我們(men) 截然相反。要我說，這結論的不同歸根結底還是緣於(yu) 為(wei) 人父母的不同。我們(men) 是怎樣的父母，就會(hui) 有怎樣的孩子；一個(ge) 孩子也好，兩(liang) 個(ge) 孩子也罷，他們(men) 所有的品性首先隻能取決(jue) 於(yu) 我們(men) 自身的基因，尤其是我們(men) 在言行上的示範。一個(ge) 孩子並不一定就意味著自私自利，兩(liang) 個(ge) 孩子也不意味著就懂得分享和包容，一切的關(guan) 鍵還在於(yu) 我們(men) 如何認知和擔當自己作為(wei) 父母的角色。

　　相比之下，中國的父母向來就缺少對獨立意識的培養(yang) ，孩子同父母之間始終都是相互依賴的情感關(guan) 係。父母給予孩子的關(guan) 注與(yu) 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依賴。在很大程度上，獨生子女也正是由於(yu) 這個(ge) 原因才在中國成為(wei) 了一個(ge) 社會(hui) 性問題。因為(wei) 不知道孩子是獨立於(yu) 我們(men) 的，就像紀伯倫(lun) 在詩中所寫(xie) 到的那樣：“你們(men) 的孩子並非就是你們(men) 的孩子/他們(men) 隻是生命本身所渴望的兒(er) 女/他們(men) 經你們(men) 而來卻不來自於(yu) 你們(men) /他們(men) 雖與(yu) 你們(men) 同在，但卻並不屬於(yu) 你們(men) 。”於(yu) 是，為(wei) 人父母的我們(men) 總是習(xi) 慣於(yu) 將自己的希望和想法不容置疑地當成孩子的希望和想法。我們(men) 以為(wei) 自己的所作所為(wei) 全是為(wei) 了孩子，殊不知，更多的僅(jin) 是為(wei) 了我們(men) 自己。一旦有了孩子，我們(men) 便即刻失去了自我，從(cong) 此把孩子看作了自我。我們(men) 為(wei) 他們(men) 而活著，我們(men) 的所思所想就是他們(men) 的所思所想。在我們(men) 把自己當作孩子的同時，孩子亦將自己當成了我們(men) 的附屬品。結果，丟(diu) 掉自我的不單是我們(men) ，還有孩子。

　　而一個(ge) 沒有自我的人注定是無法做到真正給予的，因此，我們(men) 為(wei) 孩子所做的一切看似無私，實質上也還是需要回報的。所謂“你養(yang) 我小，我養(yang) 你老”抑或“我養(yang) 你小，你養(yang) 我老”這樣的說法，宣示的恰是這麽(me) 一種回報層麵的心理期待。養(yang) 老已然與(yu) 父母本身無關(guan) ，而僅(jin) 僅(jin) 與(yu) 子女息息相關(guan) 。這種交易式的回報讓養(yang) 老變成了某種“功成名就”後的享受，年邁的父母自此可以不必再為(wei) 自己的健康和生活負責；在長大成人的子女麵前，我們(men) 理所當然地反過來把自己當成了孩子，一切皆依附於(yu) 子女的操心。不論是年輕或是年老，不變的乃是我們(men) 始終都不曾有過自己的生活。持久的依賴情感使得我們(men) 一直無法領悟，所有的陪伴最終都是為(wei) 了分離，令彼此走向獨立。對於(yu) 孩子，我們(men) 陪伴的過程即是分離的過程，直至有一天徹底放手，讓他們(men) 去成為(wei) 自己。至於(yu) 身為(wei) 父母的我們(men) ，應該明白，父母隻是一生中一個(ge) 階段性的重要角色。孩子長大之時，亦即我們(men) 這一角色的基本完成之時。除了父母，我們(men) 還有許多別的角色有待完成。這諸多角色的綜合才是我們(men) 真正的自己。但要實現真正的自己，就必須擁有足夠的自由，可依賴卻隻能使我們(men) 放棄自由。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給予孩子自由，這也是給予我們(men) 自己自由。自由的時空即自主的時空，唯有在這一時空裏，我們(men) 才能成為(wei) 自己的主人。

　　年老並不必然導致失能或身心的全盤崩潰，它隻是宣告了我們(men) 人生又一個(ge) 階段的開始。因為(wei) 不再操勞於(yu) 孩子，我們(men) 就此有了更多屬於(yu) 自己的時間，可以用來從(cong) 容管理自己的身心。不要再把健康的惡化歸咎於(yu) 什麽(me) 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實情極有可能是我們(men) 沒有對自己盡到照顧的義(yi) 務，而是把自己交付給了惰性去左右。我們(men) 無法抗拒最後的死亡，卻有很多方法竭力守護住自己的健康。我們(men) 必須認識到，這是我們(men) 最需要獨立的時刻，亦是最有可能獨立的時刻。畢竟，我們(men) 已經沒有孩子和工作可以相互依賴。我們(men) 所需要關(guan) 心的僅(jin) 僅(jin) 是自己的生活，這依然是麵向未來的生活，絕不是停留在記憶裏的生活。否則，我們(men) 便隻能整日一副無所事事或者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憐巴巴地盼望著子女常回家看看。要知道，我們(men) 的子女正在開始我們(men) 曾經有過的陪伴，而這種陪伴對於(yu) 我們(men) 說來，已經永遠地結束了。

　　所以，以為(wei) 一個(ge) 孩子太過孤單的想法，不過就是我們(men) 自己的真實想法罷了。而我們(men) 之所以這樣害怕孤單，那正是因為(wei) 我們(men) 仍舊沒能明曉獨立在自己一生中的寶貴價(jia)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