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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黨史研究者還要具有“門外漢”的眼光?

發稿時間:2025-07-11 10:22:44   來源:北京日報·理論周刊   作者:周良書(shu)

  黨(dang) 史研究是一項專(zhuan) 業(ye) 工作,正因為(wei) 它的“專(zhuan) ”,所以才要看到“博”的重要。因為(wei) 專(zhuan) 做此事,眼光容易隻注視在本行,跳不出習(xi) 慣的範圍。於(yu) 是在研究中,許多事見慣了,反不去尋思它的意味;倒是“門外漢”伸頭向裏一望,有時竟能看出問題來。因此一個(ge) 黨(dang) 史研究者,不僅(jin) 要掌握本門的知識,同時還要具有“門外漢”的眼光。這才是社會(hui) 需要的貫通之才。所以我們(men) 培養(yang) 學生,就要一麵指出“偏專(zhuan) ”的害處,“不治將恐深”,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一麵說明“博通”的好處,這猶如朝陽產(chan) 業(ye) 裏的本金,將來是可以一本萬(wan) 利的。

  “專(zhuan) ”之流弊:局隘、破碎

  1927年梁啟超給在美國讀書(shu) 的兒(er) 子梁思成的信中說:“我怕你因所學太專(zhuan) 門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於(yu) 單調,太單調的生活,容易厭倦,厭倦即為(wei) 苦惱,乃至墮落之根源。”同樣地,1941年毛澤東(dong) 給在蘇聯讀書(shu) 的兒(er) 子毛岸英、毛岸青的信中也講了類似的道理。他說:“惟有一事向你們(men) 建議,趁著年紀尚輕,多向自然科學學習(xi) ,少談些政治。政治是要談的,但目前以潛心多習(xi) 自然科學為(wei) 宜,社會(hui) 科學輔之。將來可倒置過來,以社會(hui) 科學為(wei) 主,自然科學為(wei) 輔。”這些都說明“專(zhuan) ”的弊端和“博”的益處。

  這在學術研究中也有體(ti) 現。今日學術的專(zhuan) 門化,不限於(yu) 科。在一級學科之內(nei) ,還有若幹二級學科,在二級學科之內(nei) ,往往又分許多細目。就中共黨(dang) 史來說,可細分為(wei) 黨(dang) 領導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曆史,以及黨(dang) 的自身建設史。這些細目還可再分下去,比如黨(dang) 的建設史,又分為(wei) 思想、政治、組織、作風、製度、紀律等各個(ge) 方麵。這當然是為(wei) 了精細化研究的需要,但倘若過於(yu) 強調研究邊界,不能“開牆透綠”,一味“深溝壁壘”,就會(hui) 伏下學科發展的病根。其弊端主要有兩(liang) 個(ge) :一是局隘,二是破碎。所謂“局隘”,便是對外封閉,對內(nei) 劃界,此經不通於(yu) 彼經,此說不通於(yu) 彼說。研究毛澤東(dong) 的,可以不顧劉少奇,無視經典作家間的知識傳(chuan) 遞;研究思想理論的,可以不顧黨(dang) 的實踐活動,割開曆史與(yu) 邏輯的內(nei) 在聯係;研究社會(hui) 主義(yi) 建設的,可以不顧新民主主義(yi) 革命,切斷中共黨(dang) 史的接續發展。這樣長此以往,黨(dang) 史學將逐漸走向僵化,即便在本學科內(nei) 部,也會(hui) 各自為(wei) 政,難以發揮學科的整體(ti) 優(you) 勢。所謂“破碎”,便是死板地從(cong) 文字上做繁瑣考證,一味地從(cong) 細節上做深描細畫,放棄宏觀綜合,隻關(guan) 注零碎知識,不再敘述曆史的演變、進步與(yu) 連續性,隻發掘眾(zhong) 多不連貫的瞬間。長此以往,黨(dang) 史學將逐漸失去自我,也會(hui) 陷入危機和被邊緣化。須知曆史是整個(ge) 的,支離破碎之後,就不是真正的曆史。為(wei) 研究的便利,不妨分工,但欲求得完整的知識,還是有必要借助於(yu) 他者的智慧。

  對於(yu) 研究者來說,此種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並且伴隨研究的深入,它還會(hui) 不斷加重。一般說來,其演化可分三個(ge) 步驟:第一步是“自說自話”。有些黨(dang) 史研究者,把用功的麵,割裂得至細至窄,平日收集資料,也隻局限於(yu) 自己關(guan) 注的範圍之內(nei) 。這樣替自己畫定一個(ge) 圈子,自然談不到多方聯係。所以他寫(xie) 文章,就隻好就事論事,不能融會(hui) 貫通。他作報告,就隻好自言自語,不會(hui) 交流對話。我們(men) 也時常見到有的專(zhuan) 家會(hui) 發出十分幼稚的議論。他們(men) 對於(yu) 所專(zhuan) 的科目,在全部學術中所占的地位,全然不知,所以除所專(zhuan) 的範圍外,一旦發言,不是“幼稚”,就是“隔膜”。第二步是“自以為(wei) 是”。這便進入莊子所說“不可加”的狀態,即認為(wei) 自己所學的是無以複加、再好不過的了。這時候,他已不肯接受他人意見,而對曆史的解釋,又多出於(yu) 主觀片麵,自然免不了歪曲和錯誤。但自己還要抱殘守缺,於(yu) 是“有殊致,則入主出奴”,門戶之見的弊端就出現了;“有爭(zheng) 心,則挾恐見破”,妒忌誹謗的大門就打開了。到這個(ge) 地步,局麵就很難收拾了。鄧小平說:“小圈子那個(ge) 東(dong) 西害死人呐!很多失誤就從(cong) 這裏出來,錯誤就從(cong) 這裏犯起。”在黨(dang) 史研究中,我們(men) 也不可忘記鄧小平的這個(ge) 告誡。第三步是“自業(ye) 自得”。這裏借用一個(ge) 佛學術語,有“自作自受”之意。一般說來,這已是一個(ge) 人讀書(shu) 治學的最後階段了。這時候,他也許發現了“偏專(zhuan) ”的害處,但也是無能為(wei) 力,隻能承擔它的後果。胡適說:“專(zhuan) 工一技一藝的人,隻知一樣,除此之外,一無所知。這一類的人,影響於(yu) 社會(hui) 很少。好有一比,比一根旗竿(杆),隻是一根孤拐,孤單可憐。”這是十分中肯的話。其實在黨(dang) 史研究中,以上三重“弊端”,也可以反過來說,叫三種“境界”,都是可以看到的,不能不引以為(wei) 戒。因此一個(ge) 學者,還是要“博通”一點,這樣才不至於(yu) 像春蠶一般,走到“作繭自縛”的地步。

  “通”之要義(yi) :“縱通”“橫通”“內(nei) 通”“外通”

  所謂“通”,就是從(cong) 此到彼的意思。章學誠說:“蓋取譬於(yu) 道路,四衝(chong) 八達,無不可至,謂之通也。亦取其心之所識,雖有高下、偏全、大小、廣狹之不同,而皆可以達於(yu) 大道,故曰通也。”大意是說,“通”可以比作“道路”,四通八達,無處不可到達;也可比作人的“見識”,雖有高下、偏全、大小、廣狹的不同,但都可以通向真理。對於(yu) 黨(dang) 史研究者來說,它主要體(ti) 現在以下四個(ge) 方麵:

  “縱通”,看到古今聯係,立足現在研究過去。所以不能滿足於(yu) 一個(ge) 時期、一個(ge) 階段的個(ge) 別研究,而要上下打通,即使研究某一時段,或者其中某一具體(ti) 問題,如一個(ge) 人或事件、一份文件或報告,也要置於(yu) 整個(ge) 中共黨(dang) 史中,做出曆史地分析和判斷。毛澤東(dong) 說:“我們(men) 要用整個(ge) 黨(dang) 的發展過程做我們(men) 研究的對象,進行客觀的研究,不是研究哪一步,而是研究全部。”此外,對黨(dang) 成立以前的曆史,也要有所了解。這便是毛澤東(dong) 所說“從(cong) 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men) 應當給以總結,承繼這一份珍貴的遺產(chan) ”的意思。隻有做到這一點,才可稱得上“縱通”。

  “橫通”,看到內(nei) 外聯係,透過黨(dang) 外觀察黨(dang) 內(nei) 。一方麵,要探討黨(dang) 與(yu) 民族、國家關(guan) 係的演化。世界是一個(ge) 整體(ti) ,所以研究黨(dang) 史,要把它置於(yu) 新中國史、社會(hui) 主義(yi) 發展史、中華民族發展史中,做出曆史地分析和判斷;黨(dang) 的發展也不是孤立的,它同經濟、政治、社會(hui) 、文化的狀況有不可分割的聯係,所以研究黨(dang) 史,也要從(cong) 它們(men) 的關(guan) 聯上,從(cong) 它們(men) 之間互相影響、互相滲透的關(guan) 係上,尋求帶有規律性的東(dong) 西。另一方麵,還要探討黨(dang) 內(nei) 各部分、各環節、各要素間關(guan) 係的演化。黨(dang) 是一個(ge) 有機體(ti) ,所以研究黨(dang) 史,必須打通各專(zhuan) 史間的條塊分割,從(cong) 整體(ti) 上把握黨(dang) 史的發展。隻有做到這一點,才可稱得上“橫通”。

  “內(nei) 通”,精通本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這個(ge) 須有嚴(yan) 格的訓練。孟子說:“能與(yu) 人規矩,不能使人巧”。隻有多體(ti) 會(hui) 、多比較、多反思,並接受史料學、考據學、詮釋學的訓練,才能掌握這項功夫。這裏應重點把握兩(liang) 個(ge) 問題:其一,要精通這門學問的曆史。沒有縱向的傳(chuan) 承,學術就失去了根底,這也有“為(wei) 往聖繼絕學”的意思。其二,要精通黨(dang) 史各家的學說。沒有橫向的參照,學術就達不到前沿,這也有聽“百家爭(zheng) 鳴”,看“百花齊放”,采“眾(zhong) 家之長”的意思。因此,“內(nei) 通”是重要的,沒有“內(nei) 通”,就談不上“縱通”和“橫通”,因為(wei) 它關(guan) 係學術的辨別力和分析力。

  “外通”,了解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古人說:“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我們(men) 要推開來說:學一科而已,則不足以知其科。所以研究一種學問,一定要以別種學問為(wei) 扶持,這樣逢到旁涉的地方才能提出問題,比如我們(men) 研究黨(dang) 史,曆史、政治等學科知識是必備的。除此之外,每研究一個(ge) 問題,還要配備若幹輔助學科知識,比如,研究經濟問題,除熟悉經濟學理論以外,統計學和數學的知識也不可或缺;研究社會(hui) 問題,一般要借助於(yu) 社會(hui) 學、心理學和人類學。這是一個(ge) 學者日常必修的功課。所以“外通”也是很重要的。我們(men) 隻有做到這一點,從(cong) 此到彼、內(nei) 外兼修,才稱得上貫通之才。

  在這“四通”中,前兩(liang) 個(ge) 意指“道路”,這是從(cong) 本體(ti) 論上說,主張通古今、看發展,通內(nei) 外、看聯動;後兩(liang) 個(ge) 意指“見識”,這是從(cong) 認識論上說,主張修內(nei) 功、采眾(zhong) 長,學他者、借外力。這裏的關(guan) 鍵是有無心得,能否融會(hui) 貫通。其實,在黨(dang) 史研究中,我們(men) 也時常見到這樣的人,談學論道,似乎無所不知,但多是道聽途說,並無真知灼見。這類人很像錢鍾書(shu) 《圍城》裏的高鬆年。他身為(wei) 大學校長,對學校裏三院十係的學問,樣樣都“通”。今天政治學會(hui) 開成立會(hui) ,他會(hui) 暢談國際關(guan) 係;明天文學研究會(hui) 舉(ju) 行聯歡會(hui) ,他訓話裏就有詩歌是“民族的靈魂”,文學是“心理建設的工具”;後天物理學會(hui) 迎新會(hui) 上,他可以呼喚幾聲相對論,害得隔著大洋的愛因斯坦耳朵發燒,連打噴嚏。這一類人,雖可以受到一般人的歡迎,但卻不是我們(men) 需要的貫通之才。

  (作者為(wei) 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yi) 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青年長江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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